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溫州企業家精神與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

陳靜慧

(中共樂清市委黨校，浙江 樂清 325600)

2017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營造企業家健康成長環境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更好發揮企業家作用的意見》；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激發和保護企業家精神，鼓勵更多社會主體投身創新創業；2020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企業家座談會，再次充分肯定企業家群體所展現出的精神風貌，明確提出了“增強愛國情懷、勇于創新、誠信守法、承擔社會責任和拓展國際視野”的五點希望。這些都豐富和拓展了企業家精神的時代內涵，為新形勢下弘揚企業家精神提供了思想和行動指南。

在全球產業鏈加速重構、外貿壓力持續加大，傳統制造業市場集中度加速提升，國有大型企業優勢更加明顯、民營中小微企業加快淘汰，土地和勞動力供給長期不足的背景下，溫州尤須大力弘揚企業家精神，推動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

一、溫州企業家精神特征的時代演變

改革開放40多年來，溫州實現了從資源小市到經濟大市、從絕對貧困到全面小康、從百廢待興到創新創業的歷史性巨變。溫州民營企業家率先利用市場機制創造了“溫州模式”，這一模式隨著溫州經濟發展和人民需求不斷發生變化。在這個動態變化過程中，溫州人是“溫州模式”的主角，民營企業家精神是“溫州模式”的驅動力(1)方立明、奚從清：《溫州模式：內涵、特征與價值》，《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3期，第174-178頁。。艱苦創業、銳意創新的企業家精神內涵演變與民營企業的蓬勃發展并轡前進。在溫州民營經濟發展的不同時期，企業家精神的演變映射出溫州人銳意進取、奮發有為的精神風貌。

(一)溫州民營經濟探索和形成時期：敢為人先，特別能創業創新

改革開放伊始，在“三少一差”(2)“三少一差”是指人均耕地少、國家投資少、資源利用少以及交通條件差。的內部環境制約下，為了解決生存問題、擺脫貧窮，溫州人在尋找市場、發現商品經濟的道路上率先邁出一步。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富有市場意識的溫州人在溫州、全國甚至是世界各地尋覓商機，創造了民營經濟發展奇跡。1979年，溫州試辦了第一個農副產品交易市場，之后陸續開辦400多家大小不一的商品市場，其中專業市場113個，銷售額超億元的有10個，被稱為“十大專業市場”(3)崔力群、劉小京：《溫州模式淺談》，《農業經濟叢刊》1986年第6期，第52-60頁。。同一時期，溫州人紛紛外出謀生，以個體工商戶的形式經營并不斷發現市場的各種需求，發展成為具有顯著溫州人經濟特色的“10萬供銷員全國跑市場”。“小商品大市場”的經濟發展模式，推動溫州經濟快速崛起。

這一時期的溫州企業家精神被概括為“四千精神”，即走遍千山萬水、歷盡千辛萬苦、說了千言萬語、想出千方百計，以千家萬戶的經營，適應著千變萬化的市場需求。這里體現了兩個精神內核，即創業精神、創新精神。溫州人能夠率先實現區域內經濟的發展，一個重要原因是得益于市場經濟改革初期的制度先行優勢。改革開放之初，國人未能從舊思想、舊體制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社會還在階級斗爭和姓“資”姓“社”的疑慮之中停滯不前。而溫州人敢于突破舊思想的桎梏，打破體制約束，違反“計劃之法”，一大批溫州企業家以其“警覺”發現市場中資源配置的空缺，參與到商品市場滾滾大潮之中。溫州不少鄉鎮家家戶戶參與市場經濟，并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產權清晰、機制靈活的個體私營企業，這一經濟形式相比于其他經濟形式更具有市場活力和創新動力，以更低的價格滿足了群眾更大的需求，在競爭中逐步集聚并形成了一個個具有地方特色的產業集群，獲得了地方產業鏈競爭優勢，開創了聞名全國乃至全世界的“溫州模式”。

(二)溫州民營經濟的發展和繁榮時期：獨立自主，特別能闖能干

20世紀90年代是溫州經濟發展的繁榮階段，也是“溫州模式”廣受贊譽和學習的時期。1984年，溫州甌海農民聯合創辦全國最早的股份合作制企業；1993年，溫州官方和民間發起以質量求生存和以品牌求發展的“第二次創業”；2002年，溫州人創造了563億元的國內生產總值，形成兩個超千億元、兩個超800億元、兩個溫州市場規模的經濟流量(4)溫州大學浙江省溫州人經濟研究中心課題組：《溫州人經濟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19-120頁；第35頁。。這一時期溫州企業家成為市場經濟最活躍的推動力，在實現個體富裕的情況下，也將市場經濟所具備的自主性、競爭性、平等性和開放性等觀念帶到溫州人足跡遍及之地。

