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敏,劉玲慧
(廣西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在文化多元共生的全球化格局中,提升中國文化在全球的影響力,向全世界傳播推廣中國文化,是當代中國文化建設與改革的頭等大事。“向世界說明中國,實現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的匯通和融合。”[1]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是我們不斷奮斗的目標,中譯外、尤其是中國文學作品外譯必然成為我們實現這一目標的重要手段。但這一過程并非一帆風順,隨著我國“走出去”進程受阻,人們逐漸意識到很多翻譯行為以外的因素都在影響著中國文化“走出去”。莫言是中國當代文學界的領軍人物,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其作品在國外的關注度和銷量大幅提升。在中國當代文學外譯屢遭頓挫時,莫言小說的成功外譯可謂吹響了勝利的號角。本文從譯介學角度出發,參照安德烈·勒菲弗爾的“三要素”(贊助人、意識形態和詩學)理論,分析我國當代文學譯路不暢的原因,研究莫言小說在美國的成功譯介情況,探討我國當代文學有效譯介模式,以期為實現中國當代文學世界化有所助益。
中國當代文壇不乏優秀作家和文學作品,但中國文學作品在國際文壇一直處于邊緣地位,甚至出現了譯入作品遠超譯出作品的失衡現象,這與我國要建設“文化強國”的目標是相悖的。當代文學譯路不暢的原因,除了西方強勢文化的排擠外,還有諸如缺乏高質量譯者、東西方意識形態和詩學系統不同等因素,也制約了中國當代文學的對外譯介。
長期以來,幫助中國文學“走出去”的譯者主要有中國本土譯者和海外華人譯者,后來隨著中國不斷發展,漢學家逐漸嶄露頭角。中國本土譯者的母語為漢語,對中國文化有較為深刻的認識,同時也具有較強的英語能力,典型代表有“熊貓叢書”系列譯者。然而很多本土譯者英語寫作功底欠佳,同時對目的語國家讀者的閱讀喜好及出版市場了解甚少,因此他們的譯作很難得到國外學者的認可和讀者的喜愛[2]。海外華人譯者長期在國外生活,大都能夠嫻熟地駕馭中英雙語,典型代表有王際真、梁社乾等人,他們對中國小說外譯作出了巨大貢獻。但近年來很多華裔學者轉向學術研究,對翻譯的研究逐漸減少。近年來,漢學家翻譯中國作品日漸興起,代表性的有美國漢學家葛浩文、英國漢學家大衛·霍克斯等。他們不僅深諳英語文化,而且熟知中國文化,并兼備高超的英語寫作能力,日益成為“中國文學外譯從而得以傳播的橋梁”[3]。然而,目前國際上從事翻譯工作的漢學家屈指可數,譯作與中國眾多的優秀作品相比實為不多,翻譯人才的缺乏“已成為制約中國圖書乃至中國文化走向海外文化市場的一大障礙”[4]。
東西方詩學系統和意識形態千差萬別,很多中國文學作品中所描寫的內容與西方意識形態和詩學系統相去甚遠,自然無法吸引西方讀者的閱讀研究興趣。對于一些契合西方意識形態和詩學的作品而言,則需經譯者的刪減和重寫,才能在國際社會得到認可。如中國著名作家姜戎的《狼圖騰》,2008年由葛浩文先生翻譯成英文版,英國企鵝出版社出版后,便在西方市場引起廣泛關注,該書更是斬獲首屆“曼氏亞洲文學獎”。葛浩文在翻譯過程中對原文進行了大量刪減,對每章開頭引用中國典籍的內容和評論性文字刪除不譯,而且從生態批評的角度來審視草原文明,這迎合了西方社會的主流詩學以及保護自然的理念[5]。綜上,東西方在意識形態和詩學系統之間存在巨大差異,這也導致很多中國優秀的文學作品無法進入西方市場。
勒菲弗爾曾提出影響翻譯的“三要素”理論,其中一個重要要素便是贊助人。在他看來,贊助人指的是有權勢的人或機構,能夠推動或阻礙文學作品的翻譯和傳播。縱觀中國成功對外譯介的作品,我們會發現一個共同特征,即很多作品都是由國外出版社出版,如《狼圖騰》英文版(WolfTotem)和《紅高粱》英文版(RedSorghum:ANovelofChina)的出版機構分別為英國企鵝出版社和美國Viking公司。但中國作家不可能一一去尋找這些外國出版社,外國出版社也不可能大量出版中國作品,所以每年能夠成功在外國出版社出版并走向國外市場的中國文學作品并不多[6]64。而對于我國發起的翻譯出版工程,西方人總覺得這是政府機構在做宣傳,對此持有偏見及排斥心理。出版機制方面的不暢已成為制約中國文學作品“走出去”的一大瓶頸。
