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增林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國際力量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美國和蘇聯一躍成為世界上的兩個超級大國,登上了角逐歐亞大陸的舞臺中心。隨著美蘇戰時同盟基礎的消失,二者在社會制度、意識形態、價值觀念、安全戰略等方面的分歧和矛盾凸顯。美國決心以強大的綜合國力和不斷拓展的聯盟體系遏制蘇聯的實力增長和勢力擴張,冷戰開啟。一定程度上,冷戰的持續可以視為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相互之間不斷強化對彼此的制衡的過程。①劉豐:《制衡的邏輯:結構壓力、霸權正當性與大國行為》,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0年,第180 頁。在冷戰的不同時期,美蘇各有優勢,但總體上美國更占主動,對蘇聯采取長期遏制攻勢。蘇聯選擇堅決抵制、剛性回擊的政策,以地緣制衡、制度制衡、軍事制衡、危機制衡為主要手段,不斷穩固并拓展蘇聯的戰略空間,維持了冷戰期間國際戰略格局的基本穩定。
地緣制衡是冷戰時期蘇聯維護國家安全利益的戰略選擇。冷戰期間,美國重點在歐洲布局,對蘇聯實施戰略圍堵。1949年,美國主導成立北約,企圖通過軍事—政治聯盟進一步壓縮蘇聯的戰略空間。1955年,面對不斷惡化的地緣安全形勢,蘇聯聯合周邊東歐國家成立華約。自此,蘇聯與美國以東西德為界在歐洲建立起戰略外線。蘇聯在聯盟戰略的支撐下,強勢塑造周邊安全環境,堅定實施外線防御型地緣制衡政策。
(一)嚴控東歐國家,打造安全地帶。東歐是蘇聯在歐洲的門戶。通過兩次世界大戰,蘇聯認識到掌控東歐的極端重要性。冷戰時期,蘇聯對東歐的政策可以概括為“安全帶”政策,即把東歐作為維護蘇聯西部安全的“緩沖地帶”。在“安全帶”政策的指引下,蘇聯通過結盟和政治、經濟、軍事上的一體化牢牢控制了東歐國家,有效制衡了美國帶來的地緣安全威脅。1947年6月,美國推出“馬歇爾計劃”,企圖通過經濟援助達到聯合西歐、拉攏東歐、遏制蘇聯的目的。蘇聯對此強力回應,于1947年7月至8月開始實施“莫洛托夫計劃”(后組建經濟互助委員會),為東歐國家恢復經濟提供援助,同時也加強蘇聯與東歐的經濟聯系,限制東歐同西方的經濟往來。為確保對東歐的控制,蘇聯在政治上不斷強化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的組織協調功能,使東歐各國與蘇聯在政治體制和對外政策上保持高度一致。蘇聯不斷鞏固和加強東歐這塊社會主義陣地,使美國妄圖促進東歐“演變”和把蘇聯勢力“推回”的設想沒有實現。①畢元輝:《論1943年—1953年蘇聯對東歐的安全帶政策》,《長春師范學院學報》2000年第6 期。
(二)固守德國前沿,牽制西方力量。德國問題作為冷戰時期歐洲安全的核心問題,是美蘇較量的焦點。固守德國前沿是蘇聯制衡美國的地緣戰略選擇。蘇聯認為,利用戰后德國,特別是柏林問題能夠牽制美國(北約)不斷增長的政治和軍事力量,進而爭取更多的地緣政治籌碼。為此,蘇聯長期固守統一德國的目標,強勢應對美國分裂德國的政策。德國分裂后,柏林由于處在民主德國境內,并且四國繼續保持在那里的駐軍,由此西柏林(柏林分裂為東柏林與西柏林)就變成了西方國家在民主德國境內的一塊“飛地”。②沈志華等:《冷戰啟示錄》,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9年,第157 頁。美蘇圍繞這種特殊的地緣政治格局展開較量,并由此引發了三次柏林危機。1955年5月,聯邦德國加入北約。面對德國暫時統一無望的現實,蘇聯轉而要求國際社會承認兩個德國的存在,把民主德國定位成“社會主義的櫥窗”來展示蘇聯模式的優越性,以抵御來自北約國家的威脅,不斷鞏固并加強蘇聯在東德的影響。
