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如愿[安徽大學文典學院,合肥 230601]
“意象并置”是古典詩詞語句基本的組合方式,即兩個及以上的意象按并列的方式進行排列組合。并置的意象之間不必以特定的時空或邏輯作為支撐,而側重以情感為紐帶,構成并置組合。意象并置具有單個意象所不具備的整體性效果,獨立的意象存在于并置結構之中,其意義方得完整的解構,詩境的審美意味進而形成。簡政珍指出:“洛夫詩作的精華就在于其語言經營意象的能力。”悉讀洛夫詩作《靈河》《石室之死亡》《魔歌》《月光房子》等,無不感嘆于其意象并置的震撼性,龐雜繁復的意象通過詩人的連綴,形成和諧的整體。在洛夫長達六十余年的創作生涯里,其意象并置的審美效果也隨之而改變,由空靈清新再到哲學隱喻,在跋涉于古典詩詞傳統和西方超現實主義的道路上,不斷超越,最終形成其“意象并置”的獨特風格。
洛夫的“意象并置”打破傳統時空限制,虛實相織,迸發出強烈的情感體驗。縱觀其“意象并置”,大致分為以“意象群”為中心的意象并置(其中可歸類為分解式、流動式、交叉式并置)和以“情感”為中心的意象并置。
第一,分解式并置。即詩歌中的意象通過“并列”式的組合方式,多側面描摹細節和事件。選取的意象之間并無邏輯上的關聯,它們的并置排列,分解了詩歌的主題,使之由抽象轉為具象。
以《無聲》為例,組詩由《花落無聲》《葉落無聲》《月落無聲》《雪落無聲》等十部禪帖組成,每部禪帖之間構成了“意象并置”,從花落、葉落、月落、雪落、日落、果落、潮落、劍落、夢落、淚落十個意象來闡釋“無聲”這一概念。詩人選取的八個自然意象,都有輕盈、孤寂之感,而“夢”和“淚”的意象,則縹緲空靈。這些意象的并置,以“有聲”勾勒“無聲”,更襯零落凋敝。而每部禪帖之中,又選取相關意象,并置組合:
梧桐/被煙纏得面紅耳赤/一陣秋風把它們拉開/落葉滿階 (《葉落無聲》)
一陣寒氣吹過/劍已入鞘/飛濺的血水/早已在空中風干 (《劍落無聲》)
“梧桐”“煙”“秋風”“階”的意象并置,與中國傳統詩詞中的“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李白《秋登宣城謝朓北樓》)、“斜日更穿簾幕,微涼漸入梧桐”(晏殊《破陣子·燕子欲歸時節》)所營造的蕭瑟意境,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劍落無聲》中,“寒氣”與“劍”的意象凌厲逼仄,“血水”飛濺,突出劍未入鞘之前的殺氣;而頃刻之間,血水早已凝結,徒留疾風速速,給人以無限空寂之感,更為身手不凡的俠客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第二,流動式并置。區別于“分解式”意象之間可無直接的邏輯聯系,“流動式并置”的意象間存在著順序性,使并置的意象在發展的過程中相續銜接、自然流動,由此展開情境的營建。
如《魔歌·焚詩記》:其中“詩稿”“灰燼”“白楊”“伐木的聲音”一系列意象依次展開,先描寫“詩人”焚燒掉自己的詩稿,“焚詩”這一行為本身就促進了意象的流動——很難想象詩人會燒掉自己的創作結晶,這一疑惑促使讀者繼續閱讀文本,直到領會詩歌的內在邏輯。“白楊”多種植于亂墳野崗,化成灰燼的詩稿最后畫成了白楊,籠罩上“死亡”的陰霾,而后推窗聽見伐木聲,是從“山那邊”傳來,這時并置的意象再次流轉:遠距離的聲音難以被聽見,可見伐木的聲音無非是“詩人”的想象,“白楊”這一意象并非真實性存在,實為借形賦生;“詩人”也沒有燒掉自己心愛的詩稿,灰燼中的白楊暗示內心的空洞。《焚詩記》在流動的意象之中,情節依次展開并產生二元對立,使意象不斷流動,在這個過程之中,意象并置使“表象的二元對立趨于朦朧,生死的問題因此也不是儼然可分”。
