以存在主義視角淺析韓國犯罪懸疑劇《他人即地獄》

李若曦 四川農(nóng)業(yè)大學

“他人，就是地獄”是法國著名哲學家讓·保羅·薩特的戲劇作品《禁閉》中的名言，其亦被認為是薩特存在主義的直接表現(xiàn)。在《禁閉》中，薩特呈現(xiàn)了一個大眾所認為的大相徑庭的地獄：一個封閉的空間，三架沙發(fā)，一座雕塑，一把裁紙刀和一盞永不熄滅的燈。出乎意料地簡單陳設讓隨之住進來的三個靈魂互相偽裝、猜疑，每個人都想通過利用他人來實現(xiàn)對自己的救贖，卻最終囿于遙遙無期的糾纏。2019年韓國同名電視劇《他人即地獄》播出，其以影視性的夸張手法展現(xiàn)出一種沒有烈火、沒有烤架而人人都可以是行刑師的人間地獄。主角尹宗佑是一位從地方到首爾工作的青年，因為缺乏資金而租住進一家名為伊甸的考試院，這里不僅環(huán)境陰暗、空間狹小，還藏匿著一群體系化的變態(tài)殺人魔。在周圍環(huán)境的不斷催發(fā)下，尹宗佑租住考試院期間逐漸喪失自我，成功完成了徐文祖的“培養(yǎng)”計劃，反殺了考試院的其他惡魔。尹宗佑的考試院生活，也可以稱作他的異化之路：環(huán)境包裹下的個體情緒被群體情緒淹沒，掙扎在由善向惡轉變過程中人性的迷失，困于由他人建造的禁錮之地亦受禁于自我的地獄，這部劇作通過表現(xiàn)重重推動主角異化的因素張揚著對社會現(xiàn)實問題與人的哲學的深思。

一、地獄

（一）究竟什么是地獄

世人通常所描繪的地獄是我們還未到達過的地方，傳達者施加以殘酷的想象，以達到對接收者的精神懲戒，其真實的模樣甚至究竟存在與否生者是無從得知的。而《他人即地獄》所描繪的是一種現(xiàn)世的地獄，每個人或都處身其中無法解脫。尹宗佑曾說，“我那時候才明白，地獄既不是考試院，也不是公司，而是我周圍的這些人”。全劇的點睛之筆可謂在此，這是主角對自我形勢的把握，也是對周邊環(huán)境的宣判。考試院里一個個行跡詭異的人、公司的代表以及自己的上級、不理解自己的女友等，圍繞著尹宗佑的生活圈層織就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繭房，無論他身在哪里，繭房的壓迫都不會消失。每一個人都是行刑者，在生活這綿密的繭殼上插滿了箭。地獄究竟是什么？——是他者。沖突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人，就是地獄”，不論是難以逃離他者與自我的沖突，還是囿于他人給予自我的精神枷鎖都如同陷身地獄。

（二）外界與自我的雙重地獄

薩特說，“存在先于本質”。人性并非天成，而是在后天的實踐過程中逐漸生成。尹宗佑的異化，來自于現(xiàn)實中無法轉移和消滅的沖突；一部分是自我渴切追求的自由，一部分是極度壓抑的自我約束，一部分是外界強行施加的禁錮，三者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拉扯，過多的禁錮使他的自由難以突破限制，形成穩(wěn)固的難以消滅的沖突。尹宗佑本性是一個文靜的禮貌的青年，同時他也敏感、易怒，在感受到惡意時，他的心理動態(tài)是洶涌但壓抑的，他時常想象著自己直接宣泄出情感，用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但代之以現(xiàn)實的卻是平靜且沉默的忍受。長期處于持續(xù)加深的壓抑情緒之中，一旦內(nèi)心的洶涌膨脹到頂點，對自我的禁錮到達極端，便會誘發(fā)自我的質變，淪陷于外在世界與自我意識構建起的雙重地獄。從這一層面而言，劇中的最大反派徐文祖或許也正是歷經(jīng)了無數(shù)次“劫后重生”，其本質才會演化成惡魔。劇中有幾個畫面展現(xiàn)了徐文祖因為身上有傷疤，大夏天總是穿著長袖長褲，由此可以推測他曾經(jīng)可能也是別人的實驗品，被“他者”逐漸異化，最終在隱忍中爆發(fā)，從規(guī)則的受限者變成了規(guī)則的制定者。

