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凡林(教授/博導) 趙金淳(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會計學院 北京 100070)
當今時代,信息技術創新與日俱進,全球信息化已然進入全面滲透、跨界融合、加速創新和引領發展的新階段,迎來以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為特征的第三次浪潮。如何順應時代、在信息化上占據制高點,是國家和企業創造優勢、把握先機、贏得未來的關鍵。“大數據”“人工智能”“移動互聯網”“云計算”和“物聯網”是當前社會的熱點話題,也是企業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只有熟練掌握并應用相應的信息技術,才能順應時代潮流,在競爭中脫穎而出,實現企業的存續和發展。
信息技術應用能否優化生產經營過程、規范內部管理體系、提升自主創新能力是企業進行信息化投資的主要決策標準,也是學術界探討信息化投資問題的關鍵。目前,有關信息化投資績效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1)信息技術對組織績效的直接影響。Mahmood和Mann(1993)使用規范的相關性分析對信息化投資績效進行研究,發現信息化投資對組織績效并沒有顯著影響。而Byrd和Marshall(1997)使用結構方程分析來對由五個信息化投資變量和五個組織績效變量組成的理論模型進行實證檢驗,則發現不同信息化投資變量與組織績效變量的關系存在差異。李治堂、吳貴生(2008)通過建立三要素生產函數,利用廣義最小二乘法對回歸方程進行估計,實證檢驗了信息化投資對企業績效的積極影響。(2)信息技術對組織績效的間接影響。該方面的研究主要通過揭示信息技術的作用過程來回答信息技術如何回報的問題。Andersen和Segars(2001)基于全美50家上市公司的數據,研究發現用于加強內部溝通的信息技術通過支持分散的決策結構帶來企業績效的提高。Huang等(2006)在對企業特定信息技術資源進行分類研究后發現基于信息化投資形成的無形資產是影響企業績效的關鍵因素。劉飛(2014)通過利用面板數據模型分析了信息化投資等因素對技術效率的影響,發現信息化投資并沒有給工業上市公司帶來效率提升。而冉秋紅、白春亮(2017)基于2010—2015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數據,實證檢驗了信息化投資通過激發智力資本的動態變化提高企業績效。(3)信息化投資績效的影響因素。Melville等(2004)通過構建綜合模型對信息技術價值進行研究,發現信息技術是有價值的,但價值的實現程度取決于內部和外部因素,具體包括企業和貿易伙伴組織資源的互補性、競爭和宏觀環境等。李繼學、高照軍(2013)以我國上市公司500強為樣本,發現制度和社會網絡對于信息化投資績效具有正向的調節作用。
結合生命周期理論及上述研究成果不難發現,企業應當依托自身所處的階段,找到一個適合自身特點的模式來保持企業的發展能力,充分發揮特色優勢,延長企業的生命周期,從而幫助企業實現自身的可持續發展。對于信息化投資績效的評價,雖然不同學者已經從不同的角度、使用不同的方法進行研究,但是很少有學者結合企業生命周期理論對其進行探討。基于此,本文結合生命周期理論,對不同階段的信息化投資績效進行研究,旨在給企業如何結合自身特點進行信息化投資并實現效果最大化提供建議。
企業在不同的生命周期中,面臨著不同的內外部環境,其特征、發展目標也各有不同,需要采取不同的投資戰略(李嬌萍,2016)。目前,在信息化投資領域,已有不少學者對信息化投資的影響因素進行研究。謝康(2000)認為,企業進行信息化投資的內外動力分別是市場競爭和信息技術的擴散和滲透。Ongori和Migiro(2010)的研究表明,中小企業運用信息與通訊技術對于提高其競爭力、進入國際市場至關重要。畢新華、齊曉云(2011)利用生存分析方法對企業信息化投資決策進行考察,發現企業特征會顯著影響不同類型信息技術的投資決策。劉飛(2015)的研究表明,中小企業信息技術硬件投資主要受經營管理能力、發展能力和股權結構等因素的影響,而信息技術軟件投資主要受盈利能力和股權結構的影響。
隨著大數據、云計算時代的到來,信息技術已經成為企業最重要的投資領域之一。同時,區別于研發投入等其他類型的投資,大多數企業進行信息化投資是希望借助信息技術實現經營效率和效益的提高。因此,不同階段的企業有動機根據其戰略目標、經營特點和資金儲備來調整其信息化投資水平,以便實現投資效益的最大化。成長期的企業面臨激烈的競爭壓力,可能會考慮通過信息技術來培育和凝聚核心競爭力,擴大市場份額。當企業步入成熟期,經營狀況趨于穩定,雖然也會進行信息化投資,但是對于信息技術的需求可能要弱于成長期的企業。衰退期的企業通常會采取緊縮戰略,壓縮生產規模并加快投資收回,從而對信息化投資水平產生影響。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隨著企業生命周期的演進,信息化投資總體呈下降趨勢,但是不同階段的企業存在差異。