(三)倡導集體安全,弱化美國主導。集體安全是歐洲國家追求長期戰略穩定的主流共識。蘇聯主動迎合國際社會對緩和冷戰態勢的期望,通過多國外交和輿論宣傳提出建立歐洲集體安全體系的倡議,旨在削弱瓦解西方聯盟、將美國排除在歐洲之外,提升蘇聯對歐洲安全事務的影響力,進而導致北約內部在對蘇問題上出現混亂與分歧,從而消除地緣安全威脅。1955年7月,蘇聯在日內瓦會議上提出簽訂一個普遍的歐洲安全條約來取代北約和華約。雖然蘇聯意識到美蘇兩國的各自主張并沒有多少可以妥協的空間,且雙方都不會以弱化自身實力為代價達成共識,但是蘇聯的積極倡議擴大了其政治影響力。
總的來說,蘇聯與美國地緣斗爭的核心區域始終是歐洲,而在非核心的遠東和中亞地區,美蘇都相互默認了各自的勢力范圍。從一定意義上講,面對不斷升級的遏制壓力,蘇聯穩固周邊、重點防御的制衡策略相對成功地塑造了周邊安全環境,對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戰略圍堵實現了較為有效的制衡。
制度制衡是蘇聯與美國意識形態領域斗爭的重要內容,并貫穿冷戰始終。戰后的世界面臨發展道路的重大選擇,資本主義制度和社會主義制度擺在了亟待擺脫戰爭困境的國家面前。美國拋出“杜魯門主義”,在國際國內煽動反共產主義運動,極力塑造蘇聯極權主義負面形象,拉攏西方國家建立反蘇統一戰線。作為歷史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始終堅持高舉社會主義旗幟。為了樹立國際形象、維護國家安全,蘇聯在加緊恢復生產,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基礎上,不斷推進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
(一)陣營內復制蘇聯模式,追求“鐵板一塊”。社會主義陣營是蘇聯反制美國霸權的基地,也是意識形態爭奪的戰場。蘇聯一方面要對美國“蘇聯威脅論”的抹黑炒作進行反擊,一方面要防范美國“人權外交”的滲透演變。因此,蘇聯加緊控制社會主義陣營內政權,通過政治施壓、軍事干預等一系列手段,強制東歐各國共產黨在國家發展道路上照搬蘇聯模式,確保陣營內國家意識形態同蘇聯保持一致,對離蘇反蘇傾向反應強烈。以蘇南沖突為例。1948年3月27日,蘇聯以聯共中央的名義指控南斯拉夫的反蘇路線,在社會主義陣營內公開批判南斯拉夫領導人鐵托。同年6月,蘇聯在共產黨情報局會議上指責南共在內政外交方面都嚴重背離馬列主義,并決議將其開除出情報局。開除南共,“實質上是加強對東歐各國的控制,阻止西方國家向自己的勢力范圍進行滲透”③劉金質:《冷戰史》上冊,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第176 頁。。其后,蘇聯還通過在東歐各國發動訴訟案件,整肅情報局各成員國,不僅消除了“鐵托主義”的影響,還使這些國家的政權都掌握在忠于蘇聯的領導人手中。在蘇聯的要求下,東歐各國不僅根據蘇聯的建議,在外交等領域與蘇聯保持一致,而且在國內建設上還將蘇聯模式作為自己國家發展的樣板。“這樣,各國共產黨便在政治思想上和組織上都成了蘇共的翻版。”①沈志華主編:《冷戰國際史二十四講》,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8年,第69 頁。
(二)陣營外宣傳和平外交,樹立合作形象。蘇聯對西方國家宣傳和平外交理念擴大政治影響,強調其和平的意向及不干涉他國內部事務的基本政策,旨在降低陣營外西方國家的敵意,改觀東西方矛盾愈加尖銳復雜的國際環境。總體來說,蘇聯對陣營外國家保持了防御性克制政策,與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進攻性遏制政策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對比使得蘇聯的外交策略得以成功運用,大大改善了蘇聯制衡美國的外部環境。到1950年,蘇聯的工業生產已恢復到戰前水平,其快速發展的經濟實力和科技水平進一步擴大了蘇聯社會主義制度的國際影響力。赫魯曉夫執政時期,蘇聯更是提出“和平共處、和平競爭、和平過渡”的對外政策,大力宣傳和平外交理念,力圖緩和兩大陣營的對抗態勢,樹立起負責任的超級大國形象。
