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昊
盛夏的西瓜地里,星宇和爺爺彎著腰翻著一片又一片葉子。
“爺爺,葉子背面真的有西瓜小仙嗎?”星宇忍不住問。
爺爺專心致志地翻著葉子,說:“當然有,你要耐心一點兒。”
這里是爺爺的老家,離他們平時居住的城市非常遠。一開始,爺爺說想回老家,家里人都不贊成,擔心他的身體會吃不消。但是爺爺態度很堅決,他說:“屬于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回去看一看。”
“爸,您這是什么話,大夫都說了,您的病能治好!”爸爸急忙說。
爺爺擺擺手,說:“你不用騙我,我心里有數。再不回去就沒機會了。”
爸爸沉默了。
于是,星宇陪著爺爺一起回來了。他們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車,又坐了很久很久的汽車,花了好幾天時間才回到老家。然后,爺爺帶著星宇來到了西瓜地里,說要找一位住在西瓜葉子背面的西瓜小仙。
“他叫阿七,是一個很大方的西瓜小仙,經常請我吃西瓜。”爺爺告訴星宇。
星宇問:“從前怎么沒聽您提過呢?”
爺爺沒正面回答,只是說:“我們先找到他再說吧。”
星宇翻了很久的葉子,有點兒累了。他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突然發現旁邊站著一位胖胖的老爺爺。
“嗨,你們找什么呢?”胖爺爺朝他們打招呼。
“我們在找西瓜小仙。”星宇說。
胖爺爺說:“西瓜小仙?早就沒啦!”
爺爺問:“至少,幾十年前是有的吧?”
胖爺爺說:“從前確實是這樣,我當小仙的時候,也住在葉子背面。不過時代不同啦,現在無論大仙小仙都住在房子里。”
星宇張大了嘴:“難道你是……”
胖爺爺說:“嗯,我就是現任的西瓜大仙喲。”
爺爺激動地說:“大仙,我在找一個西瓜小仙,他叫阿七……”
西瓜大仙說:“我已經知道啦。可是,這里沒有叫阿七的西瓜小仙。”
爺爺有點兒慌了:“怎么會?我是不可能記錯的!”
“別急別急,他可能只是調到別的地方去了,我也是前幾年才來這里的。”西瓜大仙說,“神仙調動很頻繁的,老待在一個地方多沒意思,對吧?”
爺爺搖搖頭,說:“不,阿七不會離開這里的,我們約好了的!”
西瓜大仙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轉行做別的神仙了。”
“神仙還可以轉行嗎?”星宇好奇地問。
“對啊,老做同一個工作多無聊。”西瓜大仙說,“或者是他原來的工作不用做了。比如加油站大仙,從前是一個煤油燈小仙,因為人類不用煤油燈了,他就轉行了。哦,對了!說起來,今年來了位走兔大仙,專門記錄神仙歷史。我們可以去找她問問。她從前是個筆友小仙,現在也沒多少人寫信當筆友啦。”
爺爺趕緊說:“謝謝大仙!那麻煩您了!”
“我們要怎么去呢?”星宇問,他想起很多故事里神秘世界的入口,“是從樹洞鉆進去,是從家里的衣櫥鉆進去,還是打開懸在半空中的入口?”
“哪有那么復雜,走過去就行。”西瓜大仙說著,指了指路邊。星宇和爺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座高高的牌坊,上面寫著“神仙村”三個大字。真奇怪,剛才怎么沒看見呢?