第三,交叉式并置。即詩中兩個或以上的意象,平行存在,交叉發展。《午夜削梨》中存在兩組平行的意象——“一只韓國梨”和“刀”。兩組意象通過“我”的介入,交叉發展:當“我”如外科醫生一般解剖這只梨時,它的“胸”中、梨核之中所蘊含的時間輪回,被“我”一刀斬斷,陷入“深井”一般的時間黑洞。而“刀子跌落/我彎下身子去找/啊!滿地都是/我那黃銅色的皮膚”,“刀”與“梨”的意象交叉融合,水果刀是無盡的剝削,黃銅色的皮膚是彼此分離的人。再回到詩的第一節“午夜的茶幾上/一只韓國梨”,詩人將這只梨定義為“韓國梨”,不禁在意象并置之間令人想起“三八線”將朝鮮的國土一分為二,親人從此骨肉分離,命運在歷史的無情擺布下,猶如一只任人切割的“梨”,最終枯萎干澀,湮沒于歷史的洪流。
以上,以“意象群”為中心的意象并置,從結構上分解了“意象并置”的組合模式,三種并置模式的運用,增添了詩歌的層次性與豐富性。
以“情感”為中心的意象并置是通過情感的遞進來排列意象,形成情感流。在這類組合之中,意象與情感共同形成全詩語境,以情感的發展來選取組合意象,從而使“讀者的意識被驅趕著,急速奔馳于字里行間”(顏元叔語)。
第一,曲線輻射。此類意象并置,情感不是直線式層層遞進,而是曲線式多角度輻射,形成多種情感的交融。具體如《邊界望鄉》,詩人通過“望遠鏡”這一意象將鄉愁擴大,情感延伸之時,迎面飛來的遠山將“我”撞成了嚴重的內傷,此時以“鄉愁”為中心,輻射出“凋殘的杜鵑”“白鷺”“鷓鴣”等意象的并置,原本抽象的愁緒在具體意象的輻射中滌蕩開來。又因其取材于傳統詩詞的鄉愁意象,很容易與“杜鵑啼血猿哀鳴”(白居易《琵琶行》)、“何故水邊雙白鷺,無愁頭上亦垂絲”(白居易《白鷺》)、“人何處,鷓鴣啼破春愁”(秦觀《夢揚州·晚云收》)聯系起來。這類本身就帶有情感意味的意象組合在一起,豐富了“鄉愁”的情感深度。“鄉愁”的愁緒在“我”內心就要噴薄而出,“我”伸出手向近在咫尺的故土伸去,遺憾的是,之前的欣慰與激動全然消失在“抓回來的一掌冷霧”的虛無之中,落寞孤獨之感瞬間包裹全身。在“情感”意象的輻射之中,情感作為詩歌發展的推動因素,使得詩歌的情感變化更為立體。
第二,線索貫穿。另一種具體方式如《液體炸彈》,全詩圍繞“飲假酒”后的感受為線索,貫穿始終。猛灌兩杯高粱酒,整個人開始迷亂癲狂,灼燒之感如螞蟻嚙食般,從大腿直竄頭顱,“我坐著一塊大石頭飛上青天”,開啟了意識世界的體驗:嘰里呱啦的太太在耳邊喋喋不休、“液體炸彈”炸得“我”頭皮發麻;蒸餾水摻雜甲醇的“好酒”,也就比砒霜、鶴頂紅、巴拉松香、汽油多“那么一點”,炸得“我”腦子發熱、血液在咆哮;此時,五個太太突然從天而降,“啪”的一聲把“我”拍到街邊,暈頭轉向之間,之前的瘋癲狂熱稍稍止歇,天旋地轉,只剩“一行白鷺上青天”。圍繞“假酒”,詩人排列并置其他意象,情感隨著酒勁的遞推,或迸發、或跳躍、或倏然停止,形成“情感流”。
不同于《邊界望鄉》之中,意象以“點——面”輻射促成感情流動,這種“線索貫穿”式的意象并置在意象裁取上,便以情感為線索,一以貫之,彼此承接,情感依意象的變化而展開。
綜上所述,以“情感”貫穿的意象并置,使詩歌在整體上富有強烈的跳躍性,意象之間看似缺少聯系,實則依靠背后的情感線索聚攏為更強大的張力,延伸出更為廣闊的想象空間,增強詩歌的審美趣味。