這一時期的溫州企業家精神被概括為“四自”，即自主改革、自擔風險、自強不息、自求發展。1998年又被概括為“四敢”，即敢為人先、敢冒風險、敢于創業、敢于創新(5)胡方松、林堅強：《溫州模式再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3-5頁。。在溫州民營經濟騰飛時期，企業家敢于突破，特別能闖敢干，形成了全民創業創新的良好氛圍。這種創新精神來自全民自覺，各行各業自主改革、自擔風險、自強不息、自求發展。民營企業家是經濟發展的源動力，民有、民資、民營、民管是釋放市場經濟活力的基本途徑，從而達到民需、民用、民富以及民強的最終目的(6)李興山：《“溫州模式”的再認識》，《理論前沿》2002年第14期，第14-16頁。。這些讓溫州改革具備頑強的生命力，由此普及到更廣大地區并被效仿。

(三)溫州民營經濟的瓶頸和陣痛時期：危中尋機，于困局中思辨

2000年之初，溫州經濟開始從高速增長轉向中低速增長。1978—2000年期間的很多年份，溫州經濟增速都在20%以上。2001—2010年平均負荷增長率下降為12.2%。2008年，在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下，溫州經濟增長率大幅下挫，降至8.2%。另外，受炒房、企業倒閉、企業主跑路等負面事件的影響，2011—2013年溫州生產總值降至9.5%、6.7%和7.7%，在浙江省內排名較低甚至墊底(7)溫州大學浙江省溫州人經濟研究中心課題組：《溫州人經濟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19-120頁；第35頁。。在經濟增速放緩、深受“三期疊加”影響以及“溫州人經濟”不斷被質疑的情況下，溫州企業家并未陷入迷茫之中，反而將創新精神一以貫之，反思不足，在危機大討論中探索溫州經濟發展之未來，于困頓迷茫中求索溫州未來發展的增長動力。在不斷的爭辯和行動中，溫州企業明確要從過去依賴要素驅動轉向創新驅動，專注于技術創新、集群創新、商業模式創新，要有新動力推動溫州制造業轉型升級。

這一時期的溫州企業家精神被概括為頑強、奮斗、拼搏和不放棄。在發展困局之中，溫州企業家們并沒有打退堂鼓，而是把困難當機遇，在企業經營探索的過程中不停試錯，在尋找正確的發展方向中鍛造了高強度的抗壓能力。溫州企業家展現出頑強拼搏的意志，在經濟低迷的關鍵時刻，共克時艱，化危為機，為后續發展積蓄動力和能量。

(四)溫州民營經濟的轉型發展再創新時期：勇于突破，在新征程上續寫新時代溫州創新史

2013年12月，溫州市委書記在市委十一屆五次全體(擴大)會議上，做了題為“堅持和發展‘溫州模式’再創體制機制新優勢”的報告，反思傳統“溫州模式”的成功與問題，強調創新意識和創新精神在溫州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推動溫州區域經濟的轉型升級，重塑溫州區域經濟發展的新動力(8)甌江平：《再看“溫州模式” 向創新精神致敬》，《溫州日報》2015年5月26日，第1版。。2014年，溫州28項主要經濟指標中有26項指標同比增長，其中7項增速高于全省平均水平，規模以上工業產值從全省墊底上升至第6位，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潤增長21.7%，高于全省平均9.3%(9)《溫州26項主要經濟指標呈增長趨勢》，2014-08-27，https://zjnews.zjol.com.cn/system/2014/08/27/020223845.shtml。。2019年，溫州地區生產總值達6 606億元，增長8.2%，增速分別高于全國、全省2.1和1.4個百分點，居全省第3位。新時期溫州經濟新動能逐步培育，科技創新 5 項指標位列全省第一，其中工業經濟正向中高端不斷邁進，以數字經濟核心產業制造業、高端裝備制造業、節能環保制造業為代表的新興產業增加值分別增長9.0%、8.9%和7.9%(10)《2019年溫州GDP增長8.2%》，2020-01-23，http://www.wenzhou.gov.cn/art/2020/1/23/art_1217831_41850812.html。。溫州經濟從低谷走向復蘇并實現了涅槃重生。

