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贏

2021年10月7日,在意大利帕爾馬皇家歌劇院,美國女高音奧洛佩薩第四次返場演出,唱的是歌劇《茶花女》中的雙重唱《他或許是我想見到的人》。熟悉古典音樂的朋友都知道,返場演出一般都是臨時加演,因此奧洛佩薩演唱的時候并沒有男高音的伴唱。但是當她唱到一半左右的時候,觀眾席中突然出現一把嘹亮的男高音。這位臺下的演出者,是一位在意大利修習聲樂的中國留學生。這樣的意外插曲,卻在網上掀起了波瀾,有人認為這是一段美麗的邂逅,也有人認為這是失禮的行為。

觀看古典音樂和歌劇究竟有沒有什么特定的禮儀?什么樣的行為算是合禮或是失禮?今天我們就來談一談古典音樂欣賞的“正確”姿勢。
在藝術愛好者的圈子里,有些人是將歌劇迷和交響樂迷嚴格區分開來的,但是廣義上,它們都屬于古典音樂的范疇。我們這里就不仔細區分這兩者的概念,只就著古典音樂這個大的概念來談談音樂會、歌劇聆聽的禮儀。
近些年,隨著國內經濟水平的提高,古典音樂也逐漸走進各個階層的家庭中來。各個城市都有著古典音樂會的巡演,不少城市還組建了水平頗高的城市交響樂團,如上海交響樂團、廈門交響樂團、蘇州交響樂團等。但是,國內觀眾畢竟對這一藝術形式比較陌生,為了所謂提高孩子藝術欣賞水平的念頭,很多家長把歲數頗小的孩子領進了交響音樂會的現場,導致了出現很多被大眾和媒體詬病的失禮行為。音樂會現場曾經出現臺上鋼琴家靜靜彈奏鋼琴,而臺下孩子繞著觀眾席邊跑邊喊的情形,甚至有些城市的演出現場,因為底下的觀眾太過嘈雜,把臺上的演奏家氣哭了。而有些對古典音樂抱有敬意的觀眾,也因為陌生,懷著尊敬的心情做出了一些失禮的行為,比如交響樂的樂章之間,甚至在演出的進行中,不明就里地鼓掌,打斷了樂團或是演奏家的節奏……
因此,很多城市現在演奏音樂會之前,都會有專人或是字幕提醒觀眾欣賞音樂會的基本禮儀,這不失為一種提高大眾音樂素養、審美水平之舉。然而,如果我們細究古典音樂的發展史,就會發現古典音樂會的欣賞禮儀并不如我們現在看到的如此莊重和正式。
早期的古典音樂多為實用性的演出,或是王公貴族小范圍的私人欣賞,其參與性很強。巴赫的很多彌撒曲和清唱劇是為教會所作,到頌贊詞的部分,教會的會眾會起立齊聲歌唱。而很多小篇幅的獨奏或是弦樂重奏,大多是王公貴族茶余飯后消遣取樂,由他們雇傭的家族或者宮廷樂師演奏,其中的欣賞儀態也就可想而知了。
當然,歷史的演進往往是復雜多變的,音樂會現場也不一味是安靜或者嘈雜。但可以肯定的是,古典音樂歷史上的互動性是很強的,因為畢竟音樂會有著兩個主體,即演奏者和聆聽者。兩者之間的矛盾張力也是貫穿著古典音樂的發展史的。比如,海頓就曾經創作《驚愕交響曲》,就是為了讓那些附庸風雅昏昏欲睡的貴婦人在睡夢中被猛然驚醒;而英國國王喬治二世,則在聽《彌賽亞》中《哈利路亞大合唱》時肅然起立,以致于全場觀眾一起起立聆聽……
到了19世紀,古典音樂由貴族階層走向城市中產市民,其互動性則更強。19世紀聽音樂會很像清末民初中國的老茶館聽京戲,吃茶的,吹牛的,笑聲談論的,喝彩的甚至謾罵的,比比皆是。李斯特當年巡回演出,不亞于當今的搖滾巨星,所到之處樂迷蜂擁而至,演奏之時,臺下的女觀眾尖叫歡呼,報以飛吻,乃至聽得喘不過氣,當場暈倒……甚至到了20世紀初,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首演現場,觀眾因為對曲目的意見分歧,大打出手,釀成了一場風波。
那么,我們今天的音樂會欣賞禮儀是如何形成的呢?
現代音樂會禮儀的形成可能要追溯到古斯塔夫·馬勒身上。1897年,馬勒擔任維也納皇家歌劇院總監,秉持著藝術至上的理念,他開始改造歌劇院以及欣賞歌劇的規則:他取消了歌唱家捧角俱樂部,縮短了段落之間的鼓掌間隔,規定遲到者必須在門外等候……現代音樂會的欣賞禮儀在他手中成型,并確立了指揮至高無上的地位。我們如今欣賞音樂會,指揮登臺,指揮棒一起,全場立即肅然,這樣的場景,馬勒厥功至偉。
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可能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錄音技術的出現,現場演奏的要求越來越和錄音現場的要求匹配,許多交響曲都是在演出現場錄制的,因而對環境的要求就更高。
然而,傳統不是一成不變的。1987年,卡拉揚執棒維也納新年音樂會,演奏《拉德斯基進行曲》,到高潮處,觀眾們忍不住齊聲鼓掌。這時候,指揮轉過身來,示意大家一起鼓掌,自此,《拉德斯基進行曲》演奏之中觀眾鼓掌已經成為了一個必然選項,似乎不鼓掌就不是《拉德斯基進行曲》了。
回到開頭的話題,我們可以看到,音樂會誠然有很多約定俗成的規矩,以保證這一藝術形式的高雅和有序,但是沒有什么規矩是一成不變的。正如《毛詩序》中所說的:“情動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詩樂本是一家,情到不得不發之時,偶爾破一次規矩,也不失為值得流傳的佳話,甚至可以演繹成一種別樣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