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華,范心雨,汪玲芳 (華南理工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0)
知識經濟的到來使科學知識迭代速度和技術創新的復雜性、風險性不斷提升,科技創新呈現新的發展態勢和特征,開放合作式的協同創新成為重要趨勢。宏觀層面上,協同創新意味著科技、教育和經濟三大系統的有機結合,共同促進國家的發展;中觀層面上,協同創新要求高校、企業、科研機構和政府等組織密切配合,發揮最大合力;微觀層面上,協同創新呼吁科研團隊實現內部和外部的協同,提高創新效率和能力[1]。高校、企業等主體出于自我發展需求或者受政府鼓勵,逐漸打破組織邊界,主動尋求合作。通常認為,協同創新意愿是協同創新的催化劑,較高的意愿水平觸發協同創新行為。在協同創新過程中,必然涉及各主體間的關系,而近年來伙伴關系成為學界研究的熱點,研究對象以企業和產學研合作為主,且學界主流觀點是融洽的伙伴關系促進創新活動的開展和創新績效的提升。協同創新意愿是協同各方主觀心理狀態的體現,是協同創新的最初動力,較強的協同創新意愿能夠觸發協同創新行為。由于伙伴關系的融洽與否也主要取決于協同各方的主觀行為,可視為協同創新意愿的延續,貫穿整個協同創新過程,但較少學者將二者一同探討。與協同機制、伙伴條件等其他協同創新績效的可能影響因素不同,協同創新意愿和伙伴關系更多取決于協同各方的主觀意志。因此,本文將協同創新意愿和伙伴關系相結合,研究協同創新績效的影響機制,揭示協同單位自身主觀意愿的重要性,并結合政府的調節作用,為優化創新主體協同關系和提高協同創新效率提供理論依據。
協同創新意愿是決定是否展開合作的關鍵。一般認為,協同創新意愿越強,越有助于觸發協同創新行為,協同創新效果越好[2]。Juana等站在個體視角指出合作意愿不僅能加速合作進程,還有利于減少 “搭便車”等不良行為[3]。產學研協同模式作為一種高效的知識傳遞方式,其主要動機之一是知識共享意愿,知識共享意愿能顯著地促進知識流動效果[4]。協同創新意愿的表達是組織主動尋求資源的積極信號,具有較強協同創新意愿的組織往往會更加積極主動地尋求外部合作和資源,對于企業而言,協同創新意愿能有效調動社會資本,提高合作效果[5]。有學者將協同意愿歸為內部因素,認為其是組織主觀性的表現,但也有學者指出協同意愿受到外部因素的影響,以技術創新為例,在一定范圍內,當技術創新度一定時,技術成熟度越低協同意愿越強;當技術成熟度一定時,技術創新度越高協同意愿越強[6]。相較于對協同創新其他方面的研究,學界對協同創新意愿的研究數量還較少。
持續有效的合作創新是參與者產生強烈合作意愿的重要動力之一[7],而持久的合作需要良好伙伴關系的支持。當高校、企業等選擇合作伙伴時,合作經驗是評價標準之一,但是并不意味著參與合作越多越好,伙伴的關系質量遠比關系密度更重要[8],同時協同各方在持續的伙伴關系中獲得的經驗反過來有助于伙伴選擇,提高判斷伙伴可信度的能力[9]。交往驅動是促進產學研項目利益相關方關系網絡演化的最大動力[10],建立和維持伙伴關系需要謹慎的計劃和持久的關注[11]。另外,Boehm等指出重復的合作更有助于知識的商業化,當協同各方滿意于現有的關系時,會表現得更忠誠,從而提高重復合作的概率[12]。隨著合作深度和接觸頻率的增加,有助于形成關系契約,提高知識轉移效率[13],同時臨時組建的合作關系逐漸轉化為較穩定的伙伴關系,提高了合作創新的穩定性[14]。與協同創新意愿相比,伙伴關系是動態和復雜的持續過程,其研究成果較為多元化和系統化,包括伙伴關系的維度[15-16]、伙伴關系對創新績效的效應[17]。