“簡單的障眼法而已,我們好歹是神仙。”西瓜大仙說。
他們從西瓜地里出來,走進了神仙村。
西瓜大仙一邊帶著他們往前走,一邊介紹周圍的神仙:“這位是剛上任的蘋果大仙,村里最近種了很多蘋果樹,他正忙著給蘋果小仙們派任務呢;這姑娘是面包大仙,前幾年跟著村里第一家面包店來的,每天都要去面包店烤面包;喲,汽車大仙和犬類大仙又吵架了,咱們躲遠點,你們知道的,好多狗喜歡往汽車輪子上撒尿,汽車大仙就會故意去嚇唬狗,因此犬類大仙就天天跟他吵……啊,冰淇淋小仙!我最喜歡他們了。”
西瓜大仙說著,停在了一群冰淇淋小仙面前,他們看上去都是和星宇差不多大的孩子。冰淇淋小仙們遞給他們一人一支冰淇淋,然后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爺爺問:“不用付錢嗎?”
“不用。冰淇淋大仙很大方,說只要在神仙村里,冰淇淋可以隨便吃。”西瓜大仙說著,舔了一口冰淇淋,“真不錯,是西瓜味的。”
星宇好奇地問:“大仙和小仙有什么區別呀?”
西瓜大仙說:“大仙是頭兒。如果任務比較多,就會有很多小仙幫忙,比如最近幾年新來了很多奶茶小仙和充電寶小仙。”
十分鐘后,他們走到了一座小房子前面,門口釘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走兔大仙檔案館”。西瓜大仙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走兔大仙,我們要拜托你找個小仙!”
走兔大仙是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短發大姐姐,她正坐在一張桌子后面看書。她耐心地聽爺爺講了阿七的事情,爽快地答應幫他查一查。

“我這里有全部的神仙名錄,所有大仙小仙的去向都有記錄。”走兔大仙說,“我先查一查,你們可以先出去逛逛。”
西瓜大仙說:“行,那我帶他們再去吃冰淇淋。”
爺爺說:“我可以幫您一起找!”
西瓜大仙拉著爺爺就出了門:“哎呀,你能幫上什么忙,別打擾神仙的工作。”
路上的冰淇淋小仙都不見了。面包大仙告訴他們,冰淇淋大仙把小仙們都叫回店里去了,于是西瓜大仙帶著他們去了冰淇淋商店。
冰淇淋商店非常大,店里擺著很多冰柜,里面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冰淇淋。一個瘦瘦高高的老爺爺站在柜臺后面,正來回踱著步。
“冰淇淋大仙,你怎么把小家伙們都給叫回來了啊?”西瓜大仙剛一踏進店門,就大聲嚷嚷起來。
冰淇淋大仙看向他們,說:“是西瓜大仙呀!小仙們在外面跑了大半天了,我讓他們回來歇歇。”
爺爺望著冰淇淋大仙,整個身體像是僵住了,只聽他顫聲說:“阿七?”
冰淇淋大仙盯著爺爺:“你知道我從前的名字?”
星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七?冰淇淋大仙就是爺爺要找的阿七?
西瓜大仙也叫起來:“你從前叫阿七?你怎么從沒跟我說過呢?”
“你又沒問過我。阿七是我當西瓜小仙時候的名字,早就不用啦!”冰淇淋大仙說。
爺爺激動地說:“阿七,好久不見!”
冰淇淋大仙尷尬地笑了笑,說:“呃,你是誰?”
“我是小順!你不記得我了嗎?”
冰淇淋大仙緩緩搖了搖頭。
星宇的心一沉。他看著爺爺,發現爺爺臉上的表情迅速由激動變成了失望。
“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的!你經常請我吃西瓜,我幫你在地里除過草,我們還說好了,以后要……要……對了,是我的錯,你不記得我,也是應該的。我只是想來看看你……”爺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冰淇淋大仙說:“真不好意思啊,我已經當了很多年冰淇淋大仙了,所以做西瓜小仙時的記憶都模糊了。”
爺爺低下了頭,說:“變了身份,忘掉了過去,也很正常。你現在成為大仙了呢,真好!而且是冰淇淋大仙,孩子們都很喜歡吃冰淇淋……”
星宇和西瓜大仙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說什么好。
走兔大仙突然沖了進來,高興地說:“我查到了!當年的西瓜小仙阿七,就是現在的冰淇淋大仙!”