在已有的研究中,學者從不同的角度證實了信息技術的應用環境會對信息化投資績效產生影響。Tanriverdi(2006)在對《財富》1 000強中365家具有多元業務的公司進行研究后發現,隨著公司多元化程度的提高,雖然信息技術的協同效應對于績效的影響仍然是積極的,但是效果逐漸減弱。汪淼軍等(2007)利用浙江省企業信息化的數據進行研究后發現,企業信息化績效和企業規模、所有制和信息化時間密切相關。林丹明等(2007)利用制造類行業A股上市公司2001—2005年的數據進行回歸分析后,發現信息技術的投資效果因各制造業細分行業特征的差異而不盡相同。王凡林、張瑜(2017)以2012—2014年我國上市公司500強為樣本,發現在IT治理良好的情況下,信息化投資一定程度上對公司績效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段霄、武常岐(2017)以2011—2014年我國互聯網上市公司為樣本,采用面板數據固定效應回歸模型,考察了公司業務戰略對信息技術投資效果的驅動作用。何小鋼等(2019)采用世界銀行2005年中國企業投資環境調查數據作為研究樣本,發現企業的勞動力結構會影響信息與通訊技術的生產效率。
企業生命周期理論將企業周期分為初創期、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四個階段。不同的生命周期階段,企業的規模和經營特點等存在明顯差異,這些差異會對信息化投資績效產生影響。成長期的企業擁有較小的規模和較高的經營靈活性,更容易進行投資結構的調整,充分發揮信息技術的優勢,從而獲得較好的信息化投資效果。成熟期的企業已經具備一定的規模,且經營方向比較確定,此時進行投資結構的調整較為困難。同時,管理層出于保持穩定的考慮也會放緩信息技術的應用速度并將投資規模限定在一定水平,從而對信息化投資效果產生負面影響。衰退期的企業,面臨生產規模和市場份額的同時萎縮,較難保證信息化投資水平。同時,該階段企業的內部管理問題比較嚴重,此時進行的信息化投資可能并不會帶來企業績效的提高。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企業的信息化投資績效具有明顯的階段性特征。
本文選擇2009—2018年全部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并按以下標準對其進行篩選:(1)剔除金融、保險業行業數據。(2)剔除ST、PT類公司。(3)剔除財務數據披露不完整的公司。(4)剔除劃分企業生命周期所用到的關鍵變量指標不全的公司。(5)對樣本中所有連續型變量,均在1%和99%水平上進行了Winsorize縮尾處理。最終獲得3 253家上市公司,共20 264個觀測值。本文研究中使用的公司注冊地址和行業數據來自CCER數據庫,其他數據均來自國泰安數據庫;數據處理和分析采用STATA 15來完成。
1.被解釋變量。目前,對信息化投資績效的衡量主要從經營效果和市場反應兩個角度。參考以往文獻,本文使用總資產報酬率(ROA)來衡量企業的經營績效,計算方法為第t年凈利潤與平均資產總額的比值;使用托賓Q值(TQ)來衡量企業的市場績效,計算方法為第t年市值與資產總額的比值。
2.解釋變量。本文的解釋變量有信息化投資(IT)和企業生命周期特征(LifeCycle)兩個。(1)本文參考冉秋紅、白春亮(2017)的研究,用第t年末信息技術資產賬面價值與資產總額的比值來衡量信息化投資(IT)。其中,信息技術資產取自年報“固定資產”明細項中的“電子設備”“計算機設備”和“電腦”,以及“無形資產”明細項中的“軟件”和“軟件使用權”的年末凈額。(2)參考李云鶴(2012)的研究,采用主營業務收入增長率、留存收益率、資本支出率及企業年齡等四個指標來計算企業生命周期特征(LifeCycle)并劃分階段(Stage)。同時,考慮到公司只有達到一定規模并實現穩定收益才會上市,本文對企業生命周期的劃分主要考慮成長期、成熟期及衰退期三個階段。企業生命周期特征(LifeCycle)和生命周期階段(Stage)的計算步驟如下:首先,對每個評價指標按行業年度進行排序,并根據下頁表1中企業生命周期階段的劃分標準予以賦值。其次,對每個樣本的四個指標得分進行因子分析獲得樣本企業生命周期特征的綜合得分(LifeCycle)。然后,按行業年度對樣本綜合得分進行排序,得分最高的約三分之一部分劃分為成長階段的企業,Stage賦值為3,得分最低的約三分之一部分劃分為衰退階段的企業,Stage賦值為1,中間部分為成熟階段企業,Stage賦值為2。最后,把各行業的分類結果匯總,得到所有上市公司生命周期階段的樣本分類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企業生命周期階段的劃分標準
3.控制變量。根據已有研究,本文控制了以下變量:(1)企業規模(Size),取值為第t年末資產總額的自然對數。(2)資產負債率(Lev),取值為第 t年末負債總額與資產總額的比值。(3)所有權性質(SOE),非國有企業取值為 1,否則為 0。(4)地域因素(Location),北上廣深地區取值為1,否則為0。本文還控制了行業(Industry)和年度(Year)因素。
1.企業生命周期特征對信息化投資的影響研究。本文參考崔也光、唐瑋(2015)的研究,構建企業生命周期分階段回歸模型(1):