(三)國內強化制度認同,凝聚制美共識。國內意識形態領域方面,蘇聯對黨員群眾不斷加強思想理論教育,提高思想認識和政治水平,強化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信念。蘇聯提出“資本主義總危機論”,引導廣大人民群眾牢固樹立社會主義必勝信念,激發建設社會主義的精神動力。蘇聯在提高生產水平、縮小美蘇經濟差距的基礎上,大力宣傳蘇聯快速發展的航天和核武器優勢,宣傳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凝聚民心士氣,進一步提升了蘇聯人民的愛國主義和民族自豪感。同時,蘇聯還揭露和批判國內意識形態領域出現的不當言論和傾向,始終強調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矛盾的不可調和性以及資本主義國家危機和戰爭的必然性,引導人民自覺抵制美國思想文化滲透,廣泛動員人民的抗美制美熱情。
縱觀冷戰全程,軍事制衡是蘇聯與美國博弈的主要手段。“美蘇中的任何一方對對方的軍事優勢都非常敏感,維持高額軍費開支、武器技術的變革、核力量的垂直增長以及軍事擴張等是競爭的主要內容。”②劉豐:《制衡的邏輯:結構壓力、霸權正當性與大國行為》,第127 頁。為制衡美國戰略優勢,蘇聯采取了加速推進核武器研發、謹慎參與核軍控談判、保持常規軍力基本均勢、積極發展太空優勢等對等反應、局部超越式的制衡政策。單從蘇聯軍費開支的數據來看,其軍事投入保持了長期高速增長,甚至一度超過了美國的軍費開支。

表1:1948—1979年蘇聯與美國軍費開支③[英]保羅·肯尼迪:《大國的興衰》下冊,王保存、王章輝、余昌凱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119 頁。
(一)優先發展核力量,實現“恐怖平衡”。蘇聯決策者認為,核武器直接關系著蘇聯的國家安全。冷戰初期,為打破美國核壟斷,斯大林加速推進核武器研發。1949年8月29日,蘇聯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自此,不斷加強核力量建設成為蘇聯制衡美國的長期戰略選擇。赫魯曉夫時期,蘇聯優先發展火箭核武器,核彈射程和打擊精度不斷提高。同時,遠程戰略轟炸機和核潛艇的研制成功進一步提升了蘇聯的核打擊與核反擊能力。20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蘇聯核力量已經十分接近美國。勃列日涅夫時期,蘇聯核武器的研制關注點開始由數量轉向質量,不斷發展新型運載工具,提高攻擊的準確性,使核彈頭小型化,并部署多彈頭分導式導彈、巡航導彈以及反導彈系統。到1974年,蘇聯在與美國的核投射工具的數量對比上占據了一定優勢。80年代末,美蘇擁有的各種核彈頭超過6 萬枚。此外,核戰略方面,蘇聯依據美蘇核實力對比,立足爭取先機,反制美核進攻戰略,以提高蘇聯對美的核威懾和核打擊效益。蘇聯處于整體弱勢時期,采取有限核防御戰略;實力接近(不對稱優勢)時期,采取先發核突擊戰略;達到核均勢時期,采取對等核威懾戰略。“可以說,蘇聯的核儲備和核戰略,對于保持蘇美兩國的實力平衡、甚至維持兩國的相對和平狀態發揮了重要的作用。”①劉豐:《制衡的邏輯:結構壓力、霸權正當性與大國行為》,第129 頁。

表2:1964—1982年蘇美戰略武器力量消長對比②Gerald Segal, The Simon & Schuster Guide to the World Today, London: Simon & Schuster, 1987, p.82.