西瓜大仙說:“你來晚了,我們已經知道了。”
星宇說:“而且他已經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走兔大仙推推眼鏡,疑惑地說:“唉!這不應該啊……”
冰淇淋大仙打斷了她的話:“不說這些了,我請你們吃冰淇淋吧!”
爺爺搖搖頭,微笑著說:“不用了,我們該回去了……謝謝你,這樣就挺好的。”
“這就要走嗎?”西瓜大仙驚訝地問。
“嗯,我有點兒累了。”爺爺說著把頭扭向外面,不讓自己去看冰淇淋大仙。
星宇突然覺得很心疼。
西瓜大仙和走兔大仙把星宇和爺爺送到神仙村外。告別前,西瓜大仙遞給星宇一枚西瓜子,告訴他只要握著西瓜子,念“西瓜西瓜大西瓜”,就可以再見到西瓜大仙。
星宇和爺爺剛踏出去一步,再回頭看,身后神仙村的牌坊就已經消失了。
星宇猶豫了一下,說:“爺爺,您別傷心。”
爺爺笑著說:“我為什么要傷心呀?”
“因為……您的好朋友把您忘了啊。”星宇小聲說。
爺爺沉默了一會兒,反問星宇:“你不會賣掉西瓜大仙給你的西瓜子吧?”
星宇說:“當然不會,而且也沒人會買西瓜子吧。”
“你再看看那枚西瓜子。”爺爺說。
星宇從口袋里掏出西瓜子,驚訝地發現,這不是一枚西瓜子,而是一顆碩大的黑珍珠。
“當年,我離開家出去上學的時候,和阿七約好了,每年都要回來看他。可是,為了給我湊上學的學費,我爸爸把阿七給我的黑珍珠賣掉了。”爺爺說,“一旦賣掉神仙的禮物,就會忘記神仙。我忘了阿七那么多年,直到快離開這個世界了才想起他來。”
星宇緊緊握住爺爺的手:“爺爺,您不會死的。”
爺爺笑了笑:“自從我想起阿七以后,一直覺得很愧疚。我想,阿七一定等了我很久很久。今天看到他已經成了冰淇淋大仙,而且也忘記了我,我心里好受多了。阿七以后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星宇和爺爺望著已經消失的神仙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冬天到了。在一個飄雪的日子,爺爺離開了人世。遵照爺爺的遺愿,家人們把他安葬在了老家。
星宇站在一棵大樹下,遠遠望著爺爺的墳。他不敢靠太近,怕自己會哭出來。他手里握著西瓜大仙給他的黑珍珠,心里默念:西瓜西瓜大西瓜……
身后傳來咯吱咯吱的踩雪聲,星宇回過頭,卻發現來的不是西瓜大仙。
“冰淇淋大仙!”星宇有點兒意外。
冰淇淋大仙搖搖頭,說:“叫我阿七就好。”
星宇不解:“您不是不用這個名字了嗎?”
阿七望著爺爺的墳,輕聲說:“其實,我一直沒有忘記小順。”
星宇愣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那你為什么不告訴爺爺呢?”
“我知道小順不是故意忘記我的,我也一直很想他。可是,他既然想起了我,就說明……他快要離開了。”阿七輕聲說,“我不想讓他帶著愧疚走。如果他知道我一直在等他,他會很傷心的。”
星宇呆住了。原來爺爺和阿七,一直都在為對方著想啊……
阿七面向爺爺的墳,說:“小順,我當上冰淇淋大仙了喲。你吃過我做的冰淇淋,覺得怎么樣?我做了好多好多冰淇淋,就是想給你嘗嘗的,你可真壞,都不肯多嘗幾個。不過,我看你這輩子過得也很開心嘛,我還是挺高興的……”
潔白的雪花在空中飛舞,落在爺爺的墳上,像是給爺爺蓋上了一床厚厚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