這一時期的溫州企業家勇于突破，特別能承擔經營風險。經過40多年的發展，很多溫州民營企業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也有不少企業破產倒閉。在時代劇變的潮流中，更多的溫州企業家抓住新時代洪流中的機遇，再次迸發出創新力量。他們敢于承擔各種不確定性，以投入的資產、經營的企業為籌碼，快速響應、快速調整、快速重新布局，突顯出不凡的勇氣、卓越的智慧，是經濟社會發展最稀缺的資源。

綜上可見，改革開放以來溫州企業家集體創造的精神經歷了四個不同階段(見圖1)，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寶貴財富。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市場活力是來自于人，特別來自于企業家，來自于企業家精神。”(11)習近平：《謀求持久發展，共筑亞太夢想——在亞太經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開幕式上的演講》，《人民日報》2014年11月10日，第2版。從家庭作坊到現代公司制，從加工代理、模仿創造到創新發展，從鄉村工業到產業集群，從區域工業到全球生產，溫州經濟的發展體現了溫州企業家的品性和精神，一以貫之的創業創新精神在歲月和實踐的淬煉中不斷豐富。進入新時代，溫州企業家精神內涵更為飽滿，也更具活力，這種稀缺性資源在促進溫州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將產生巨大的推動力。

圖1 溫州企業家精神的時代特征演變

二、新時代溫州企業家精神對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機理

企業家精神是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以企業家精神分析單一企業家的個體行為時，其與企業的成長密切聯系；當以企業家精神分析企業家整體行為時，就與產業和經濟增長相關聯(12)魯傳一、李子奈：《企業家精神與經濟增長理論》，《清華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3期，第42-49頁。。制造業企業是微觀經濟的主體，民營制造業的高質量發展是實現新時代溫州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基礎和前提。從溫州企業家精神內涵變遷的歷史中可以看到，新時代溫州企業家所具備的創業與冒險精神、創新與變革精神、社會與責任精神、人力與成長精神是企業成長、轉型、升級發展中的關鍵力量(見圖2)，成為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新動力。

圖2 企業家精神與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關系

(一)企業家精神對企業轉型升級的影響

企業家精神是促進企業轉型升級的內生動力，并通過企業成長影響產業轉型發展。

1.創業與冒險精神。創業與冒險是相伴而行的，當個人或群體作出創業的選擇，就意味著承擔風險，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在不確定的情況下做出判斷性的決策。創業源自于對市場機會的識別，是創新的重要源頭。Mises(1951)(13)Mises L,Profit and Loss,Consumers-Producers Economic Service,1951.和Kirzner(1973)(14)Kirzner I,Competi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3.關注企業家對市場機會的識別能力，分析企業家在發現市場的重要作用，企業家在不斷逐利的本性驅動下促進市場的均衡。冒險精神意味著承擔風險和損失，Knight(1921)注重企業家精神中的冒險精神以及風險承擔和應付失衡的能力。他認為，企業家精神是一種在不確定情況下開辟新路徑的創新精神以及勇于承擔風險的精神(15)Knight F H,Risk,Uncertainty,and Profit,Houghton Mifflin，1921，pp.264-290.。判斷則意味著對所投入資產、經營的企業承擔風險和不確定性。Nicolai等(2012)認為，企業家精神就是不確定性下的判斷性決策(16)Nicolai J F,Peter G K,Organizing Entrepreneurial Judgement:A New Approach to the Fir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221.。