二、他者

薩特認為，由于他人意識的出現(xiàn)，自我意識才會發(fā)生，“他人”是“自我”的先決條件。人類的自由先于人的本質，并且使人的本質成為可能。薩特肯定了自由的絕對性，因此，他者的存在，是使人的自由產(chǎn)生異化的可能。《他人即地獄》便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自由的自我在他者的驅動下發(fā)生異化的故事。在這部劇中，他者既是壓抑的社會環(huán)境，也是陰暗的實際環(huán)境，更是擾亂自由磁場的形形色色的人。在他者的不斷影響之下，一個自由的個體終于淪陷入外在世界與自我意識的雙重地獄之中。

（一）規(guī)束的自由——權力場

1.禁閉的空間

這個犯罪懸疑故事背景設置在一間破敗的考試院。觀其內(nèi)部條件，陰暗狹長的走廊，公共衛(wèi)生間、洗浴間和廚房，簡陋低配的設施，密不透風的房間，可以說是將人完全與世隔絕，孤立其中，形成一個壓抑的小世界。再者，期間的住戶，或為虐貓的精神變態(tài)，或為性犯罪者，每個人都透露著不正常的氣息，陰森可怖，給人一種強烈的窒息感，小小的房間門成為阻隔他們的唯一屏障。而考試院的外部條件則是在地圖上都難以找到的位置，立于長長的樓梯之上，鮮有人煙。伊甸考試院，名為伊甸，實為惡魔的樂園，常人的地獄。放眼現(xiàn)實，韓國的考試院本是應試教育下的產(chǎn)物，這便更為其染上了規(guī)束的色彩。禁閉的空間與追求自由的天性相違背，限制的不斷延伸使得自我僅存一隅之地。

2.形形色色的規(guī)則

在考試院里，密閉的空間內(nèi)建構起專屬的規(guī)則。框架式的結構顯得密不透風，一個個小框架將里面的人圈起來，形成一個小型社會，考試院禁閉的空間隔絕了內(nèi)外的磁場，推動其建構起專屬的規(guī)則。而游戲的主導者自然而然立于金字塔的頂端，享受支配權力帶來的快感。徐文祖作為考試院的中樞人物，自然成為權力的掌控者，他維系著考試院的秩序，也牽動著考試院的體制，制定“沒有考生，沒有陽光，沒有人來找我們”的考試院規(guī)則。讓考試院更加名正言順地成了自己的狩獵場。離開考試院，進入職場，尹宗佑同樣面臨著規(guī)則，尊重前輩，盡管前輩時常嘲諷自己甚至侮辱自己的理想；保持禮貌克制，就算上級隨意捏造誤解自己，官僚氣息和職場生存規(guī)則令人厭惡卻不得不強制適應和遵守。形形色色的規(guī)則壓得人喘不過氣，讓人性在掙扎中逐漸更加偏向于惡的一方。

3.偽善的人群

這部劇渲染了極度陰暗的人性色彩，刻意展現(xiàn)出人性丑惡的一面。考試院的經(jīng)營者大媽，本是惡魔的庇護者，卻經(jīng)常對尹宗佑說“現(xiàn)在，這里真的只剩下好人了，是吧”，然而，這里的人明明沒有哪一個是正常的。這是一群變態(tài)的狂歡派對，插入了男主角一個與此相排斥的磁場，為了不破壞甚至升級原有的體制，考試院的惡魔決定同化這個自由體，尹宗佑初來乍到，明顯感到了這個地方的詭異，但卻無可奈何。然而當其來到工作地點，卻又受到來自另一片不同的磁場的排斥。每一個人都與他的異化脫離不了關系，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都是煉化這個變異體不可或缺的元素。

