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報30小時后的“地心救援”

“這起事故傷亡慘重，損失巨大，我們的心情十分沉痛。”1月25日，煙臺市市長陳飛在山東棲霞笏山金礦爆炸事故應急救援指揮部（下稱“指揮部”）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說。

在持續15天的救援后，指揮部宣布，先后有11名被困礦工安全升井，10名礦工遺體也已全部升井。至此，笏山金礦事故22名被困礦工中，11名生還，10名遇難，1名仍在搜尋。

1月10日，位于山東煙臺棲霞市的山東五彩龍投資有限公司笏山金礦井下240米處發生爆燃事故。在此后14天、長達300多個小時的不間斷救援過程中，十多支救援隊，400多臺救援裝備，600多名救援人員參與救援。此次救援面臨重重困難。多名專家用“清障作業難度前所未有”“像如此復雜的貫通救援，國內外應該是首例”“過去從來沒有完成這樣的任務”“這是國內難度最大的礦山救援案例之一”等來形容這次救援難度。

“或因井下炸藥引發爆炸”

事故發生后，涉事企業自行組織力量施救未果，次日20時05分，向棲霞市應急管理局報告有關情況，遲報30小時。山東省煙臺市副市長李波介紹，企業事故發生后應該在一個小時內完成上報政府的程序，遲報是違法行為，是絕不能容忍的。

1月25日的新聞發布會，披露了金礦爆炸的更多細節。現場救援組組長陳玉民介紹，1月10日13時15分左右，從井筒傳來爆炸聲，同時伴有很大的震感，井口信號玻璃全部震碎，隨即井口冒出濃煙。一個半小時以后，也就是14時45分左右再次聽到井筒內一聲巨響，同時有很大的沖擊波，發生了二次爆炸。第二次爆炸對井筒設施破壞程度更加嚴重，也使得井筒雜物堵塞更加嚴密，給清障工作帶來了更大的困難。

陳玉民推測，從搜尋到的已經遇難的9名礦工的遇難位置來看，有5名礦工是在420米左右遇難的，4位是在三中段、也就是500米處遇難的，說明這9名礦工都是在一次爆炸以后自我逃生過程中，攀爬豎井受到了第二次爆炸沖擊遇難的，所以第二次爆炸對礦工的影響程度更大。

國家安全生產專家組成員、中國安全生產科學研究院副總工程師李湖生，長期從事公共安全與應急管理、礦山安全等領域研究工作。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與煤礦相比，金礦很少有瓦斯，由于金礦的賦存特點和礦石的堅硬性，大多數金礦采用“爆破法開采”。

地下金礦礦藏一般是巖漿侵入地殼巖層形成的變質巖，其賦存方式一般是不規則的“條帶式”“團塊狀”的礦脈，加上巖石的硬度大，難以像煤礦一樣采用機械化切割方式開采，所以大多采用“打眼放炮”對巖石進行爆破松動，再機械裝運。不過現在也有一些采用機械直接對巖石進行松動作業的全機械化金礦。

1月24日，山東棲霞笏山金礦救援現場，一名被困礦工成功升井時雙手合十以表感謝。當日，救援人員從井筒進入四中段（距地面546米）成功救出1人，升井并送醫救治，隨后又陸續救出10名被困礦工。圖/中新

李湖生解釋，這個金礦沒有瓦斯，所以可以在井筒中采用氣焊切割等清理方式。相比之下，如果是高瓦斯煤礦，就會因擔心引發爆炸而難以這樣操作，進而增加救援難度。所以，救援難度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一定金礦就比煤礦救援難度大。

有觀點稱，金礦多用豎井、煤礦多用斜井，并且斜井更易逃生。李湖生認為，這種觀點沒有依據。在礦井設計時選擇豎井還是斜井作為礦井開拓方式，主要影響因素是礦藏的深度，與礦產的類型沒有關聯。埋深淺的可以采用斜井，埋深超過300米的一般都使用豎井，逃生方式一般不是選擇井筒形式的主要考慮因素。法律法規要求地下礦井必須有兩個或以上的出入口，這是出于對礦井通風和人員逃生等的考慮。