在產業轉型進程中的國家或者地區，企業家精神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正相關性(17)胡永剛、石崇：《扭曲、企業家精神與中國經濟增長》，《經濟研究》2016年第7期，第87-101頁。。企業家精神是溫州民營制造業轉型升級的內在推動。2008年，溫州經濟從14.2%驟降至8.2%，之后更是發生了擔保鏈危機事件，部分中小微企業因資金鏈斷裂，面臨破產的風險。在巨大風險之下，溫州民營制造業一度跌入谷底。與此同時，更多的企業重新審慎思考溫州制造業所面臨的問題，低質發展、價格戰已經不能幫助溫州制造業走出當前的困局。在改革開放30年之后，先發優勢不再的溫州制造業面臨了再一次的創業新局面，是繼續固守原先的“一畝三分地”，還是破釜沉舟為溫州制造業開出新路子，成為擺在溫州人面前的兩條道路。溫州關停并且轉型大量小微企業，以壯士斷腕的決心，承受溫州區域經濟快速下滑的風險，開始了轉型升級的大動作：產業結構上，把高污染、低附加值的產業轉變為清潔、高附加值的高科技產業，從傳統制造業向高端制造業轉型；在產業集群上，改變原先的“低、小、散”的發展模式，通過信息技術和產業鏈的融合打造集約型、具有世界級競爭力的產業集群。打破歷史成績的枷鎖，勇于在失敗中不斷探索，溫州經濟再次涅槃重生。毫無疑問，溫州企業家的創業與冒險精神再次發揮作用。

2.創新與變革精神。變革的發生是由于事物的年邁腐朽，是源于思想和制度創新源泉的枯竭和自我更新的失敗。技術會過時，理論、價值觀、人類思想也都會僵化、陳腐，最后成為一座牢籠，而經濟社會的墨守成規更會帶來破產倒閉的沉重代價。企業家精神所蘊含的創新是可以讓經濟社會保持高度靈活性和自我更新能力的法寶。熊彼特(Schumpeter)和鮑莫爾(Baumol)非常強調企業家創新精神。熊彼特在《經濟發展理論》中指出，創新是經濟發展最重要的動力(18)Schumpeter J A,The Theory of Economic Development,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4.。彼得·德魯克(Peter Drucker)認為，企業成長的重要因素就是創新和企業家精神(19)彼得·德魯克：《創新與企業家精神》，機械工業出版社2020年版，第58頁。。鮑莫爾則進一步分析了企業家精神在配置到創新等生產性活動中對經濟持續增長的作用(20)Baumol W J,Entrepreneurship:Productive,Unproductive,and Destructive,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90，No.5,pp.893-921.。

改革開放前30年，產業界、政府、學界以及其他利益相關機構所推動的創新型組織模式，曾在溫州制造業上演(21)一共有五種創新模式，分別為管道模式、誘導性模式、擴展的管道模式、制造業主導的創新模式和創新型組織模式。參見賈根良、楚珊珊：《制造業對創新的重要性：美國再工業化的新解讀》，《江西社會科學》2019年第6期，第41-50頁。。溫州企業家在產品、模仿、管理、市場、制度、金融等方面作出創新成果，并且創造了全國矚目的“溫州模式”。進入新時代，新工業革命創造了新技術、新市場、新產業、新組織以及新的管理原則，并且以摧枯拉朽之勢將舊技術和舊組織能力淘汰(22)賈根良：《演化發展經濟學與新結構經濟學——哪一種產業政策的理論范式更適合中國國情》,《南方經濟》2018年第1期,第5-35頁。。以5G為代表的新技術革命已經開始對傳統制造業產生顛覆性的影響，營商環境的改善使國內外市場競爭更加激烈，以價格取勝的傳統制造已經不能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曾經帶領溫州人民致富的傳統制造業必須走出第二次創新的路子。這一切對溫州民營制造業來說既是挑戰更是機遇，為其提供了新的技術優勢以走出“低端鎖定”的困境，為溫州制造業再創輝煌創造了條件。溫州民營制造業的轉型升級動力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民營企業的內在動力，改變“高端缺失、低端過剩”的局面，打造世界級先進產業集群，另一方面是“畝均論英雄”政策倒逼企業轉型升級，推動資源要素實現更優化的配置。溫州以數智化為引領，圍繞創新價值鏈的研發鏈(如技術開發)、制造鏈(如工業創新)和市場鏈(如銷售服務)整個過程進行制造業創新升級。在研發鏈環節，聚焦產業基礎能力提升，聚焦制造業數智化改造。一是招兵買馬，吸引全球高端人才參與溫州制造業的創新改造；二是加強與高校的平臺合作，與科研院所合作建立產業創新發展聯合體，通過“人才帶項目、項目聚人才”方式加強與高層次專家的研發合作。在制造鏈環節，聚焦制造業創新平臺建設，一是推進服務于本地制造企業的產業創新服務綜合體、工業設計示范基地、設計中心的建設，以加速器為代表的制造業創新中心有效集聚創新資源、激活創新要素、轉化創新成果；二是打造創新飛地，積極融入長三角，對接更高層次的科研平臺，實現研發和項目兩地協同發展。在市場鏈環節，一是努力把握雙循環發展新格局，借助上海大都市圈框架內的一體化發展、網絡化布局和長三角作為世界第六大城市群的優勢，主動接軌上海、杭州等中心城市；二是加快構建“一帶一路”合作創新網絡；依托溫州跨境電商綜試區、自貿區聯動創新區建設，精心組織企業參加重點展會，加快跨境電商、公共海外倉等外貿新業態發展，努力培育外貿新增長點。

