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語境影響下的拼布創新研究

張清心

海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拼布（Patch Work）藝術乃源于勞動人民的智慧，其文化歷史悠久，一直伴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從而形成了一個獨特的藝術形式。拼布藝術之花遍布世界，藝術形態圍繞“拼”的布藝形式但各有特色。縱觀世界各地拼布藝術，追其溯源可發現拼布來自平常普通的生活所需，因物質缺乏故而將零碎的布料或舊衣物面料拼接在一起，常用于制作被面、地毯或衣物。我國著名的水田衣可以說是傳統拼布文化的代表之一，唐代著名詩人王維在《過盧四員外宅看飯僧共題七韻》詩中描述：“乞飯從香積，裁衣學水田。”我們或可推斷水田衣的形制來自唐代時期的僧衣，由僧人的鈉衣演變而來，就是苦修僧人僧衣上的補丁，也有“百衲衣”之稱。水田衣于明朝普及并興盛，明朝時期的水田衣已經演變為一種獨具風格的服飾，從節儉的初衷到不惜特意裁掉一匹完整的綢緞，可見水田衣流行的興盛程度。即便時代變遷，拼布藝術也一直存在于人們的生活當中，實用性和藝術性的拼布物品給生活帶來了很多藝趣。

一、當代拼布藝術的精神內涵

傳統拼布藝術的存在實為生活需要，同時也在拼布物件中寄予了對生活的美好期待。我國自古就有的百家衣在制作前要從親朋好友處討來布片，再經過挑選拼縫，最后給孩子制成馬甲、襖衫、背包等服飾品，孩子的父母以此表達對孩子健康成長與對美好生活的理想。歐美地區傳統拼布也借物喻情，英國提花墊緯凸紋被子以絎縫的工藝體現了精美的花紋，多以植物紋樣為主，紋樣線條卷曲優雅，實用美觀。傳統的拼布藝術呈現唯美、浪漫的視覺形式，體現了吉祥的寓意和對生活的理想的憧憬。傳統拼布藝術激發了當代拼布藝術家的創造力，當代拼布作品讓藝術與織物碰撞而產生新的視覺語言、新的精神內涵。

在時代的發展背景下，拼布受現當代藝術思潮的影響，同時也延伸于藝術作品領域，其精神內涵也與當下的藝術、文化、科技、時事等緊密相連。作為一種脫離了實用性的藝術品的存在，其作品本身表達的精神內涵構建了新的視覺語言。以我國當代女藝術家尹秀珍的作品為例，在她的藝術創作中常會用到布料、舊衣服、其他纖維織物等材料，以拼縫的手法創作裝置藝術。在她諸多的作品中，《衣箱》《集體潛意識》《書架系列》《木馬》《緩釋》《TVT-火箭》《救生筏》等作品均以明顯的拼布手段創作。尹秀珍認為舊衣服帶有個人化、私密化的特征，承載了個人的生活情感與生活狀態并不可替代。因此，她收集舊衣服并在作品中重新解構，創作出新的視覺語言。《書架系列》作品中的衣服從不同地區和個人收集而來，這些衣服被重新打破結構，以拼縫的手法包裹了書架和書籍，舊衣服與書架、書籍的結合與重構已然不同于其本身的意義，成為了某種符號，而這符號透露出種種讓人聯想的畫面，聯想這些曾被人穿著的衣服的經歷與故事，隱喻著人與空間、公共物件的種種聯系，這些被遺棄又被賦予新生命的布料在傳達著與人緊密相連的精神溫度。

從傳統拼布紋樣的吉祥寓意，再到今天工業高度發達影響下當代拼布藝術對人自身、公共空間與社會的隱喻思考，可以看出拼布藝術之路的發展變化。一方面，當今實用型拼布藝術仍然秉承傳統，同時借助先進的工業設備不斷完善著技藝；另一方面，藝術型拼布融入當代藝術領域，更注重作品中的精神表達，在構成上不斷創新與思索，與時代緊密聯系在一起。