政府支持在協同創新過程中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但有學者認為政府支持對提高協同創新績效不具有直接作用,而是起間接調節作用。蔣興華的研究表明,政府支持的直接促進作用并不顯著,但其對伙伴關系與協同創新績效間的正向調節作用十分明顯[18]。協同各方不同的利益訴求導致不同的合作動機,在合作過程中不免會引發沖突,政府作為連接各方的橋梁,有效保障彼此的信任,促進良好伙伴關系的維系[19]。另有研究表明,政府引導有利于提高研究人員的協同創新意愿,而相比于基礎型研究人員,對應用型研究人員的促進作用更為明顯[20]。具體而言,政府利用自身政治資源優勢發揮政策導向作用,強化高校、企業等組織參與或持續參與協同創新的意愿。同時,政府通過有效介入,降低多方合作風險,減少機會主義行為的發生[21]。
本研究在現有研究成果基礎上,通過實證方法驗證伙伴關系和協同創新意愿對協同創新績效影響機理及影響程度,另外討論政府支持對兩組關系的調節作用。
產學研合作聯盟成員之間相互信任所形成的關系資本,能夠提高知識共享意愿,促進知識流動。當政府介入調節時,伙伴關系作為中介變量,對合作意愿、創新績效的提高具有積極效果[21]。另外,伙伴關系可以借助協同創新的中介作用有效提升協同效率[22],降低運行成本。相互信任是建立合作關系的重要維度[23],是關乎合作成功的關鍵因素[24]。建立良好伙伴關系并非易事,最好的結果是合作可以長期穩定地維持,而信任是伙伴關系得以長期維持的首要因素[17]。伙伴關系質量受利益分配機制的影響[25],意味著伙伴之間相互承諾,達成正式合同有助于減少成果歸屬和利益分配等糾紛。通常認為,信任關系和正式合同之間是 “零和博弈”,信任度高的合作聯盟內不需要制定正式合同,只有在相互信任程度較低的聯盟內需要正式合同的約束和監督。但有學者認為,二者間并不是相互替代的關系,而是互補關系[26],即信任對合同的復雜性產生直接影響,當信任程度較低時,合同復雜性的增加被視為一種控制機制,而當信任程度較高時,合同復雜性的增加則被視為一種協調機制[27]。另外,互動機制是構成伙伴關系的必要因素[28],而互動機制主要體現在交流溝通方面。綜合其他學者的研究成果,本研究中伙伴關系通過相互信任、相互承諾和有效溝通3個指標進行衡量。據此提出假設H1:協同伙伴關系正向作用于協同創新績效。
協同創新意愿是決定是否進行協同活動的 “開關”,較高的協同創新意愿加速合作進程,同時減少不良行為[3]。對于企業而言,與大學等研究機構進行合作,將極大地促進產品創新,帶來更大收益,但有研究顯示,盡管幾乎所有受調查的企業都表示有協同創新意愿,實際卻只有10%的企業選擇合作[29]。一般認為,協同創新過程實質上是知識協同及流動的過程,組織的協同意愿正向作用于知識協同,同時知識協同作為中間變量促進協同創新績效[2]。協同創新意愿是協同創新成果轉化的基礎[30],但對成果轉化不具有直接作用[31]。因此,本研究在實證分析的基礎上探討協同創新意愿的調節作用,驗證協同創新意愿對協同創新績效的直接效應。據此提出假設H2:協同創新意愿正向作用于協同創新績效。
政府在機會條件、創新導向和微觀主體互動方式等方面具有極大優勢,有能力引導和組織高效率、大范圍的技術學習[32]。很多研究表明政府支持對技術創新績效具有顯著促進作用[33-34],但由于政府并不直接參與協同創新活動,有學者認為其間接調節作用大于直接促進作用[18]。目前協同創新體制仍不完善,政府支持并不能始終起到積極作用,有研究指出,政府增加資金支持會增加研究產出,但質量不一定會提升[35]。政府支持與協同創新存在倒U型關系[36],政府細致的管理反而會阻礙協同創新的發展[37]。學術不存在邊界的限制,但在缺少驅動因素的情況下,大學等學術機構不會主動選擇與企業合作[38];當與企業合作時,大學的首要目的不是商業利益,而是為了進行更深入的研究[39]。因此,政府作為資源提供者和項目管理者,不能只著眼于提高項目的應用價值和資源整合度,還要建立平等和公開的復盤機制[40],以明確權責界限和加強監督管理。協同創新過程也是知識流動的過程,當政府在合作過程中進行適時協調時,知識產權的歸屬會更合理[41]。據此提出假設H3a:政府支持正向調節伙伴關系與協同創新績效間的關系;H3b:政府支持正向調節協同創新意愿與協同創新績效間的關系。
