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喜






一夜大雪初歇,拍攝當天,陽光慷慨灑下。
早上九點不到,我們來到東浦古鎮。這里是紹興黃酒的發源地,至今仍然保持著水鄉古鎮最初的樣貌 ——河溇浜汊縱橫交錯,橋也千姿百態,村民沿河而居,粉墻、黛瓦、檐廊、石板構筑的深深巷陌近在咫尺。
許光漢從不遠處的巷口走來,即便是在零下的溫度下,他穿著單薄的襯衫,認真遵守每一個拍攝指令 ——坐進烏篷船,時而望向天,時而看看水。
東浦古鎮縱橫的河汊如一條條絲帶,蜿蜒纏繞著兩岸的古宅。趁著難得的陽光灑下來,眼見著家家戶戶搬出木凳矮桌,撐起細繩竹竿,醬肉、臘鴨、藕粉、咸菜一并登場 —— 這大概是我們能想象的一個最完美的江南冬日,一切都是慢吞吞的。
許光漢說,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紹興,在此之前,他也沒有機會好好感受江南。“蠻愜意的,在古色古香的街道上走走,看看小橋流水和當地人慢悠悠的生活,感覺自己好像一年來第一次得到心靈上的放松。”他樂于探索這座老城的各種可能性,也對當地人的生活充滿好奇。
一直以來,他都偏愛眼下這種安靜而自然的風光 —— 光影、樹木、河流、小橋。繁碌的城市面貌一下被置換為遼闊的天空、大朵的云和潺潺流水后的豁然開朗。
拍攝結束后,他向工作人員要回手機,自顧自地拍起照片,拍河流、拍菜田,也拍老屋,流連忘返。“你不覺得很美好嗎?我早上走來的路上遇到阿婆在陽光下曬干菜,她的腳邊還趴著一只小貓,懶洋洋的,那個畫面好治愈。”眼前的景色似乎讓他找回了另外一種平靜。那些工作的日常,一頭扎進浩浩蕩蕩幾百人的劇組里,因此他需要當下這種全然的安靜,讓他暫時隱遁于自己安靜的世界里。
在許光漢的世界里,自然的遼闊靜謐向來會讓他覺得“好神奇、好有力量”。
車子飛速行駛在翠綠群山環繞的公路上,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連綿起伏的綠,眼看著一路掠過的山林姿態更加秀美。我們彎彎繞繞近一小時才抵達王化溪。許光漢絲毫不覺得時間冗長,十足享受這樣什么都不做、看看窗外景色的放空的旅途。
我們從一條羊腸小徑下坡,眼前的畫面仿佛進入了一種近乎靜止的狀態,任憑光影流轉,這里的一切都好像不會再有什么變化:王化溪淙淙而過,溫柔清冽。它發源于平水萬壽山,從水庫泄洪口奔騰澎湃地涌出,流經幾個小村莊,最終流向湯浦水庫。這里曾經是古代茶馬古道的一部分,幾百年前,河面上矗立的萬安橋是這個古村與外界溝通的要道。
彼時,許光漢已經穩穩站上竹筏,在碧波潺潺的溪上順水而漂,漂向那棵百年香樟樹下的秋千。細長的竹筏破開水面,至于方向是否精準好像已經不重要了,他就這么站在竹筏上,迎著輕柔的光。
他是一個喜歡和自己相處的人,相處的方式可能就是和大自然親近,無論跑步、走路,還是就這么自己待著,他總能產生一種與自我的情感關聯。如果你問他,這種關聯是什么,他也無法給出具體的解釋,只覺得“跟大自然待在一起很放松”。
這場拍攝結束后,我們順著來時的路,走到石階旁的農家小院吃午飯。老板熱情張羅,菜式多以家常菜為主:農家土豬肉、鹵水老豆腐、竹林土雞煲、水庫河鮮一網打盡。江浙一帶的食物向來講究鮮香,多半保留了食物的原汁原味,吃起來味道既敦厚,又溫潤。
“我也在嘗試自己煮飯,感覺烹飪的過程還蠻療愈的。”說起吃的,讓我見到了一個更加日常的許光漢 —— 沒有防備,侃侃而談。“出門在外,我會想念家鄉的美食,鹽水雞、鹵肉飯,還有面線。雖是簡單的一道,可是你知道嗎?臺北和臺南會做出完全不一樣的風味。”小吃是鑲嵌在中國臺北肌理中的精神原點,也是絕對意義上出門在外游子的“鄉愁”所在。“最想念的那一口是我在學生時期吃到的食物。我們學校附近有一條窄窄的街道,里面藏著好多小吃店。每當下課后,我們就會聚在那邊,一起吃小吃。也不知道那些店面現在還在不在。”許光漢侃侃而談他熟悉的臺北。那一刻你會覺得,啊!美食真好啊 —— 讓很多記憶伴隨著味道撲面而來,無論隔著多久的時日回看,與之相關的情感都還可以在心里熠熠發光。