二、當代拼布藝術的語言特征

當代藝術自始至終都在不斷探索并嘗試跨越自身界限，充滿了實驗性。拼布受其影響，在藝術語言上融入了當代語境，逐漸打破了材料的界限，更注重觀念的表現。同時也不斷在各藝術領域進行跨界實驗，在當代藝術語境影響下，形成了新的藝術語言特征。

（一）當代拼布作品的觀念表達

縱觀世界各地的傳統拼布藝術，通過題材可大致辨別出處。對我國傳統拼布來說，題材體現尤為重要，因為主題必然是體現著吉祥的寓意，例如，來自神話故事或帶有求福求子諧音的動植物紋樣主題。外國一些地區的傳統拼布也有來自宗教和民間故事傳說的題材，但大多數是以動植物紋樣為主，例如，夏威夷拼布（Kapa moe）中體現的很多題材是來自當地的植物紋樣。在傳統拼布中，我們極少看到有關創作者個人觀念的作品。但在當代藝術審美影響下，拼布的題材范圍發生了很大變化，而且更為主觀。日本知名拼布藝術家齊藤泰子的作品將傳統拼布工藝與當代語境糅合得恰到好處，她擅長發揮想象力，重新解構傳統拼布主題的局限性。她在作品《運動系列》中把書法以重構的形式闡釋，運用黑白的色彩和不同質感的面料，組成抽象而耐人尋味的畫面，充滿東方韻味與當代藝術的魅力。正如她本人所倡導的創作理念：過去的拼布世界是傳統的世界，我們必須向藝術拼布更近一步。

在當代拼布藝術作品實踐中，作品往往帶有極強的個人主觀傳達。瑞士拼布藝術家Paola Zanda的作品《Untitled》中反映了時事主題，通過編織感的布片拼接，色彩由深入淺的過渡，形成視覺上的協調感，而作品在接近黃金分割線的部分垂直一條印滿文字的布條則打破了協調感，有種矛盾與警醒的含義。無獨有偶，我國當代女性藝術家林天苗的作品《凸起的文樣》在形式及視覺上也表達著極強的當代觀念，她將不同大小和色彩的花毯拼接在一起，花毯上方有凸起的文字，這些文字均為形容女性的詞匯，更像是一種標簽，反映了現代社會中女性的角色。從作品觀念表達來看，花毯和凸起的字體由毛纖維組成了色彩斑斕的拼布畫面，凸起的字體非常醒目刺眼，作品題目以“文樣”替代了“紋樣”，讓觀者心領神會。當代拼布藝術總將藝術、社會、生活聯系在一起，語境雜糅的作品已經改變了常規形態下的結構與意義，以織物作為媒介呈現著樸素與溫度，也影響著作品的精神內涵與價值取向。

由此可見，我們對比傳統拼布可以感知到當代藝術語境創作下的自由度，拼布作品的觀念性在不斷強調，作品反映了鮮明的個人風格。當代拼布的主題性具有極大的自由性和包容性，作品語言及觀念也更加具有當代性。

（二）當代拼布作品的維度表達

拼布藝術伴隨人們的生活發展至今已形成了獨特的藝術形式，在實用拼布藝術領域多用于服飾、被褥、壁畫等物品，囿于實用性的局限，多以平面表達為主，僅在絎縫、堆疊等工藝方面會有稍微凸起的視覺呈現。當代藝術影響下的拼布藝術開始突破平面的局限，更強調作品的立體呈現。英國倫敦藝術家露西·奧塔和喬治·奧塔（Lucy & Jorge Orta）的作品《Nexus AchitectureX 50 Intervention》通過對工裝服的復制與拼接組合成為一組裝置作品，作品表達了人與社會關系的一種連接，工裝服成為一種符號和象征，布條連接著一件件被懸掛起來的服裝，暗示著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拼布與裝置藝術的結合使作品處于三度空間中，觀眾置身在作品中，可全方位地欣賞到作品的細節與全貌，在這樣的空間下可促使觀眾主動感知作品，甚至不僅包括視覺，還包括了觸覺、聽覺、嗅覺等。