(二)持續推進軍事改革,追求常規優勢。蘇聯認為,核威懾和核打擊戰略的穩定需要以常規軍力的優勢作為支撐。冷戰期間,美國遍布歐洲乃至全球的軍事基地和不斷增長的駐軍實力、各型先進常規武器的研發列裝、北約常規軍事演習的規模和針對性的增強,都刺激著蘇聯的安全神經,威脅著蘇聯的軍事安全。蘇聯認識到,核威懾條件下常規軍力的運用更靈活有效。“蘇聯如果沒有一支強大的海軍,在世界大國的爭奪中將永遠處于不利地位。”③[英]保羅·肯尼迪:《大國的興衰》下冊,第122 頁。因此,蘇聯持續推進軍事編制體制改革,逐步改變大陸軍的傳統建設模式,不斷加強海空軍建設,將海軍從近海推向遠洋,陸海空軍由原來的防御體系變為在世界范圍內的進攻體系。在更新武器裝備上,蘇聯在對傳統兵器進行完善的基礎上大量裝備新式作戰飛機、艦艇、火炮等,各類高技術兵器齊全、戰備物資儲備充足,常備軍戰備水平和常規作戰能力大大提升。20世紀80年代初,蘇聯年產坦克的數量是美國的4.5 倍,裝甲運輸車是美國的5 倍,大炮是美國的9 倍,核動力潛艇噸位是美國的3 倍。④葉書宗:《勃列日涅夫的十八年》,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6 頁。
(三)不斷突破航天科技,保持太空優勢。蘇聯認為,建立對美太空優勢是蘇聯科技實力、軍事能力、制度優勢、工業水平等的全面展示,是戰略制衡美國的重要體現。1957年10月,蘇聯發射了人類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標志著其太空技術取得重大突破,獲得了相較于美國的太空優勢。蘇聯的衛星效應極大增強了社會主義陣營的制度自信,對美造成了重大心理沖擊和現實威懾。1961年4月,蘇聯成功將宇航員送入太空,進一步擴大了對美太空優勢。為挽回在太空競賽中的不利局面,肯尼迪政府不斷加大太空投入,開啟耗資巨大的“阿波羅登月”計劃,以謀求太空科技領導地位。蘇聯為繼續保持太空優勢,也不斷增大投入,大力提升載人航天所需的火箭推力、載重能力和回收能力,推出了一系列“空間站”建設計劃,太空競爭進一步加劇。1983年3月,美國拋出“星球大戰計劃”,開啟新一輪太空軍備競賽。蘇聯雖然認識到美意圖通過該計劃抵消蘇聯戰略核威懾的能力,但終因經濟基礎和綜合國力難以維持,在此次太空競爭中敗下陣來。
(四)謹慎參與核軍控談判,降低戰略風險。隨著戰略武器的迅速發展,美蘇兩國逐漸就避免核戰爭達成共識,特別是雙方在核力量基本達成均勢、經歷核戰危機之后,開啟了具有實質意義的核軍控和裁軍談判。蘇聯謹慎參與核軍控談判,重點是限制和削減對方的戰略核武器,目標是確保自身絕對安全、減少戰爭危險、限制戰爭級別。1963年8月5日,美英蘇簽署《禁止在大氣層、外層空間和水下進行核武器試驗的條約》,即《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規定締約國保證不在條約禁止的領域進行核試驗,保證不引起、不鼓勵或以任何方式參加上述核試驗。1968年7月1日,美英蘇等62 個國家又簽署了《防止核武器擴散條約》,規定有核締約國不得將核武器讓與任何其他國家;無核締約國不得擁有核武器,并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核查;締約國就停止核軍備競賽和實現核裁軍進行談判。①趙學功:《核武器與美蘇冷戰》,《浙江學刊》2006年第3 期。自1969年11月始,美蘇限制戰略武器談判拉開序幕,先后簽署了《關于限制反彈道導彈系統條約》《關于限制進攻性戰略武器條約》《消除兩國中程導彈和中短程導彈條約》《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等。這一系列條約的簽訂,有效限制了美蘇之間核軍備競賽的持續升級,降低了蘇聯自身的戰略風險,并最終“促進了東西方關系的緩和與冷戰的結束”②趙學功:《核武器與美蘇冷戰》,《浙江學刊》2006年第3 期。。
冷戰以美蘇兩極格局的對抗為標志。在雙方戰略利益無法調和、對抗不斷升級的進程中,蘇聯始終面臨安全危機甚至游走于戰爭邊緣。蘇聯為制衡美國的全球擴張,維護自身安全,采取主動極限施壓制造危機、隱秘外線部署轉移危機、強力軍事干預遏止危機的攻勢制衡政策。