光從西邊斜射到水面上,灑進樹林中。眼下正是一天中最迷幻的黃昏時分,光線分分秒秒都在變化,由刺眼的橘色一點點化成溫柔的鵝黃,有很多很多層次。
石井水庫是紹興當地的一座小型水庫,湖水由山泉溪流匯成,遠處巍峨的東山被白云環繞,織就了當下這道特別的風景線。
許光漢拿著一束花穿過樹林,往水邊走去。
是的,眼下這個拿著花的男孩在去年已經悄悄進入了30歲的門檻。
“30歲生日也沒有特別做什么,其實我本身也比較少過生日,就跟朋友和家人簡單吃了飯。”
“有什么期待嗎?”
他搖頭,如實作答:“沒有,我從來也沒給自己設限,或者是特別期待自己一定要做到某些事情,就覺得要努力去獲取更多的能量。”30歲的一切只是概念,而生命中的林林總總都是他應付得來的事情。
去年,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許光漢活在兩種狀態中,一邊是極度渴望假期,“睡覺成為最奢侈的事情”。但如果真的給他幾天假期,他又會迅速陷入另一種極端里,那里盡是“好想要快點兒開工”的急迫 —— 生活不是非黑即白的一盤棋,生活是流動的,是變化的。
那也無妨。

即使在非常忙碌的時間里,他仍然想要制造一些儀式感,比如“把每天早上一定要喝一杯冰美式當作某種儀式,好像會幫助自己更快速進入狀態。”越到后來,你越能感覺到他的狀態逐漸放松,越來越慷慨多言,當然有些感情他還是很難三言兩語表達,偶爾露出靦腆、害羞的神情,會說“不知道啊,我想想看”。沒關系,他肯講出來的都是心里話就夠了。
“你會有一個瞬間感覺好累嗎?”
“經常會有這種時刻,但大家都會有的,對吧?”
“你應該也知道,也許之后會一直這么累下去。”
“所以我會盡量找到自己的節奏。”
跑步是許光漢自己的節奏。
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保持這個習慣,即使在劇組拍戲,再晚也會抽出半小時出去跑步。
每天循環,如此往復。
也許在最初,跑步只是一種釋放壓力的方式,卻在一定程度上不動聲色地將他帶到一條關于堅持的塑造之路上。“跑步讓我感覺放松,也是我從小到大一直堅持的習慣。好像每次跑完后,遇到的煩惱、困擾都會消失一些。”
眼看著落日一點點下沉,暮色中的一切終于找到合適自己的角落。



追隨暮色,我們一同回到位于上虞區江西路的紹興余坤喜來登酒店,窗外的天光徹底暗下來。
許光漢換好一身輕便的衣服,坐在沙發上,一直保持身體前傾的狀態,以便于更好地收錄聲音 —— 他是一個有禮貌的被采訪者。
只是,與許光漢聊天不能著急。他說話的時候聲音不大,慢條斯理,見不到情緒有多少起伏,每句都經過認真思考,誠實作答。
禮貌從來是刻進骨子里的。
良好的家規賦予他乖順的底色,也因此,很多人會驚異于他的“乖”—— 這個字看上去十足老套,但在他身上完全受用——懂禮貌,為人謙遜是見過許光漢的人都會給出的評價。他明明未來無限,但從不恃才自傲。
《想見你》的橫空出世算是這幾年影視劇中難得的翹楚,區別于簡單的談情說愛套路,在融入了科幻的特性之后,男女主角對真愛與未來的追求讓人難忘,入木三分的人性刻畫也牢牢抓住了觀眾的心。
這部劇爆紅之后,最直接被用來定義他的就是“幸運”。對此,許光漢并不著急否認,“是啊,好幸運大家喜歡”。
一部劇成功后必然會面臨的問題 —— 一個角色所塑造的公眾記憶根深蒂固,這說起來非常具有兩面性。我問他這是否對之后的角色而言是一種困擾,他搖頭,“不會。對我來說,就是保持從一而終,盡可能去創造出更多美好的作品。這是我期望一直可以做下去的,不能辜負大家的愛。”
突然冒出來的很多的愛,為他今后的路鋪設了另一種自由。凡是過往,皆為序章。他知道“不能讓這么多愛他的人失望”,同時,“也不能讓自己失望”。于是,整個“紅了”的過程就像是被愛包圍、高高地舉起,又被他輕輕地放下。

后來我們聊起新作品《你的婚禮》,他用那雙干凈的、全神貫注的眼睛看著我。“很希望可以帶來一些感動或快樂,讓大家看完后能夠開心擁抱新的一年。”他聊得起勁,“坦白說,我拍電影的次數不多,這次印象比較深的是付出的體力,因為很多劇情跟運動有關,游泳、踢球甚至打架,都是體力活。”話雖這么說,但是他自然清楚,拍戲累也好,快樂也好,到頭來收獲的都是好東西。
“他在廈門暴曬,好黑哦,黑到我們都不認得他了。”工作人員在旁邊打趣說起那個夏天的拍攝過程。“哪會那么夸張?”“也沒那么黑啦!”許光漢在一旁小聲嘟囔。
我們的談話綿延了近一小時,直到結束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距離他乘坐的高鐵發車只有50分鐘了。臨走的時候,他笑著說:“新的一年,好希望世界平安,大家都可以健康,加倍愛身邊的人,也加倍愛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
那個夜里,紹興的初雪應當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