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ger

山西人對家似乎有種“過度”的依戀。即便春節擁有一周長假,期間選擇外出旅行的人極少,海島和熱浪的魅力遠遠不及回家的溫暖。回家儼然是一件大事兒。
幾乎每次和別人說起家鄉時,小縣城的名字似乎不值得稱道。喬家大院早早成為山西的一張旅游名片,每次報出《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名字,對方才找到一個與祁縣的印象連接點。在地圖上看,山西就像是一片豎立著的葉子。晉中祁縣,就在這片葉子正當中。18歲以前,古城是我們每天都要經過的上學回家路,后來換了幾座城市讀書生活,才明白家鄉的這座四方古城是如此珍貴。
很多人會覺得北方古城不是那種溫柔精致的家鄉,自然帶著北方人特有的粗獷和厚重,空氣里混合著典型冷空氣的凜冽,還有燒荒草的味道。但街角巷弄之間是人間煙火的熱,晉商文化的厚重,還有一種生活的踏實感。
古城對我們來說,是一種血脈的延續,是一個成長故事的集合體,融在東、南、西、北大街那些大大小小的巷子里。我們的生活是圍繞著這四方古城展開的,從幼兒園到高中,三歲到十八歲,古城南大街都是我的上學路、回家路,走路、騎自行車甚至開車分別多久通過,都在心里算得精準。
遺憾的是,祁縣并沒有保留完整的古城墻,在縣城中心廣場,只留有一面不完整的古城墻,上面只夠寫著“昭馀古城”(在春秋時期是祁奚大夫的封地,古稱“昭馀”)四個大字,提醒著人們往日古城內晉商的繁盛景象。25公里以外的平遙是“中國現存最完好的四座古城”之一。一條經典的山西游路線便起于太原,途經喬家大院后,游客們便直奔平遙,登上古城墻欣賞一出日落。祁縣古城就被遺漏了。
祁縣古城呈長方形,東西稍長、南北略短,早在明清時代,在這四大城坊中就已經匯集了上百家商鋪,包括錢行、當鋪、油業、糧行等各式行當,如今古城里依舊保持著很多,即使是小買賣,也已經經營了幾代人。
除了縣城12公里以外的喬家,古城內的渠家也是山西晉商八大家之一。縣城內的渠家大院就是明清時期名聲顯赫的晉商渠氏家族的宅子,后來這一清代古建筑被用作了晉商文化博物館。爺爺從縣中學退休以后,自己琢磨著做起了泡沫雕刻,小到蔬菜水果,亭臺樓閣,大到整座古城的同比例復刻,于是他被邀請到古城內的渠家大院,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小學時期每一個暑假,都有很多時光在渠家大院里和他一起度過。渠家院落之間有牌樓、過廳相隔,呈現出來的是院套院、門連門的格局,講解詞中說,“石雕欄桿院、五進式穿堂院、牌樓院、戲臺院錯落有致,主次分明,堪稱渠家大院的四大建筑特色。”爺爺和兩位助理在做雕刻,我就自己在大院里玩兒,和工藝品區的阿姨一起學編織中國結,也跟著負責戲臺的叔叔布置場地,偶爾炮臺區域開放時,順著樓梯上去能俯瞰整個古城,或者就干脆搬個小板凳坐在爺爺辦公室前,看天南海北的游客們,對大院里的建筑好奇的點也不同,聽他們聊天兒也變成一件趣事。
順著古城東大街的一個巷子口往南,就進到另一條小東街,回到了爺爺奶奶的住所。這里還保留著明清時代民居的多進式四合院格局,一色的傳統木結構、小青瓦。鄰居家是二層磚拱樓,木柱和木板上都保留著舊時的雕花。家里的電視只會在晚上七點新聞聯播前打開,我們的整個午后都是一些相似的畫面——爺爺在精心雕刻著古城模型中的每一個細節,工作臺上堆滿了剛收回來的泡沫塑料;奶奶一定是在做布貼,從一堆碎布頭兒里挑挑揀揀;我把寫好的毛筆字兒扔得滿地都是,累了就可以倒在紙上睡覺了。
小縣城的鄉愁都是潛意識的,某種程度上也是相似的。最近一次去平遙是半年前,許多店面被重新粉刷,開辟出來許多條完整模式的美食巷子,售賣著景點標配的食物。小時候常吃的碗托兒路邊攤已不見了蹤影,只有裝扮成孫悟空模樣的商販還在路邊制作著棉花糖。
每次去平遙,都路過文子的店。幾平米的西街小屋,只開著一盞昏黃臺燈,啤酒易拉罐、幾盒中南海、滿是煙蒂的煙灰缸,還有披頭士標志性的黃色潛水艇模型,被雜亂地堆在了唯一一張桌子上。黑膠唱片機里放著《阿甘正傳》電影原聲帶,是店主私藏的非賣品。幾千張碟片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樸樹的《我去2000年》。文子順手接過去,“嘿,正好要放首NewBoy ,好久沒聽了。”
“我從小也沒什么愛好,就喜歡收集點唱片,沒想到不務正業反倒玩成了主業。”這番坦誠和自嘲,著實是一典型的山西后生,然后他又笑著說,“聽到對‘文子的唱片兒店最多的形容詞,是‘竟然還在……”最近文子把店名牌兒摘了,更是在一片商業小吃店中間“隱身”了。
而祁縣古城也正在開發以茶文化為主的古城旅游業態。2020年開始,許多售賣日常百貨的小商鋪陸續搬出了古城。我們對于古城有一種天然的保護欲,害怕老街拆遷,如果舊的街道沒有了,過去的生活方式瓦解。但又明知發展中需要現代化的轉化和激活,才能真正迎來“小城之春”。
但不管怎樣,都希望古城的傳承與發展能更好。
過年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