洛夫通過對并置意象的超現實變形、“正反有無的交錯,肯定和否定的交雜”(簡政珍語)、通過現實與想象的二元對立,在扭曲的世界里尋找動態的平衡點,使二者趨向和諧。短詩《驚》:“一只絲襪/去年伸出的舌頭/今天還吊在/曬衣繩上。”短詩的開頭還在探討死亡是否是一種純粹的事物,忽而轉為對曬衣繩上絲襪的描寫,“死亡”“絲襪”“舌頭”“曬衣繩”四個意象的并置,表面上無內在關聯,變形跨度大,但是審視并置意象的內在關系,“伸出的舌頭”實為絞刑者的死貌,掛在晾衣繩上的絲襪拖出的形狀,恰如當時死者伸出的舌頭,這凄涼的場景很自然地隨著絲襪的出現浮現在腦中,由此呼應開篇對于純粹死亡的疑惑。并置的意象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意象的內涵與形象的選取上都存在著內在關聯性,但在這里扭曲的程度比較大,在現實中不可能出現,具有離奇性、荒誕性,具有超現實的美感。
“荒誕”本身存在著“戲謔”般的非理性,就其本身而言并未達到理性的高度,但正因如此,才可在近乎“可笑”的表象下,透露真實而深刻的內涵。
《剔牙》則通過意象的并置,在荒誕之中營造壓抑的氛圍,折射詩人對現實問題的思考:“中午/全世界的人都在剔牙”,顯得與現實格格不入,各地時區不同,不可能做同樣瑣碎的事情,且人的世界與動物世界并置,更顯詭譎。禿鷹用肋骨剔牙,這一場景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禿鷹用肋骨剔牙令人心生寒意,肋骨象征著尸橫遍野,象征著死亡;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人類用牙簽剔牙,牙簽的出現預示著樹木的死亡、自然的凋零,人們卻并無驚覺,但面對自己的死亡表現出巨大的恐懼,“荒誕”之中的并置,也恰是人類自身荒誕之處的映射。
荒誕的審美效果是一種“不和諧美”,伴以沉重甚至是疼痛的感官,不全是輕松或愉悅。這種壓力和壓抑也構成了洛夫詩歌的獨特審美效果。
“禪”是洛夫詩歌創作中獨特的審美體驗與效果,正如洛夫自己所言:“禪悟并非從修持中獲得,它可能僅是一種感應,一種某一瞬間的心理體驗,或一種超然物外的趣向。”被譽為“詩魔”的洛夫,在《金龍禪寺》《月落無聲》《長恨歌》等詩作之中,通過一系列意象并置,構造出詩歌的空靈禪境。如《金龍禪寺》中,“晚鐘”“游客”“羊齒植物”“白色石階”“灰蟬”“燈火”,倘若所有意象僅單獨出現,側重點為靜態的景物描寫;但所有意象并置組合,則構建出意境的獨特張力:游客在晚鐘的回蕩聲中,順著長滿羊齒植物的白色石階緩緩而下,幻想著一場雪的到來,山中的燈火漸漸點亮,在時間上呼應了開頭的“晚鐘”,在幻想與現實之間透出一片空寂靜穆的禪機。
倘若意象以獨立的形式呈現,則很難構成隱喻的審美效果,但是借由“意象并置”可以營建出富有隱喻意味的效果,引發語境的建構與聯想。
《子夜讀信》在意象并置的基礎上,將“河”“燈”聯結起來,延伸出背后對“時光”“記憶”的隱喻,在多層次組合的空間中,揭示深層次內涵:“子夜的燈/是一條未穿衣裳的/小河”,視覺上營造出子夜的黑暗,燈散發出的光線,借形態的相似在想象中構成了帶狀的小河,但是它又不是一條真正的小河——河流沿岸總會出現花花草草,燈光的“河流”顯然沒有這些植物的點綴,是一條“光禿禿”的小河,沒有穿上衣裳。河流在黑暗中緩緩流淌,已逝的時光與記憶自然引出,“你的信”更像是一尾魚,帶著期待與溫暖而來,“鱗片”“鏡”“笑”“泡沫”四個意象的并置,暗示這張熟悉的面龐已經逝去,以水暗示時光,層層往事之中包含著隱喻的效果。
