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垠穎 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碩士研究生
水岸山居坐落于浙江省杭州市中國美術學院象山南面的坡腳,近臨一條名叫杜家浦的小河。隔岸望去,碩大的屋頂掩映在山腳河邊的香樟林中,只探出一個黑青瓦面的頭來。臨近入口,頂上的木構連綿起伏、鋪天蓋地。項目建筑師本人甚至無數學者都感慨:“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房子,這是在一個屋頂下覆蓋的村子。”[1]
大屋頂營造的興起,源于建筑師曾在1987年沿著沅江游歷至洞庭溪的個人經驗。整個村子人煙稠密、商旅輻輳,上百棟建筑連同所有大小街巷都被木構的瓦屋面所覆蓋。這樣的傳統村落建筑形式與房屋組織結構被建筑師類比到觀看北宋山水畫的經驗。北宋山水畫被建筑師稱為“世界觀制圖”的制圖手法,再由此描繪出一個連綿的、有差異且細節豐富的世界,又在建筑的內部、在建筑的一層層剖面上得以呈現。因此,該建筑對江南傳統村落空間類型的繼承是在剖面上營造豐富的建筑內部世界,而后在大屋頂下進行演繹與組合的。
江南傳統村落的空間結構由街、巷、院3 個層級構成。村落形態以聚落民居為基礎,因地制宜、有機生長,形成一種生動的空間肌理。
首先,建筑師對江南傳統村落的建筑單元進行了抽取、重組和形變。其空間操作手法以合院作為基本類型,包括天井式、四合院、三合院3 種不同類型。又在各合院之間散落不同類型的單體,有單一體塊的,也有多體塊組合的。其次,以“街巷”作為空間結構,進行單元之間的串聯。最后,這幾種空間單元自西向東依次排開,在方向上又隨機的微微錯動,使之更接近傳統村落自然生長的狀態(見圖1)。
水岸山居對江南傳統村落空間類型的繼承有諸多值得學習和討論的地方。筆者從城市、建筑、力學視角對該建筑進行建筑評論。
從城市視角出發,建筑從來不是孤立形成的,而是城市的構成[2]。水岸山居在建筑布局上講究傳統的“自然之道”,也繼承了杭州市“一半山水一半城”的文脈。
水岸山居與周圍自然融合緊密,建筑空間對城市山水進行了回應。一方面是建筑尺度上的控制,雖然整棟建筑與過去該地塊上的民居相比尺度略大。但是這樣的尺度放在中國美術學院的校園中卻不會顯得突兀,那是因為水岸山居與其他校園建筑尺度保持了一致,并且開口均面向校園中心的象山,其本質是以山水肌理作為延續,使得山水舒展的姿態成為象山和校園建筑之間的巧妙過渡。另一方面是將山水作為設計元素吸納進建筑本身,將山帶入,使水活絡。建筑體塊的擺放對原有山地地形和溪水的回應是巧妙的,水岸山居背靠香樟林,俯瞰杜家浦。而且建筑師將臨近的涓涓細流引入建筑內部,讓建筑微環境得到改善和提升的同時,也讓建筑的內部空間有了水鄉的靈動與韻味[3]。這既是對傳統的繼承,也是對自然的回應。當觀者穿行于水岸山居時,體會到的親山、親水自然之道則不言而喻。
從建筑視角出發,水岸山居在形態上模擬傳統村落中的街巷結構。沿著濱水的路徑,建筑師布置了一條貫通巷道的“水街”。同時,在內部的6 個空間單元之間插入6 條巷道,以此作為功能空間組織的主干,觀者穿行其中時有漫步村落巷道的感覺。形成該體驗的原因如下:
一是水岸山居重新演繹傳統巷道的連續性。傳統村落的巷道空間既在每個民居宅院的外部,又處在村落的內部,兼具民居外界面與村落內界面的雙重身份。并且,巷道作為民居的外界面具有兩邊連續界面、一邊連續界面、兩邊無界面3種不同的類型。行走在水岸山居中,上下錯落的走廊與山水相輝映,時而遇見斷頭路,時而又柳暗花明。看似錯綜復雜的路徑既演繹了江南傳統村落中連續巷道的有機感,又演繹了江南傳統園林的游廊的蜿蜒感,曲折豐富的體驗讓人感覺意趣盎然。
二是水岸山居的流線組織繼承了傳統村落中的交通組織。水岸山居的“巷道”為6 條縱軸,通過水街貫穿輻射,也通過走廊縝密連接。這樣的流線組織與傳統村落中各民居之間的小徑相似,如阡陌縱橫。建筑師的做法讓建筑“內結構”有機形成且彼此關聯貫通,使得建筑整體給人開敞、通透且形式多變的感受(見圖2)。
至于傳統空間類型的繼承,除了空間形式,更重要的,筆者認為應是繼承且營造出傳統村落市井生活的豐富性。如果僅僅只是通過空間原則去繼承傳統空間類型,則是陷入了形式主義和教條主義的泥潭。市井感,或者說生活感,是由人和活動2個必要要素所構成的。
水岸山居雖然是酒店,是一個臨時性的居住建筑,但是建筑師創造了豐富多樣的可停留空間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熟絡感。人們可以在親水平臺上品茗聊天,也可以在游廊盡頭憑欄遠眺。水岸山居所繼承和轉譯的傳統村落結構框架促使人可以發生多種必要性活動、自發性活動和社會性活動,大量積極空間的營造將傳統村落中鮮活的生活場景返還到建筑空間中,生機勃勃。
從力學視角出發,水岸山居分為頂面的成片木構瓦面和頂下的主體建筑。主體建筑又由7 個獨立的結構單元組成,以現澆鋼筋混凝土框架為承重結構體系。木構瓦面由頂下主體建筑上設鋼結構連接支撐。
水岸山居的承重體系看似由厚600 mm夯土墻構成。但由于夯土墻本身的承載力較低、耗能能力較差等特點,并不能勝任此處的建造。所以,建筑師巧妙地將鋼柱隱藏在夯土墻中,實現了承重體系與空間的高度統一。同時,頂作為建筑的第五立面,具有重要的維護作用。水岸山居的大屋頂與下方的主體建筑看似脫離卻咬合恰當,連綿成片的木構瓦面再現了建筑師30 年前在洞庭溪所見爾后難以忘懷的空間意向,實現了維護體系與主體建筑的意境升華[4]。
因此,無論是夯土墻還是大面積的木構瓦面,均是建筑本身最有力的結構系統,建筑師繼承地域性文化的同時將傳統建筑所具有的真實性表達了出來。

圖1 水岸山居對傳統村落中建筑單元的繼承 (作者自繪)

圖2 水岸山居內部空間 (作者自攝)
水岸山居利落的線條和回轉的空間對江南傳統村落空間類型有所繼承,也有所轉譯。并且建筑師在創造空間、組織空間的同時將傳統江南園林的“偶成”納入其中。該建筑形式自身的合理性及其與功能的關系井然有序、邏輯自洽,再通過對地域性文化進行抽象的、升華的轉譯,實現建筑棲居的詩意。
就筆者看來,建筑師是在把做建筑、造房子當成文本創作,彷佛每個空間操作都字字珠璣,需要反復考量。他以多樣、多層次的體驗性流線取代了單一的功能性流線,營造出對江南傳統村落的場景感,并對中國式問題做出了自己的回答,也使得建筑類型具有了獨特性。觀念不僅影響設計的高度,更影響創作時處理建筑與環境及建筑自身各元素之間的相互關系。因此,水岸山居及其背后所蘊含的建筑師的思想不失為經典,值得大家學習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