作為中國當代著名作家,莫言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一系列鄉土作品異軍突起。在他的作品中,讀者不僅能體驗其獨特的寫作手法,還能感受到濃濃的鄉土情懷。除了英譯本,莫言的作品還被譯為多種語言在世界各地傳播,可謂中國當代文學作品成功外傳的典范。筆者將結合安德烈·勒菲弗爾提出的“三要素”理論,分析莫言小說在美國的譯介情況。
莫言小說的主要譯者為著名漢學家葛浩文。葛浩文被稱為中國現代文學首席翻譯家,美國小說家厄普代克則贊譽葛浩文教授是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接生婆”[7]。數十年來,葛浩文已將莫言多部作品譯介至美國。為了翻譯好莫言作品,葛浩文曾與莫言通信百余封,電話更是不計其數。莫言對葛浩文先生的譯文贊不絕口,并表示:“如果沒有他杰出的工作,我的小說也可能由別人翻成英文在美國出版,但絕對沒有今天這樣完美的譯本。”[8]從莫言的話中,我們可以看出,莫言的作品能夠在美國傳播,甚至是獲得諾貝爾獎,葛浩文的翻譯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橋梁作用。
在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莫言小說在美國已經受到了關注。1993年,葛浩文翻譯的《紅高粱》英譯本(Red Sorghum:A Novel of China)由美國維京出版社出版,在當時曾引起轟動。2008年,莫言的著作《生死疲勞》榮獲第一屆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隨后聲名鵲起,西方世界出現了一股研究莫言作品的熱潮。莫言作品之所以能夠成功“走出去”,一是因為美國譯者葛浩文深諳西方國家的詩學和意識形態情況,在選材和翻譯處理上會對原文的敘述進行一定的刪減,并增添一些原文沒有的情節,如性描寫,很好地迎合了西方讀者和市場需求,這是莫言小說能被成功譯介的重要原因。而另一更深層的原因是,莫言在小說中所使用的魔幻現實主義和意識流寫作手法,正是西方讀者所熟悉的,當美國讀者讀到這些小說時,會“同時感受到其熟悉的魔幻風格以及其陌生的中國特有的農村現實主義”[9],這不僅契合西方讀者的閱讀興趣,還能滿足他們對中國的好奇心。
在中國文學作品“走出去”的過程中,出版發行機制也是一個不可小覷的影響因素。莫言小說能夠成功譯介的另一重要原因,在于其譯作的主要發行方是國外出版機構。《紅高粱家族》英文版(RedSorghum:ANovelofChina)由美國紐約Viking出版公司出版,《豐乳肥臀》英文版(BigBreastsandWideHips)和《生死疲勞》英文版(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則由美國拱廊出版公司出版。這些國外出版機構能夠敏銳感知其背后的市場需求,熟知美國讀者的閱讀興趣和喜好,且擁有傲人的圖書銷售清單和廣闊市場,它們能夠充分發揮自身優勢,最大程度推動莫言作品在美國的宣傳和推廣[10]。莫言自己也很重視作品的海外推廣,曾在海外多地舉辦宣講會,主動摸索探究了一條適合自己作品的海外推介版權代理模式。
通過分析莫言小說成功“走出去”的案例,我們會發現,對外譯介遠非單純的翻譯活動,譯者、文本選擇以及出版機制等方面都在影響著中國當代小說的對外譯介。下面,筆者將結合莫言小說成功譯介的經驗,借用安德烈·勒菲弗爾的“三要素”理論,探析當代文學的有效譯介模式。
目前,漢學家是中國小說外譯的主要譯者,作為譯介主體,漢學家為西方讀者所熟知,他們的可信度有助于在讀者心中產生威信效應、自己人效應、暈輪效應[11]。他們熟諳英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及喜好,這能極大提升譯文在英語國家的接受度及可讀性。莫言小說之所以能在美國成功推廣,正是因為他遇上了葛浩文這位漢學家,幾乎成為他的“專屬譯者”。但目前國際上的漢學家并不多,面對眾多優秀的中國作品,我們不能僅依靠漢學家來外譯,也需積極培養高水平本土譯者。最重要的是,我們要積極推動漢學家和本土譯者的合作與切磋,形成中西譯者合譯模式,這樣既能使譯文符合譯入語國家讀者的閱讀習慣,也可以掌握主動權,幫助更多中國作品“走出去”,而非被動等待。