2.不同企業生命周期階段信息化投資績效研究。本文參考李治堂、吳貴生(2008)的研究,構建整體回歸模型(2)以及企業生命周期分階段回歸模型(3):

表2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總資產報酬率(ROA)的均值為0.0462,標準差為0.0432,說明樣本公司的經營績效差距較大。托賓Q值(TQ)的均值為2.073,中位數為1.6551,說明樣本公司的市場績效差距同樣較大。信息化投資(IT)的均值為0.0036,最大值為0.0472,說明樣本公司的信息化投資水平普遍較低。企業生命周期特征(LifeCycle)的均值為0,說明樣本公司主要處于成熟期。企業規模(Size)的均值為22.1557,標準差為1.2791,不存在極端值,統計量符合上市公司整體情況。

表2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1.企業生命周期特征對信息化投資的影響研究。表3報告了信息化投資與企業生命周期的回歸結果。在全樣本回歸中,企業生命周期特征(LifeCycle)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隨著企業生命周期的演進,企業會逐漸降低信息化投資水平。在分階段回歸中,雖然樣本企業處于不同的生命周期階段,但是企業生命周期特征(LifeCycle)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不同階段的企業也都會逐漸降低信息化投資水平。同時,比較各階段生命周期特征(LifeCycle)的回歸系數大小可以發現,成熟期企業的信息化投資下降幅度較其他階段企業要大,假設1得到驗證。在主要控制變量方面,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規模(Size)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表明對信息技術的投資并沒有很好地與企業規模相匹配。資產負債率(Lev)的回歸系數不顯著,說明負債水平不是影響信息化投資的主要因素。成熟期和衰退期企業所有權性質(SOE)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國有企業在該階段能更好地保持信息化投資的持續性。地域因素(Location)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北上廣深地區的企業更重視信息技術的應用。