拼布藝術從二維到三維的發展受到當代藝術的影響，也同時來自藝術家之間的跨界創作。藝術家與服裝設計師、手工藝師的合作比較普遍，甚至是建筑設計師與藝術家進行合作，在創作中基于傳統藝術但卻又超越著傳統審美與觀念的束縛。仍以我國當代藝術家尹秀珍作品為例，她的作品《內省腔》以收集的舊衣服為主要材料，以不規律的形狀拼接縫合，包裹著類似子宮形狀的金屬骨架。觀眾可置身在作品中，作品中的光線柔和，伴隨著水的聲音，六面鏡子折射著粉色的空間，引人遐思，猶如進入生命體。這組作品通過立體空間、聽覺、視覺與觀眾的對話，喚起人們對自身的狀態及內心的觀照。對于當代拼布藝術來說，通過拼布的工藝手段表達作者的創新和觀念尤為重要，而創新也需要來自對生活的體驗和真摯感悟，再結合當代藝術的語言恰當轉換才可被觀眾解讀。

三、當代藝術影響下拼布藝術的創新手段

早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英國拼布藝術家們就以各類不同材質與花型的面料，不刻意剪裁布片的形狀，以隨意零亂的大小拼接。這種看似隨性的拼布形式打破了傳統精心設計花樣的工藝流程，反而呈現出活潑、個性的拼布形式，被稱為瘋狂拼布，并流行一時。隨著當代藝術的到來，這種藝術形式讓藝術與生活的界限消解，杜尚的《泉》成為了新藝術的符號，改變了藝術的定義、觀念和手段。 歐美拼布首先受到當代藝術的影響，隨著全球化以來的文化交流影響到世界各地的拼布形式。當代藝術影響下的拼布藝術在材料、工藝、內容表達等方面突破了傳統造型范疇，更多地運用新材料和新的工藝手段，藝術家的造型語言更加貼近時代，注重個人經歷、生活狀態等觀念性表達。美國知名纖維藝術家瓊·舒爾茨（Joan Schulze）說到：為了藝術的生存與發展，我們必須相互學習，相互激發，包容開放，這樣才有助于傳統技藝煥發出新的光芒。

在當代拼布創新手段中，材料的選擇比較寬泛，可以分為天然纖維材料和化纖材料，還包含一些非纖維類的材料，如塑料、玻璃、瓷器、石頭、礦物材料等。韓國拼布藝術家李定娥的作品非常具有當代性，善于運用材料來表達作品主題，她的作品中常會使用一些非纖維材料，如氣泡膜、樹脂、鐵絲、石子等，往往在一幅作品中使用多種材料，并讓材料彼此之間產生關聯、對比、融合，或者可以說李定娥在材料的使用上是不拘泥、不受限的，材料的使用應該有助于作品內涵的表達。很多藝術家也更傾向使用多種工藝手段表達，美國藝術家瓊·蘇爾茨曾多年學習和研究傳統絎縫工藝，但她的作品受到當代藝術的影響，常常綜合運用絎縫、印染、拼縫、縫綴、貼花等工藝，在材料的使用中也常會出現報紙、照片、各種海報或信件等，她樂于以混合的材料和工藝進行創作，非常大膽并極具實驗性。

在當代藝術語境中，拼布藝術的創作同時包含著傳統和當代性，拼布藝術家采用新的材料和工藝技術表達其觀念，不斷探索媒介語言的轉化。拼布材料的選擇是自由的、無局限性的，但材料終歸是服務于作品的內涵表達與藝術家理念的。在當代藝術語境的影響下，這種探索不會間斷，將會有越來越多的拼布藝術家投入實驗性的藝術創作中。

四、結語

當代拼布藝術家們與時俱進，植根于生活，以纖維織物為媒介寄情自然、托物言志，作品從不同的角度承上啟下，連接傳統與當代，因而藝術作品呈現出嶄新的面貌。當代拼布藝術作品的探索并非僅僅體現在表象方面，它以自由的語匯，運用各類媒介反思當下，對當今社會、時事、經濟、文化、藝術及生活進行深刻的思索。當代藝術語境下的拼布藝術或可為藝術發展提供借鑒與思考，工藝傳統仍在其中發揮著溫度與作用，正因如此，拼布才更加彰顯其藝術價值，展現獨特的藝術魅力。在當代藝術語境影響下，傳統拼布的積極創新也將有助于其更好地傳承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