(一)主動極限施壓制造危機。冷戰期間,蘇聯與美國圍繞德國問題展開了持續不斷的角力和正面對抗。蘇聯多次利用高壓手段主動制造危機,目的是通過制造緊張局勢阻止美國的進一步行動,迫其知難而退、做出讓步。這其中最為激烈的是1948年、1958年、1961年的三次柏林危機。1948年6月,“蘇聯試圖通過封鎖對西方施加某種壓力,迫使西方在采取冷戰攻勢方面有所收斂,即停止建立西德的活動”。“為了應對西方在西占區單方面執行貨幣改革,斯大林下令封鎖通往柏林的公路和水路交通,中斷對西柏林的一切供應,試圖逼迫西方做出選擇:要么停止在西占區建立單獨政府的嘗試,要么從柏林的西占區撤出。這就引發了第一次柏林危機。”③劉金質:《冷戰史》上冊,第181 頁;沈志華等:《冷戰啟示錄》,第155 頁。1958年,赫魯曉夫主動挑起第二次柏林危機,通過最后通牒的高壓手段逼迫西方國家讓步,企圖徹底解決柏林問題。1961年,赫魯曉夫就柏林問題對西方發出“第二次最后通牒”,引發第三次柏林危機,美蘇關系再度緊張,最終在雙方默許柏林保持分裂的前提下才得以平息。由此可見,蘇聯多次采取極限施壓主動制造危機的手段并沒有達到預期目的,在兩極格局背景下的德國問題尤其是柏林問題面臨更加復雜的局面。
(二)隱秘外線部署轉移危機。古巴導彈危機是冷戰時期美蘇之間最嚴重的一次直接對抗,這是人類最接近于核戰爭的一個事件。冷戰初期,蘇聯在核軍備競賽中一直處于劣勢,不論是在核武器的數量質量還是核打擊能力上,都明顯落后于美國。蘇聯當時擁有的導彈和轟炸機幾乎全是中程或中近程的,威懾美國本土的能力十分有限。1962年7月,為了扭轉戰略上的不利地位,赫魯曉夫決定將42 枚中程導彈以及其他武器悄悄部署到古巴。10月22日,美國在察覺并核實這一情況后宣布對古巴實施海上封鎖。美蘇兩國都進行了武裝動員,命令所有武裝部隊進入戰備狀態,古巴導彈危機爆發。在此次危機中,蘇聯保持了對爆發核戰爭的理性克制,命令開赴古巴的蘇聯船只返航,并建議舉行一次最高級會談以解決問題。赫魯曉夫最終通過首腦外交手段與肯尼迪達成妥協,以撤出運往古巴導彈換取美國撤出部署在土耳其的導彈并保證不入侵古巴,和平解決了古巴導彈危機。
(三)強力軍事干預遏止危機。“在冷戰的漫長歷史中,蘇美軍隊從未直接介入與對方的持續沖突中。”①[美]約翰·劉易斯·加迪斯:《長和平:冷戰史考察》,潘亞玲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11 頁。美蘇間都避免直接的軍事對抗。因此,在第三國或地區進行軍事干預就成了雙方軍事實力較量的最佳選項,目的是通過代理人戰爭防止對方力量滲透、主導地區政治走向。為強勢推進蘇聯在歐亞大陸軟腹部的主導權和影響力,1979年12月27日凌晨,蘇聯以受邀遏止政權危機為名入侵阿富汗。蘇聯軍隊長驅直入迅速占領阿富汗,并扶植親蘇的卡爾邁勒政府上臺。但卡爾邁勒政府根本無法獨立存在,阿富汗各地的游擊隊和民間武裝力量不斷進行反抗蘇軍和政府軍的武裝斗爭。美國乘機插手攪局,使蘇聯陷入戰爭泥潭達10年之久。蘇聯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戰爭耗資200 多億美元,大國形象和道義基礎都大打折扣。此時,蘇聯運用非經濟手段加強外交的力量已然耗盡,軍事力量不僅未能增強其地位,反而適得其反。遺憾的是,蘇聯在長期軍事干預中進一步激化了國際國內矛盾,使自己在同美國的競爭中處于非常不利的境地。冷戰后期,戈爾巴喬夫主動放棄了對美國的制衡,美蘇雙方不斷強化制衡的進程戛然而止。
冷戰時期蘇聯對美的戰略制衡,是建立在軍事實力相當的戰略穩定基礎之上,維持了較長時期內“斗而不破”的戰略制衡效果,確保冷戰而非熱戰發生。但是,由于蘇聯戰略制衡的目標與自身能力和資源儲備長期處于不匹配狀態,其戰略制衡政策最終失去實力基礎。客觀上,冷戰時期蘇聯的經濟弱勢被其在常規軍力的優勢、不斷增強的核力量以及自給自足的計劃經濟發展所補償,但其內部也逐漸喪失可持續發展的動力。加之,蘇聯的意識形態吸引力也隨著經濟結構性問題的凸顯而急劇下降,其封閉高壓的僵化體制和大國沙文主義不斷促使其失去國際地位和凝聚力。歸根結底,其制衡失效在于“蘇聯長期維持著一種高成本、低收益的霸權護持方式”②劉豐:《制衡的邏輯:結構壓力、霸權正當性與大國行為》,第181 頁。。