李湖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據初步了解，這次山東棲霞金礦事故，有可能是井下臨時存放的炸藥發生爆炸，具體還要由事故調查組確認并以正式通報為準。

創近年來地面打鉆救援深度之最

在李湖生看來，這次事故救援難度大，主要來自三方面因素：一、這是一個建設中的礦井，已建成的兩個井筒之間還沒有貫通，所以井下工人的工作地點只有一個出入口，爆炸把作為出入口的回風井筒堵塞之后，就沒有了出入通道;二、爆炸后對唯一進出通道的破壞非常嚴重，主要是井筒內部的各種設備、梯子間、線纜等材料被炸毀后在井筒中部堆積，形成幾十米厚的堆積層，再加上空間狹小，作業十分不便，所以花費的時間比較長;三、金礦地下的地質條件比較復雜，巖石破碎且有地下水，靠近礦藏的深部是堅硬的花崗巖，對于鉆孔非常不利。鉆孔容易打偏、卡鉆，也影響鉆進速度。

針對金礦爆炸事故的救援方法，李湖生分析，如果進入礦井的通道被堵塞了，最首要的是搶通進入通道，搶通方法，最好是能恢復原有井巷。如果堵塞太嚴重無法恢復，那就需要從地面向井下打救援鉆孔，時間可能會比較長。

事故發生后，現場救援采取了豎井清障和鉆井打孔“兩條腿走路”的救援方案，同步加快推進。

豎井是被困礦工升井最重要的通道。1月12日，救援人員開始開展豎井井筒清障工作，同樣面臨多重困難。指揮部透露，在豎井清障救援初期，沿現有井筒旋轉下放空心鉆桿，鉆桿下放至離井口360米處左右，由于井內障礙物過多過厚，無法繼續下鉆，但開辟了通風管路，可通過高壓送風向井底通風，并從井口排出有毒氣體，經測量，一氧化碳濃度、氧氣濃度、井筒溫度指標均趨于正常。自1月15日20時清至距井口350米處后，遇堵塞物嚴重堆積，清理工作遇到極大困難，進展緩慢。

中煤能源集團公司第五建設公司項目經理李磊稱，該公司組成一支65人的救援隊伍，趕至事故現場，主要負責井筒的清障作業。他介紹，本次堵塞井筒的障礙物70%以上為鋼構件，其中夾雜電纜和鋼絲繩還有玻璃鋼碎片，各種損壞的構件交錯擠壓在一起，清障作業難度前所未有，而且清理工作無法使用機械設備，全部靠切割作業。大件變小件，長件變短件，全部靠人工裝到吊桶內。“為加快清理速度，大部分玻璃鋼碎片全部都是清障人員提前用手一點點扒出來，裝在麻袋里面，以方便快捷裝進吊桶。”

鉆孔方面，最初進展也不順。1月23日，指揮部透露，鉆孔數已達12個。根據功能分為用于生命維護監測通道、生命救援逃生通道、排水保障通道等。根據功能差異，深度也不同。但是，鉆井打孔仍然難度重重。1月18日，指揮部舉行的發布會透露，1號鉆孔累計進展近629米，創近年來地面打鉆救援深度之最，但仍無人回應。

作為生命救援通道之一的10號鉆孔于1月20日下午開鉆，截至1月22日早上6點進尺僅為18米。負責鉆孔的國家礦山應急救援淮南隊表示，這樣的地質條件下，開鉆直徑為711毫米（滿足人員升井），深度為500多米（五中段離井口約587米，是10號鉆孔的目標地），從來沒有完成過這樣的任務，面臨的困難難以預計。

據了解，在礦山救援中，打到600米深處的先例不多。一是金礦的礦化帶位于斷層內，破碎地層極易“卡鉆”;二是巖層節理裂隙比較發育，導致鉆孔容易偏斜;三是鉆井內出水較多，水導入巷道會對被困人員造成危險;四是靠近礦體的圍巖多是花崗巖，硬度非常高，導致進度緩慢。