3.社會與責任精神。縱觀古今中外，企業家的社會責任是企業發展的應有之義。儒家的“先義后利”“見利思義”“舍生取義”等義利觀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影響并培育了企業家個人道德情操，使企業家更明確自身的社會責任(23)趙薇：《先秦儒家“義利觀”與企業家社會責任》，《道德與文明》2013年第2期，第147-151頁。。20世紀中后期，西方社會出現了戰略性企業家社會責任觀，產業界、學界等廣泛認同企業家應該履行社會責任并且與企業的其他經營活動一起升級為企業的戰略。Carroll(1979)將企業家的社會責任歸納為經濟責任、法律責任、倫理責任和慈善責任的“金字塔”形結構(24)Carroll A，A Three Dimensional Conceptual Model of Corporate Performance,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1979,No.4,pp.497-505.。Porter(2002)提出了“戰略性慈善行為”，將慈善行為與產業發展的積極性結合起來(25)Porter M,Kramer M,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Corporate Philanthropy,Harvard Business Review,2002,No.12,pp.56-68.。霍華德(2015)認為，企業家應為社會承擔相應的責任(26)霍華德·R.鮑恩：《商人的社會責任》，肖紅軍、王曉光等譯，經濟管理出版社2015年版。；在實踐過程中，西方建立了標準化、具體化的社會責任操作標準，如“三重底線”、SA8000等(27)“三重底線”是英國學者約翰·埃爾金頓于1997年提出，他認為企業能夠持續發展要堅持企業盈利、社會責任和環境責任三重底線。SA8000標準即社會責任標準，問世于1997年，是全球首個道德規范國際標準，它關注企業是否履行了社會責任。參見段鴻：《中國企業家對社會責任認知的變遷——1870年以來的考察》，《經濟管理》2011年第1期，第181-188頁。。筆者認為，企業家的社會責任包含兩個層次：一是低層次的企業的“責”，即企業家應履行的社會責任，包括企業對股東、職員、消費者和供應鏈伙伴的責任，企業家承擔政府規定的責任和義務，企業家對資源、生態環境的保護責任；二是企業家為了回饋社會，為了實現價值理想所付出的更高層次的“義”，即在滿足低層次的“責”之后作出的具有更廣泛影響力的社會貢獻，如參與社會慈善活動、引領社會價值道義等。

研究和實踐均表明，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可以轉化為企業競爭力。一直以來，溫州企業家非常重視履行社會責任。第一，溫州企業家肩負企業轉型升級、實現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重任。溫州企業家的社會責任意識，成為發現市場機遇和高效利用生產要素的重要指引，企業不斷推動產品、技術和管理等方面的創新運用，讓家庭作坊在不斷創新和開發中茁壯發展成為滿足市場需求、創造社會價值的大型企業。第二，溫州企業家重視消費者利益，重視企業員工成長。不管是“武林火燒皮鞋”還是“質量強市”，都是溫州企業家出于對企業質量和品牌建設的需求，以更好的質量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溫州企業家對員工負責，不僅僅局限于工資待遇，而更重視員工職業技能和職業道德精神的培養，培育員工“工匠精神”。第三，溫州企業家不斷努力成為資源節約和環境友好的負責人。溫州企業加大力度整治污染，以“自我斷臂”的方式實現產業升級轉型和環境治理，打造“環境友好型”“資源節約型”的企業發展模式。第四，溫州企業家熱心社會慈善公益，為企業塑造了良好的形象。在抗臺、五水共治、防疫和脫貧幫扶等社會治理活動中，都活躍著溫州企業家的身影，表現出新時代的溫州企業家精神，為企業樹立了負責任的社會形象，也增強了企業的社會影響力。