在選材方面。首先,中西方在主流詩學和意識形態領域千差萬別,也許一些作品在中國被奉為經典,但與西方社會的詩學和意識形態并不契合,這樣的作品很難引起西方讀者的興趣。其次,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是一個將弱勢文化傳播至強勢文化的行為,在很多情況下我們是主動或一廂情愿地向他國譯介自己的文學作品,對方可能并沒有強烈的需求[12]。在這兩種情況制約下,我們需要適當妥協,對外譯文本進行篩選,挑選那些在譯入語文化中受歡迎的題材和作品進行譯介,必要時甚至需要用譯入語文化的詩學來改寫原文[13],這樣的英譯作品才能在目的語國家打開市場,逐步改善當前中國文學作品“走出去”步履維艱的狀況。
在譯者操作模式方面。翻譯一旦肩負起對外傳播推廣的重任,就不再是一項單純的語言文字轉換活動,它夾雜著太多的現實制約因素,如譯入語文化的主流詩學、意識形態、出版機構的各種要求等。此時的譯者將不再只是一個單純的語言工作者,更是一個要懂得處理各種關系的“八面玲瓏”之人。為了使譯文能順利打入西方市場,譯者往往不得不犧牲原文的真實面目,采用歸化策略去迎合西方詩學和意識形態需求。葛浩文翻譯莫言小說時有很多處增、刪、換、改,尤其是《紅高粱家族》一書,整個敘事情節模式由原文的跳躍交錯式改為了平鋪直線型,譯文敘事因果分明,情節清晰,更符合西方讀者的審美詩學和意識形態需求。
雖然文化強國的理想很美好,但是在現階段我們不能過分高估,過分自信,需要腳踏實地,不斷摸索弱勢文化占據西方強勢文化市場的路徑。但是這種“迎合”只是暫時的,是一項初期戰略部署,隨著文化軟實力的不斷增強,我國文化必將潛移默化地影響并改變西方詩學系統和主流意識,真正實現文化強國。
一部文學作品想要成功譯介,出版發行機制也至關重要。我國目前的譯介途徑相對單一,主要是本土出版和國外書展,但這些出版推廣形式的效果很不理想,往往是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但收效甚微。在那些成功“走出去”的案例中,出版方多為外國出版社,顯然西方讀者更易接受這樣的譯本。但一味依賴西方出版社絕非良策,這只會讓我國在國際文化市場上越發被動。所以在出版機制方面,我們提倡中西結合的模式,國內出版社與國外出版社互相合作,聯合出版。同時,我們不能放棄自己出版為主這一做法,“我們在國際市場上是弱勢,文化地位處于弱勢就只有主動出擊推介。”[6]64我國亟須培養一批出色的出版經紀人,并逐步建立健全海外文化代理機制。目前,我國當代文學作品很少由商業出版社出版,大多是通過中規中矩的學術出版路徑,這就使得當代文學作品的海外推廣市場受到極大的限制。另外,國內當代小說家在潛心寫作之余,一定要有海外推廣意識,可以通過私人渠道或者尋找可靠的經紀人慢慢打開局面。莫言小說能在海外市場成功譯介和推廣,與其自身不斷摸索并找到適合自己作品的有效譯介推廣模式密不可分。
近年來,隨著莫言小說的成功外譯和推廣,我國當代文學作品對外推廣勢態良好,但要真正“走出去”,實現中國當代文學世界化這一目標依然任重道遠。從譯者到選材,再到出版機制,我國在這些方面依然有很多完善的空間。因此,可適度參考仿效“莫言模式”,構建符合我國現階段國情特色的譯介模式:一是積極尋找海外漢學家,努力培養尖端本土翻譯人才,最理想的翻譯模式是海外漢學家和本土譯者的中西合璧,合作完成;二是在“走出去”的初期階段,選材和譯文處理上適當考慮西方詩學和意識形態;三是主動出擊尋找海外有影響力的商業出版機構,建立健全海外出版代理機制,不斷拓寬海外推廣市場。當然最關鍵、最核心的因素還是譯文質量,莫言作品之所以能夠成功譯介和推廣與葛浩文的深厚翻譯功底密不可分。但是,愿意翻譯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的海外漢學家并不多,不是每位作家都有莫言這份幸運。因此,培養尖端本土翻譯人才成為中國當代文學作品海外推廣工作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