中國礦業大學（北京）深部巖土力學與地下工程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何滿潮指出，該金礦地質大多為花崗巖，抗壓強度達120兆帕，即意味著一個指甲蓋的面積能夠承受1200公斤重量，因此打一個鉆孔難度非常大。

“井筒內距井口350米處堵塞程度超出預期，預計主井救援通道打通仍至少需要15天，甚至更長時間。”1月21日，事故救援新聞發布會做出這個判斷后，超出了很多媒體的預期，一些媒體記者開始逐漸撤離現場。

不過，3天后，救援現場卻意外傳來驚喜，井筒被打通了。1月25日，陳玉民介紹，在清理到380米處時，突然發現障礙物下有空洞，及時調整清理策略，在確保井下施工人員安全的情況下，把影響吊盤下放的約20噸大塊障礙物進行了就地固定，不再提升到地表，減輕了清理量，清障速度實現突飛猛進。

意外發現空洞后，鉆井打孔的救援方案也隨之停止。

1月20日，山東棲霞笏山金礦，救援人員在彌漫的沙塵和巨大噪音中開展工作。攝影/本刊記者 周群峰

積水影響后續搜救

應急管理部礦山救援中心總工肖文儒對媒體解釋，這是國內難度最大的礦山救援案例之一，可謂“前有圍堵后有追兵”。一方面，被困人員處于井下約600米的位置，救援深度較為罕見，同時現場地質情況頗為復雜，鉆孔救援難度極高;另一方面，井下涌水也威脅著被困工人的生存環境。

陳飛稱，目前，六中段以上空間搜尋工作基本完成，六中段以下積水較大，搜尋難度很大，但只要失聯礦工還沒有找到，搜尋工作就不會停止。

肖文儒表示，后續搜救面臨的困難是，一方面六中段已經有積水，井下救援人員需要蹚水作業;另一方面，井下空氣并不是很好，救援人員需要穿戴相關自救設備執行任務。“只要有被困人員沒找到，我們就‘逢巷必入;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盡百倍努力。”

陳玉民稱，六中段因涌水已接近巷道頂板，目測無法到巷道里面仔細搜尋。現正在按照確定的排水方案抓緊排水，待排水結束后再進入巷道進行仔細搜尋。

目前，獲救的11名升井礦工都已得到很好的醫療救治。每名礦工配備了一個醫療小組并實行特護，做好心理疏導。對遇難者，正在組織警方進行DNA檢測，確認人員身份。

醫療救治組組長秦成勇介紹，升井的11名礦工生命體征平穩，全部清醒，無生命危險，心理狀態比較穩定。其中2位礦工病情相對較重，但無生命危險。一位是從四中段獲救的14天未進食的礦工，目前意識清醒，血壓穩定，身體極度虛弱，有營養不良、低蛋白血癥，心率快，有發熱，臀部皮膚有擦傷，表現出血容量不足等癥狀，已給予積極對癥處理。

事故調查追責問責工作也已經啟動。李湖生向《中國新聞周刊》強調，該起事故是否是責任事故需要由事故調查組最終認定，但從初步原因看，應該是責任事故無疑。涉事企業瞞報事故30小時，對于寶貴救援時間的耽誤也是非常明確的。

天眼查顯示，涉事金礦屬于山東五彩龍投資有限公司。煙臺市應急管理局局長孫樹福稱，該公司成立于2006年8月16日，概算總投資39580.1萬元，其中上海久莊企業管理公司占50.15%股份，山東招金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占34.85%股份，山東核工業二七三地質大隊占15%股份。公司于2016年2月18日取得笏山礦區金礦采礦權，目前，笏山金礦處于基建期，主井副井工程已經完工，正在進行貫通工程。公司現有職工50人，其中外來施工人員42人。

目前，山東省應急廳已牽頭成立事故調查組。事故責任單位相關責任人已被控制。棲霞市委書記姚秀霞、市長朱濤均被免職，并配合事故調查，根據調查結果依法依規追究其相關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