(一)科學決策是大國戰略制衡的重要條件。戰略制衡是一柄雙刃劍,其決策需要審時度勢、慎之又慎。冷戰期間,由于對形勢的認識偏差、體制固有的弊端、理論上的缺陷及外部因素的影響,蘇聯內外決策出現了三個重大失誤:一是對美蘇結構性矛盾認識不足。蘇聯低估了兩極狀態下緩和兩大陣營間矛盾的難度,孰不知蘇聯與美國之間的結構性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兩國之間的劇烈競爭和冷戰也是不可避免的。二是發展戰略的決策失誤。蘇聯在裁軍談判沒有明顯進展的情況下,陷入了軍備競賽的泥潭,并決定繼續強化優先發展重工業,造成了國民經濟結構長期嚴重失衡,直至無力與美國繼續抗衡;三是決策過程中經常缺少嚴密的論證和充分的準備。在美蘇的多次較量之中,蘇聯經常在沒有足夠的戰略準備支撐的情況下就采取行動,因此常由于形勢的變化或美國的強硬政策而陷于進退失據的境地,盲動帶來的往往只能是極端的被動。因此,大國戰略制衡必須要根據綜合實力對比和發展形勢分析做出科學決策,否則只會進一步加劇矛盾沖突,陷入嚴重的困境,甚至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
(二)綜合實力是大國戰略制衡的核心支撐。戰略制衡是國家綜合實力的較量,而經濟實力是綜合實力的基礎。冷戰時期,蘇聯的經濟理論相對滯后,經濟政策日益僵化,戰略制衡潛力的可持續性不強。勃列日涅夫時期,國家機器制造業的全部產品中有60%以上是具有軍事意義的商品,而耐用消費品的比重只占5%—6%。而且國家75%的科學發展撥款用于軍事科研的需要。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許多生產民用品的工業部門,其技術水平還停留在30年代中期,農業相當于20年代中期的水平。①左鳳榮:《蘇聯走上軍備競賽之路的原因與后果》,《黑龍江社會科學》2001年第5 期。可以說,蘇聯這種經濟結構嚴重偏離了經濟發展的正確軌道,其經濟發展的潛力被消耗殆盡后,自然就走向停滯甚至崩潰。冷戰時期兩個平行市場相互隔絕的現實,造成蘇聯無法融入經濟全球化的大潮之中,無法享受經濟全球化發展帶來的紅利。在20世紀60—70年代,世界開始興起以電子化、信息化為特征的新科技革命,電子計算機、生物工程、光纖通訊、新能源等新興產業層出不窮,推動了世界經濟的發展,然而蘇聯對這些新發展新變化明顯反應遲鈍。當然,美國對蘇聯貿易的長期全面遏制也給蘇聯經濟帶來了極大困難,尤其是對戰略物資、能源設備、高新技術出口的限制,更是極大削弱了蘇聯戰略制衡的潛力。由此可見,大國戰略制衡必須統籌經濟布局、優化經濟結構,堅持融入國際體系,大力推進技術革新,實現國家綜合實力可持續的、平衡的發展。
(三)軟硬結合是大國戰略制衡的最優選擇。戰略文化影響戰略手段的選擇。蘇聯慣于采取強硬方針的戰略傳統直接影響到對美戰略制衡手段的選擇。冷戰時期,蘇聯制衡美國過分依賴軍事力量尤其是核力量,制衡過程中以“秀肌肉”“掰手腕”為主要手段。同時,蘇聯維持社會主義陣營穩定的方式也多傾向于運用強硬手段進行威脅恫嚇,把陣營內社會主義國家當作與美國等西方國家進行制衡較量的砝碼。隨著冷戰威脅的逐漸加劇,蘇聯大國大黨的作風和狹隘的民族利己主義凸顯,對于陣營內國家獨立自主的要求和做法,蘇聯慣于采取高壓手段予以制裁。為此,蘇聯不僅和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矛盾不斷激化,而且與社會主義陣營內國家之間的摩擦也逐漸增多。蘇聯的一貫強硬手段不僅提高了制衡成本,還造成制衡正當性的不斷衰減,制衡效果也大打折扣。因此,大國戰略制衡要綜合運用軟硬兩種方式,善于“借力打力”,使手段選擇更加務實,更加靈活,也更加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