詩人由實境的“燈光”到虛境的“故人”,由寫實轉向記憶,這種充滿著隱喻意味的審美效果只能存在于意象并置的組合與聯想的基礎上,單獨意象的存在無法達到現實與虛構的榫合。
洛夫曾經指出,他致力于構建一個“修正的、接近漢語特性的超現實主義”,然而這種超現實主義并不是來自于西方意象主義,而是源于中國古典文化。
正如洛夫自己所言:“從中國古典詩歌中去尋找參照,從古人的詩中去探索超現實主義元素,結果我驚訝地從李白、李商隱、孟浩然、李賀等人的作品中,發現了一種與超現實主義同質的因子,那就是‘非理性’。”在縱向繼承中國古典詩歌的基礎上,洛夫在意象處理上有所調整,形成具有獨創性的“意象并置”,而這些創新根植于中國傳統作家與作品的土壤。
洛夫的意象并置經常給人以奇異詭譎、荒誕怪趣的印象,這與李賀“反抗庸俗文化的風骨”密不可分。李賀的詩歌意象多瑰麗奇特且陰幽颯沓,奇思妙想噴薄而出,大量并置超現實主義意象,以“非理性”的邏輯貫穿全詩,帶給讀者獨特的審美觀照。李賀詩歌意象多有鬼怪、衰老與死亡,而洛夫的《魔歌》與《石室之死亡》的意象并置,折射出李賀的物象取材特點。李賀在《南山田中行》《秋來》《羅浮山父與葛篇》中出現大量鬼魅魍魎的意象并置,凄冷刺骨且詭異瘆懔;洛夫長詩《石室之死亡》以“存在與死亡”為主題,以第二十一首為例,“焚化”“尸衣”“墓地”“十字架”“蛆蟲”等意象并置,足以勾畫出死亡彌漫的凝重氣息。尸衣從墓地里翩然而出,詭異氣氛便全出:象征死亡的事物本應帶著凝重的鐐銬,但是詩人獨辟蹊徑,以“蝶舞而出”般的輕盈淡然描摹,對死亡以“淡化”描摹,將“死亡”的意象與“生命”的意象并置,反差之間,更引出對冷酷現實的思考,這與李賀“鬼燈如漆點松花”的意象處理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將“鬼火”與“松花”并置,將鬼火在墓中點燃比作點綴著松花,鬼仙之詞,毛骨悚然。
洛夫詩歌中的“禪意”與“物我合一”,則師法于王維與莊子。洛夫道:“促使禪宗這一東方智慧的神秘經驗與西方超現實主義相互碰撞交融,使其轉化為一種具有中國哲學內涵,也有現代美學屬性的現代禪詩。”他力圖通過“禪”的超凡智慧,來解構生命的本真。他開始探足于莊子的禪意世界,生成了“物我同一”的哲學觀。
如《愛的辯證》,詩歌靈感源于莊子《盜跖篇》,全詩的意象并置也具有哲學意味:“我在千尋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通過“水”“火”“灰燼”的組合,生命與死亡的交織,充滿哲學的辯證,同時也蘊含著浪漫主義的情調。又如《長恨歌》:“一株鏡子里的薔薇盛開在輕柔的拂拭中。”表面上是寫楊玉環傾國傾城的美貌,如綻放的薔薇一般;在輕柔的拂拭中盛開,暗喻楊玉環受唐玄宗的極度寵愛,但是回歸文本,這不過是一株倒映在鏡子中的薔薇,一切美好,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虛幻而又縹緲,細讀之后乃是“實相之無相”。再如《金龍禪寺》:“晚鐘/是游客下山的小路/羊齒植物/沿著白色的石階/一路嚼了下去/如果此處降雪/而只見/一只驚起的灰蟬/把山中的燈火/一盞盞地/點燃。”并置的意象都是圍繞“金龍禪寺”這個中心展開,涉及游人以及路邊的風景,短短幾行,人的主體意識已經消失,仿佛只是隨著時間自然而然地流淌,出現了人、事、物的變化,一切皆為寂靜之中的“空”。玄妙含蓄之中的“妙悟”,如山中的燈火般點燃,以“晚鐘”“雨”“雪”等為因緣,成其金龍禪寺。