根據以上研究假設,提出基于政府支持調節作用的伙伴關系、協同創新意愿對協同創新績效的影響的理論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理論假設模型
本研究的數據通過問卷調查的方式獲得,問卷采用李克特量表的形式,受訪單位包括38家國家級協同創新中心的主要協同單位,填寫對象包括受訪單位中初、中、高級的科研人員、管理人員等,共發放問卷380份,回收有效問卷308份。回收的問卷中高校占比94.2%,科研院所占比4.2%,企業占比1.6%;前沿基礎類協同單位共計84個,占比27.3%,行業產業類協同單位共計99個,占比32.1%,區域發展類協同單位共計101個,占比32.8%,人文社科類協同單位共計24個,占比7.8%;訪問對象中科研人員占比最大,為70.1%,管理人員占比25.3%,其他人員占比4.5%。
協同單位開展協同創新活動的目的不只是增加創新成果的產出,同時要注重社會效益,如人才培養、知識流動等,因此,對協同創新績效的評價不能局限于學術層面 (如論文)、技術層面 (如專利)的產出數量,而應結合人才培養、學科建設等具有長期潛在效益的指標進行綜合評價。通過借鑒蔣興華[18]采用的協同創新績效評價體系,本研究中的因變量協同創新績效通過科學研究、人才培養、團隊建設、學科建設4個一級指標進行衡量,其中科學研究包括開展學術工作、聯合承擔項目、科學研究能力提升、資源共享與整合4個二級指標,人才培養通過聯合培養學生、培養質量提升兩個二級指標進行衡量,團隊建設包括聯合組建科研團隊、人員流動兩個二級指標,學科建設通過學科建設水平提升情況進行衡量。伙伴關系的衡量方法主要借鑒Victoria等[38]的研究成果,通過相互信任、相互承諾和有效溝通3個維度進行衡量。政府支持采用目前學界普遍認可的評價體系,主要體現在規劃引導以及政策和資金支持方面。
本研究通過α信度系數和KMO值分別檢驗數據的可靠性和有效性,結果見表1。可以看出,所有變量的α系數均大于0.8,KMO值均在0.7以上。經過檢驗,本研究涉及的所有變量信效度較高,適合作因子分析。

表1 各變量信效度檢驗
本研究利用SPSS20對調查數據進行實證分析,被解釋變量為協同創新績效。M1檢驗協同創新意愿和伙伴關系對協同創新績效的直接作用,M2加入調節變量政府支持,對政府支持的3個維度分別進行衡量,M3檢驗政府支持的各個維度對伙伴關系和協同創新意愿的調節作用,見表2。
M1檢驗伙伴關系和協同意愿對協同創新績效的直接效應,數據表明伙伴關系 (β=0.568,p=0.000)和協同創新意愿 (β=0.359,p=0.000)均通過顯著性檢驗,且模型的解釋能力較強 (R2=0.569),H1和H2得到支持。
M2加入調節變量政府支持,檢驗其直接影響,結果顯示政府支持的3個維度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具有一定的直接效應,但相關系數不高。
M3分析政府支持在協同創新中的調節作用,M3的解釋力度較M1和M2有明顯的提高,尤其與M2相比,M3的模型解釋力度有了更大幅度的提升 (ΔR3-12=1.5% >ΔR2-12=1.2%),由此證明,政府支持的調節作用大于直接作用。從政府支持的3個維度分別看,規劃引導、資金投入和政策支持與伙伴關系的交叉項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而只有規劃引導和協同意愿的交叉項具有顯著性,因此H3a得到支持,H3b得到部分支持。

表2 回歸分析結果
由于合作需求和目的不同,可能導致協同創新驅動力不同,在探討全樣本基礎上,分別對4類協同創新形式進行研究,4種不同類型協同創新形式的回歸分析結果見表3。

表3 不同協同創新類型回歸分析結果
由表3回歸分析結果可知,在面向科學前沿的協同創新中,只有政府支持的規劃引導對伙伴關系有一定調節作用,對協同創新意愿的調節作用不明顯;對于面向行業產業的協同創新主體而言,政府支持對伙伴關系和協同創新意愿均不具有顯著的調節作用。