溫州制造業正處于產業轉型升級、培育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先進產業集群的關鍵時期，企業家精神中的社會責任意識不僅提高了企業的價值高度，提升了企業的形象和聲譽，贏得了公眾信賴，更能推動區域經濟結構調整，是溫州區域經濟再發展的新動力。

4.人力與成長精神。企業家是一種稀缺資源，是企業轉型發展的重要引領者。民營企業家的個人綜合素質是促進企業家形成的重要因素。企業家發現機會的能力、建立關系的能力、戰略能力、管理能力、創新能力和學習能力在企業成長壯大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McClelland(1987)認為，企業家的市場預知、奮斗方向和奉獻精神是企業運營所必需的能力(28)McClelland D C，Characteristics of Successful Entrepreneurs,Journal of Creative Behavior，1987,No.1,pp.219-233.。賀小剛(2006)認為，企業家通過個人綜合能力促進企業發展，并且可以通過培育企業組織能力，間接地推動企業的可持續發展(29)賀小剛：《企業家能力、組織能力與企業績效》，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01頁。。

民營企業家是溫州經濟發展的重要主體。溫州民營經濟的顯著特點就是家族式經營，這意味著企業家就是企業的靈魂，是企業發展壯大的關鍵。改革開放40余年，正是溫州企業家大放異彩的時期。在創業初期，溫州企業家憑借敏銳的市場嗅覺和模仿能力，率先發現商機，百萬溫商跑遍全國構建了巨大的社會關系網絡，為溫州制造建立起“小商品、大市場”的格局。在發展和繁榮期，面臨市場的擴張和競爭的加劇，他們憑借卓越的管理能力和戰略能力，成立股份合作制公司，建立專業的產業集群，為溫州制造業的繁榮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瓶頸和轉折期，溫州企業內外交困，既要解決內部轉型升級，又要應對更加劇烈的國內外競爭，溫州企業家不斷學習以實現自我提升，將經驗與知識應用于企業的培育，提升了企業應對競爭和挑戰的能力。以戰略能力緩解不確定的競爭壓力，以全局性的思維規避經營風險，確定長遠發展，忍受自我轉型的“陣痛”，推進騰籠換鳥、機器換人、空間換地、電商換市，以“畝均產出”衡量企業的發展質量，為制造業的高質量轉型發展注入更多的科技能量。

(二)企業轉型升級對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

企業是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主體。企業的發展和轉型，助推產業加快進入高質量發展軌道。

1.企業轉型升級推進產業結構調整。企業通過整合優化生產要素為社會提供有價值的產品，并根據市場變化進行戰略調整，從而優化整個社會的資源配置，推進傳統制造業不斷向智能制造業和高端制造業發展。民營制造業是溫州經濟的“晴雨表”，民營企業數量占溫州企業的99.5%，其中工業增加值占91.5%。在轉型升級“組合拳”的推動下，制造業高端化發展大力推進，2019年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增長7.6%(30)《2020年溫州市政府工作報告》，2020-04-26，http://www.wenzhou.gov.cn/art/2020/4/26/art_1229005448_42689690.html。。

2.企業轉型升級催生新興產業。企業轉型成長在滿足市場需求的前提下，不斷擴大市場規模，并且能夠通過技術迭代、產品更新誘發新需求，從而進一步推動產業的高質量發展。在“兩個健康”先行區的驅動下，溫州制造業邁出了新步伐。2019年，高新技術產業投資增長近20%，新增高新技術企業552家；政府制定實施了五大戰略性新興產業培育計劃，戰略新興產業增加值增長6.8%。2020年，溫州新經濟新動能持續成長，先進制造業恢復加快，3月高技術產業增加值同比增長6.3%，數字經濟核心產業制造業增加值增長4.9%(31)《2020年溫州市政府工作報告》，2020-04-26，http://www.wenzhou.gov.cn/art/2020/4/26/art_1229005448_42689690.html。。

3.企業轉型升級推動產業高質量發展。從制度變遷的角度看，企業的壯大意味著產業的成長，兩者互為前提、互相作用。溫州民營制造業企業不斷推進制度創新，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形成多元的產權結構、完善的法人治理結構和科學的決策機制，推進企業股份制改造，推動企業上市，推動民營企業做大做強。2020年，溫州市青山控股集團、正泰集團等7家企業入圍2020浙江省制造業百強企業(32)《7家溫企入選2020浙江省百強企業榜》，2020-10-22，http://finance.66wz.com/system/2020/10/22/105318771.shtml。。2019年溫州百強企業排行榜中制造業共56家，年營收超1 600億元，占百強營收的63%；合計凈利潤超140億元，占百強凈利潤的71%多；年納稅總額近百億元，占百強納稅總額的70%(33)《“2019溫州市百強企業”榜單出爐》，2020-01-03，http://news.66wz.com/system/2020/01/03/105222157.shtml。。