家國情懷與沉郁囿積的意象風格則取材于杜甫。在意象選取上,洛夫善于從日常生活中取材,抒發自己對生活、對歷史的感慨。尤其是《車上讀杜甫》,以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的四聯作為每小節詩歌的標題,通過一系列意象組合并置,擴充了律詩當中所省略的細致情感變化,詩人的家國情懷便突顯了出來。在《湯姆之歌》中,用“漢子”“銅像”“擦槍”等意象的并置,表面是在寫一座銅像,實際上是透過這一座銅像,來寫戰爭帶給人們的巨大傷害,無數平民淪為戰爭的無辜犧牲者,他們的名字甚至從未出現在歷史之中。“湯姆”甚至不是犧牲者的真名,無數的年輕戰士只能用一個假想的“湯姆”作為代表,供人們緬懷。這些意象的使用,體現出詩人的反戰情緒,以及對普通民眾的憐憫與關懷。
洛夫在繼承古典詩歌的基礎上,融入超現實主義的手法,使“意象并置”的使用自然嫻熟而又別具一格。洛夫在意象選擇上便與其他詩人相異,他擅長將看似毫無關聯的意象加以組合,從而營造出荒誕又扭曲、清新又空靈的詩境。《男鬼(一)》中,“啃石頭”“瘦成一陣風”“百物暴漲”“八十元一斤的豬肉”這些意象看似毫無關聯,甚至不符合讀者對“男鬼”這一形象的預判——談及“妖魔鬼怪”等詞,詩歌氛圍通常極其壓抑。但洛夫寥寥幾句勾畫的“男鬼”,充滿了凡人間的“煙火味”,他可視可感,與常人無異。再挖掘深究,才驚覺詩人意象并置的獨特:這啃石頭的男鬼,原來也是人,因為饑荒或貧窮而餓死,即便死了,依然耿耿于懷在人世間沒能吃上飽飯,啃著石頭,看著桌上的豬肉暗暗發呆,其中的諷刺意味不言而喻。
再如《邊界望鄉》,其與余光中《鄉愁》被視為當代“鄉愁”詩歌的經典。《邊界望鄉》中“意象并置”的運用更令人驚嘆:“遠山”與“撞成內傷”、“杜鵑”與“告示牌”、“白鷺”與“深圳”,古典詩詞意象與超現實意象的并置,典雅與新奇的組合,從古代飛躍到現代,碰撞出思鄉的濃烈感情。洛夫“意象并置”后的感情更像是過山車一般,跌宕起伏,或迸發,或內斂,情感在轉換間游刃有余。
綜上所述,洛夫通過以“情感”和以“意象群”為中心的意象并置,勾畫出或清新空靈,或荒誕詭譎的詩境,通過打破慣性思維的束縛,創新了“意象并置”的形式;以古典詩詞意象的精華為根基,受到李賀“反抗庸俗文化”氣質、“禪宗”“物我同一”的思想以及杜甫憂世濟民、家國關懷情懷的影響,形成了當代詩歌“意象并置”的獨特審美效果。洛夫在繼承古典的基礎上,融入西方超現實主義手法,開辟了中國詩學“意象并置”的新道路。
① 洛夫:《洛夫詩全集(上卷)》,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 年版,第611 頁。(文中相關引文皆出自同一版本,不再另注)
② 許霆:《抒情詩的意象結構和意象組合》,《鎮江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1期。
③ 洛夫:《洛夫詩全集(下卷)》,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401頁。(文中相關引文出自同一版本,不再另注)
④⑥ 簡政珍:《洛夫作品的意象世界》,《中外文學》1987年第1期。
⑤ 顏元叔:《細讀洛夫的兩首詩》,《中外文學》1972年第1期。
⑦《詩探索》編輯部:《洛夫訪談錄》,《詩探索》2002年第Z1期。
⑧ 楊景龍:《超現實主義詩人的古典詩學背景——洛夫詩藝談片》,《中國文化報》2018年10月24日第0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