表3 信息化投資與企業生命周期回歸結果
2.不同企業生命周期階段信息化投資績效研究。表4報告了信息化投資績效的全樣本回歸結果。在研究信息化投資經營績效的模型中,信息化投資與企業生命周期特征的交互項(IT*LifeCycle)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隨著企業生命周期的演進,信息化投資對經營績效的提升作用逐漸減弱。在研究信息化投資市場績效的模型中,信息化投資與企業生命周期特征的交互項(IT*LifeCycle)的系數不顯著,說明信息化投資對市場績效的提升作用基本不受企業生命周期演進的影響。同時,信息化投資(IT)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企業進行信息化投資可以顯著提高市場績效,實證結果支持“增值論”的觀點。在主要控制變量方面,經營績效回歸模型中的企業規模(Size)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規模較大的企業擁有更好的經營績效,市場績效回歸模型中的企業規模(Size)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規模較大的企業擁有較低的市場溢價。資產負債率(Lev)的回歸系數在兩個模型中均顯著為負,說明較高的杠桿水平會對企業績效產生不利影響。所有權性質(SOE)的回歸系數在市場績效的回歸模型中顯著為負,說明國有企業擁有更高的市場溢價。地域因素(Location)的回歸系數在市場績效的回歸模型中顯著為正,說明北上廣深地區的公司擁有更高的市場溢價。
表5報告了信息化投資績效的分階段回歸結果。在研究信息化投資經營績效的回歸模型中,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的信息化投資(IT)的回歸系數分別為正、負和顯著為負,說明隨著企業生命周期的演進,信息化投資對經營績效的提升作用發生明顯的變化。同時,在我國上市公司信息化投資總體較弱的情況下,信息技術對于企業經營活動的促進作用較弱,實證結果與李治堂、吳貴生(2008)的研究具有相似性。在研究信息化投資市場績效的回歸模型中,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的信息化投資(IT)的回歸系數分別為顯著為正、顯著為正和正,說明隨著企業生命周期的演進,信息化投資對市場績效的提升作用未發生明顯的變化。對不同周期階段的信息化投資(IT)的回歸系數大小進行比較,可以發現:總體而言,投資者對于企業應用信息技術的反應越來越弱,假設2得到驗證。在主要控制變量方面,各變量的系數符號、顯著性水平與全樣本回歸結果基本保持一致。
大多數企業進行信息化投資,主要是基于信息技術應用有利于提高企業績效的考慮,即投資的效果。但是,同樣存在一部分企業,其進行信息化投資是為了保證生產經營活動的正常運轉,如智能制造、無人工廠等企業。投資目的不同往往會對投資金額和方向產生影響,從而影響投資效果。因此,本文根據信息化投資金額占資本支出的比例是否超過40%,將樣本分為信息化投資剛性企業和其他企業,比較研究兩種類型企業信息化投資績效的可能差異。

表4 信息化投資績效全樣本回歸結果

表5 信息化投資績效分階段回歸結果
下頁表6報告了不同類型企業信息化投資績效的回歸結果。在研究信息化投資經營績效的回歸模型中,兩種類型企業的信息化投資和企業生命周期特征的交互項(IT*LifeCycle)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兩種類型的企業信息化投資經營績效均會受到企業生命周期演進的影響。比較不同類型企業的交互項系數大小,可以發現:與其他企業相比,信息化投資剛性企業的信息化投資經營績效更容易受到企業生命周期的影響。在研究信息化投資市場績效的回歸模型中,兩種類型企業的信息化投資和企業生命周期特征交互項的回歸系數均不顯著,說明企業生命周期演進對兩種類型企業的信息化投資市場績效的影響較弱。同時,信息化投資(IT)的回歸系數只有在其他企業中顯著為正,說明投資者只對非信息化投資剛性企業進行的信息化投資反應明顯。

表6 不同類型企業信息化投資績效回歸結果
信息化投資對于企業績效的作用過程往往需要一定的時間,即投資效果的顯現具有長期性。因此,本文參考冉秋紅、白春亮(2017)的研究,對信息化投資(IT)采取滯后2期的處理,重新對回歸模型進行估計。結果顯示有部分變量的回歸系數大小發生變化,但回歸系數的符號和顯著性水平基本無變化,說明本文的研究結論是穩健的。
本文以2009—2018年全部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基于企業生命周期理論對信息化投資績效進行研究,結果表明:第一,總體而言,隨著企業生命周期的演進,信息化投資水平呈現下降趨勢,但是不同階段的下降趨勢有所差異;第二,在我國上市公司信息化投資水平整體較低的情況下,信息技術對于經營績效的提升作用有限,且隨著企業生命周期的演進,投資效果逐漸減弱;第三,信息化投資可以有效提高市場績效,且該投資效果不受企業生命周期演進的影響。
為提升企業信息化投資的效果,根據研究結果本文提出以下建議:第一,信息技術應用可以提高企業的生產經營效率和內部管理水平。但從現有的研究結果來看,企業在擴大規模時,信息化投資與企業規模的匹配還存在不足,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信息技術對于企業經營績效的提高作用。因此,企業應當加大信息化投資并保持投資的持續性,以便充分發揮信息技術對企業經營績效的提升作用。第二,企業在進行信息化投資決策時,應當充分考慮其所處的階段。在信息化投資水平較低的情況下,衰退期企業應該避免盲目跟風,一味加大信息化投資只會損害其自身的經營盈利能力。
同時本文研究還存在以下局限性,是后續研究的重點:第一,企業生命周期階段的劃分。在目前的研究中,對于企業生命周期的劃分標準尚沒有達成一致,而不同的劃分方法可能對樣本的分組結果產生影響。第二,對相關因素的控制。本文在模型中參考已有研究對公司特征相關變量進行控制,但是影響信息化投資績效的因素眾多,未能對所有因素進行控制可能會對結果產生一定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