企業轉型升級必然有助于戰略新興產業的培育，有利于產業結構調整，有利于產業高質量發展。產業高質量發展對企業轉型升級也具有反向助推作用，有助于推動單個企業技術改造，以滿足更高層次產業鏈的需求。

綜上所述，溫州企業家精神可以在微觀層面推動企業轉型升級，在中觀層面促進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是企業轉型升級的反應，企業轉型升級是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微觀基礎。企業家精神對經濟增長的重要性已經為社會所認可，被學界納入經濟增長函數當中，成為稀缺且重要的生產要素。因此，凝聚了無數個企業家品質所形成的企業家精神，已經成為溫州人經濟的重要特征，成為影響溫州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最直接因素，是新時代溫州經濟增長的重要驅動力。具體的作用機理如圖3所示。

圖3 企業家精神與企業轉型升級、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關系

三、新時代溫州企業家精神促進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制約因素

溫州民營企業的發展一直受到國家和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民營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的作用也越來越被重視。但深入觀察溫州市場和社會環境可以發現，企業家精神發揮的制約體現在內外兩個方面。

(一)企業家精神內核還有待提升

1.更開放的合作意識還有待培養。“人人當老板”的獨立創業意識和“溫州人抱團”的區域合作精神已經落后于當前經濟全球化發展的大環境。在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資源要素的流動更加迅速和廣泛，區域內部、區域之間、國家之間的界限將被進一步打破，地域排外不僅不能保護溫州人的利益，反而會限制溫州企業往更高層次的發展。

2.更強的責任意識還有待樹立。一個企業不僅承載企業家個人致富的夢想，也承載股東、員工、消費者和社會的共同責任，更是推動區域經濟發展的微觀基礎。企業的成長必然要求企業家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需要企業家負有更強的歷史使命，能夠把企業發展同國家繁榮、民族興盛、人民幸福緊密結合在一起，主動為國擔當、為國分憂。新時代企業家精神不能僅僅停留在“家庭責任”“企業責任”層面，需要更高的境界。

3.“強制性力量”還在制約創新的進一步釋放。在改革開放初期，溫州人在生存壓力之下迸發的勇氣和開拓精神是巨大的，能夠突破舊觀念的束縛，孕育出成千上萬的小企業家。但是，經過幾十年的發展，這些溫州民營企業家取得了較大的成功，財富、名聲以及失敗破產的壓力成為制約企業再突破、更上一層樓的“強制性力量”，在這無形力量的束縛之下，部分成功的企業家本能地恐懼和抗拒改變。由此可以看到，企業家必須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擺脫這種強制性力量￣——為名、為利、為權、為自己，這些人類的欲望固然可以激發一時的創業熱情，但不能持久，并且會成為創新的阻礙性因素。

(二)企業家精神發展壯大的環境還要繼續改善

1.社會認知偏差、輿論環境需進一步優化。當前，有利于激發溫州企業家精神的社會輿論環境還未成熟。一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小富即安、功利主義和“官本位”等落后觀念影響企業家精神的培育。功利主義注重現期的、短期可見的利益，強調現實利益的反饋和滿足，這種價值觀念過于重視當前利益，缺少長遠的發展戰略，嚴重束縛了人力資本的長期培育和科技創新的投入。如目前溫州制造業的智能化改造推進過程面臨的一個困境，就是企業家精于計算技改投入的快速回報，而忽視了技改投入能為企業的長遠發展積蓄創新力量。二是民營企業家充分試錯的寬容氛圍尚未形成。企業家精神是“企業家對異質性資源進行控制來滿足想象出來的消費者未來偏好這一特定環境下所進行的判斷”(34)Nicolai J F,Peter G K,Organizing Entrepreneurial Judgement:A New Approach to the Fir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220.，關鍵在于企業家精神是在不確定條件下的“判斷性決策”。這意味著企業成長是一種概率性成長事件，既有成功決策，也有誤判。當社會過于重視成功而夸大失敗時，將給企業家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另外，社會輿論中存在一些誤讀甚至歪曲政治經濟形勢和政策的言論，將會極大消耗企業家的投資熱情，打擊企業家長期投資信心，很大程度上抑制企業家的創業與冒險精神。