在區域發展類型的協同創新中,政府支持的調節作用較為明顯,政府在資金和政策方面的支持對伙伴關系有正向影響,規劃引導則有助于協同創新主體的協同意愿;與前3類協同創新相比,政府在文化傳承類型的協同創新中發揮著更大作用,政府的規劃引導、政策支持對協同創新主體的伙伴關系和協同意愿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同時,面向區域發展和文化傳承的協同創新的模型解釋力度明顯高于面向科學前沿和行業產業的協同創新,其中,面向區域發展的協同創新的模型解釋力度最好。
實證結果表明,伙伴關系和協同創新意愿對協同創新績效均具有顯著的直接促進作用,同時政府支持作為調節變量間接促進協同創新績效。當不區分協同創新類型時,H3a和H3b得到支持,政府支持對伙伴關系和協同創新意愿均具有促進作用,在促進伙伴關系方面的作用大于在協同創新意愿方面的作用。但這一結論并不具有普適性,對協同創新進行分類研究發現,政府在不同類型的協同創新中所起的作用不盡相同。在面向科學前沿和行業產業的協同創新中,政府的作用較小;而在面向區域發展和文化傳承的協同創新中發揮較大的作用。出現該結論的原因有以下4個方面。
(1)協同創新意愿是協同創新的必要初始條件,較強的協同創新意愿促使協同創新主體主動尋求并把握合作機會,有利于各方信息、資源和知識的共享。伙伴關系貫穿于整個協同創新過程,融洽的伙伴關系能有效降低溝通成本,提高協同創新效率,直接影響最終創新成果的產出。
(2)在任何形式的協同創新中,政府均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由于政府具有較強的話語權和資源掌控力,可以為協同創新提供保障,一定程度上減少創新主體的潛在風險,有助于提升各類主體的協同創新意愿以及維持伙伴關系。同時,由于環境動蕩性的增強和科技迭代的加速,高校、企業和科研院所等單位都意識到協同創新的重要意義,協同創新意愿更多源于協同單位的自主性。因此,政府在協同創新意愿方面的促進作用明顯弱于在伙伴關系方面的促進作用。
(3)不同類型的協同創新中心有不同的建立背景和發展需求,因此對于政府支持有不同的回應。由于技術創新鏈條長以及復雜性、系統性較強,面向科學前沿和行業產業的協同創新主體本身具有合作習慣和經驗,通常選擇主動合作并積極維持伙伴關系,以滿足自身長期發展的要求。因此,政府在這兩類協同創新中所起的提升協同創新意愿和維持伙伴關系的作用較弱。
(4)面向區域發展的協同創新中心的建立初衷是服務于區域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這決定了地方政府在其中的重要作用,政府積極的規劃引導有助于協同創新意愿的提升。同時,資金和政策的支持有助于形成良好伙伴關系。以文化傳承創新為目標的協同創新中心因其文化傳承的特殊性,資金需求較小,對政府的規劃引導和政策支持更加敏感,而政府資金投入的效果并不明顯。總體來看,這兩類協同創新對政府支持的依賴性較大。
協同創新意愿和伙伴關系對協同創新績效具有直接作用,參與各方應重視以上兩方面的建設。另外,在協同創新過程中,政府應做到有效介入。面對不同的協同創新類型,政府應采取不同的引導和鼓勵措施,在考慮發展需求的前提下,制定精準的政策以適應不同的協同創新模式。對于面向科學前沿和行業發展的協同創新中心,政府應做好宏觀發展的方向把控,積極探索高效的運行管理模式,而非僅集中精力于提升創新主體的合作意愿和優化伙伴關系。當介入區域發展類型的協同創新活動時,政府可以通過加強規劃引導來激發或提高參與主體的協同創新意愿,同時通過資金投入和政策支持幫助維持伙伴關系。面對文化傳承類型的協同創新時,政府應通過積極的規劃引導和政策鼓勵,著力改善文化界協同創新的氛圍,提高參與主體的協同創新意愿,并且利用政府的協調作用,維系良好的伙伴關系,以更好地促進協同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