（二）他者的注視——攝魂者

劇中的大Boss徐文祖既是游戲的參與者，也是游戲的掌控者，他站在上帝視角洞悉每一個租客的潛在人格，挑選著最值得傾心的作品，毀滅，再重構，打造自己心儀的藝術品。尹宗佑表面文弱，卻在徐文祖的一次次注視下被嗅到隱藏于皮囊之下危險氣息——同類的味道。劇中曾多次切入眼睛從墻上的小洞中窺探尹宗佑房間的畫面，徐文祖的注視像鋒利細小的刻刀，眼神投射出的視線如同一針一磨地雕刻自己的作品。本來密不透風的房間，卻因小小的洞暴露出一個人藏得最深的秘密，而注視者卻處于一種絕對的施虐者狀態(tài)，觀察著受虐者的一舉一動。再輔以其不隔音的墻板，一個人的全部仿佛都被光明正大地揭露出來。攝魂者，即徐文祖，以一種上帝的姿態(tài)實施行為與心理上的壓制和操控，以一種先知的身份加以親切曖昧的引誘，使得尹宗佑一次次在他人對自己的認證中產(chǎn)生懷疑，又在不斷印證的現(xiàn)實中破防，開始迷失自我，不相信自我，而慢慢相信由攝魂者精心重構起的自我。

（三）自我意識的喪失——異化體

失去自我即陷身地獄。在薩特的《禁閉》中，被置于同一間屋子的三個靈魂都曾于生前犯下罪過，但他們聚集到一起后，都不相信地獄會如此“安全”，在三人的溝通中，他們首先選擇的是欺騙對方，隱瞞自我的犯罪事實，即便如此，他們卻達成彼此之間互為行刑師的結論。在焦慮、恐懼、不安中，他們最終全盤托出，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更加沉陷于他人對自己的譴責中，三個人形成一個循環(huán)的圈，每一個人都嘗試從他人身上看清自己（地獄中沒有鏡子，隱射自我不能看清自我），以他人之名完成對自己的解脫與救贖，但三角戀的模式，使得譴責得以永恒，可以說，本來地獄的懲罰是從對自我的強烈譴責到釋然，然而事情發(fā)展最后，卻變成了祈求別人心中的自己能夠保持純潔，他人意識漸漸超越自我意識成為主宰，且自我意識被逐漸吞沒，產(chǎn)生異化，地獄的懲罰也便因此難以寧息。所以，“他人，就是地獄”。這并非單純指他人是惡，人是真正的地獄，而是說如若自我難以保持獨立性思維，一味相信他人眼中的自我，或是陷身于他人所認為的自我中無法自拔，且逐漸喪失本我，而選擇他者意識，這才是真正淪為地獄。在《他人即地獄》中，每一集的標題翻譯后依次為“他人即地獄”“人間本能”“隱秘的耳語”“精神錯亂”“瑪律特隨筆”“迷失”“地下室的恐怖”“繃緊的聲音”“認知脫節(jié)”“煤氣燈”。從分集標題的變化我們可以看出劇情的大致脈絡，也可以看到尹宗佑循序漸進的異化軌跡，這也是被徐文祖慢慢實現(xiàn)精神控制的演化之路，但試想如若尹宗佑本身堅持自我，以及他自身并沒有暴力、憤怒、敏感等潛在性格，是否故事又會有所轉折？所以比起他人是地獄，不如說自我是構建地獄的主體。這也正印證了薩特的話“每個人都以自己的眼光對待一切，因此任何人都會受到其他人的欲望和眼光的干預而變得不自由和痛苦”。

三、結語

《他人即地獄》雖然一定程度上夸大了現(xiàn)實社會的恐怖性，但其以現(xiàn)實的眼光向我們呈現(xiàn)出韓國社會的陰暗面，同時也展現(xiàn)出具有普適性的人性欲望的丑惡面，這是對現(xiàn)象的揭露，也是對大眾的警醒。“他人，就是地獄”，絕對不只是單純的字面意義，這句話在側面隱射了樂觀自主的期望。如若自我失去自我意識的判斷，囿于環(huán)境所營造的一切，堅信他人眼中的自己，便到了難以逃脫的境地。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雖然具有其局限性，但是它充分肯定了人的自我的主觀能動性，提出他人就是地獄的說法，但卻是表達了對人們的警戒與期待，只要堅持獨立的自我，正確看待環(huán)境對個體自由的干預，便不會輕易陷于可畏的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