2.不確定環境給未來預期帶來的制約。當前，中國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內面臨結構性、體制性、周期性問題相互交織帶來的困難和挑戰，國際上保護主義、單邊主義情緒高漲，全球經濟低迷。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因新冠肺炎疫情而面臨巨大沖擊，國際政治、經濟、科技、安全等格局都在發生深刻調整。復雜的國內外環境極易引起宏觀制度的變化，伴隨著政府職能的轉變，這樣一種不確定的環境對企業家精神的形成有著不可估量的消極影響，不確定所帶來的風險將成為企業家開拓創新的重要制約因素。

3.培育與發展企業家精神的市場環境有待完善。溫州人經濟是率先利用市場機制發展起來的，通過民營化推進工業化和實現富民強市的經濟發展模式(35)方立明、奚從清：《溫州模式：內涵、特征與價值》，《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3期，第174-178頁。。民營企業是溫州經濟發展的最重要主體。但是，中國市場經濟體制還在不斷成熟完善之中，資源配置過程中還存在不透明、不公平的現象。雖然中央出臺了許多扶持民營企業的政策，但在執行層面出現問題，民營企業還是屢屢碰壁，融資難、融資貴等問題仍然存在，這些問題壓制了企業家的投資熱情，難以釋放創業創新的活力。

四、新時代溫州企業家精神推動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路徑選擇

秉持和弘揚溫州企業家精神，是做好民營制造業各項工作的“根”和“魂”，是推動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根本動力。民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需要社會尊重企業家精神，需要一整套能夠鼓勵民營制造企業持續追求創新發展的動力機制。弘揚新時代溫州企業家精神，不僅僅是企業家的追求，還需要有一個健康穩定的環境。

(一)為企業家創造終身學習的環境

一是引導溫州企業家精神的傳承。溫州企業家具有的“敢為人先、特別能創業創新”精神是溫州人長期奮斗積淀的財富，要把這種精神傳承給新時代的企二代和新溫州人，使溫州企業家精神薪火相傳，帶動溫州人勵精圖治、勇立潮頭。二是建立企業家大學，建立多元化培訓學習平臺。新知識、新學問、新技能在新環境中迭代速度越來越快，為了擺脫舊知識體系的桎梏，免遭社會淘汰，企業家需要不斷學習以增強解決各種經營風險的能力。企業家大學的建立可以為企業家創造終身學習的平臺，引導企業家不斷增強再學習的意識，為再出發不斷積蓄能力。要增加企業家在黨校學習的頻次，以提升企業家的愛國情懷，加強與高校、科研機構的合作，為企業家提供更多的可選擇的知識更新平臺。

(二)營造包容的社會文化氛圍

企業家精神的壯大不僅需要為企業家構建創新冒險和崇尚競爭的環境，更加需要為企業家營造“鼓勵創新、寬容失敗”的社會文化氛圍。成功的創新來自無數次的失敗，只有堅持到最后的創業者，才能夠實現質的飛躍。溫州要以開放的觀念、開放的心態營造出具有寬容意識的社會氛圍，形成寬容失敗的創新文化，并且不斷深化改革，為更多民營制造業大膽轉型升級提供制度支撐(36)漆先望：《鼓勵創新就要寬容失敗》，《四川日報》2014年11月27日，第9版。。政府要理解企業家在合法經營中出現的失敗，并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研究并完善個人破產制度，為解決自然人債務連帶擔保提供制度保證。

(三)明確政府職能，鼓勵企業家創新創業

企業家精神既是市場鍛造的成果，也是政策制度引導的成果。政策和制度的連續性與穩健性，是企業家決策預期的基礎。新時代溫州經濟的再增長和民營制造業的高質量發展，需要在充分發揮市場調配作用的前提下，更加有效地發揮政府的作用，實現“調控之手”和“市場之錨”的相互協同，推動溫州民營制造業轉型升級。除了加大對民營制造業高端化、智能化發展的引導外，政府要為民營制造業的發展提供最新的基礎設施建設和更便利的公共服務，加大5G建設力度和深化“最多跑一次”改革，積極構建創新創業的生態系統，在公共基礎設施建設、社會環境服務和法制建設等方面“有為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