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光，才會發光

■ 周世恩

父親是舊時鄉村的民辦教師。

他只有初中文憑，在鄉村教師緊缺的年代，被推薦做村中的數學老師。村民們自然懷疑：一個初中畢業的孩子，還能教好初中？父親沒有被這些懷疑嚇到——他撿起了初中的數學課本、高中的數學課本，自學。每天晚上，做題，在煤油燈的煙熏火燎之下，鼻孔沾滿了黑煙。他一邊教，一邊學，竟然自學完了高中所有的數學。練習里、試卷上，沒有難得到他的題目。連后來分配到村里的大專生，也自嘆弗如。

小時，常見他挑燈夜戰。我問他：你是老師，干嘛還做題？做題不是學生做的事么？模模糊糊地記得他回答：“當老師，應該做更多的題，懂得多，教給學生的就多。”怕我不懂，他指了指身邊的煤油燈，繼續跟我說：“你瞧，這煤油燈，有油才會亮；亮了，才會把黑暗的地方照得亮堂。做老師啊，你有光，才‘有光’。”這一番話，其實我不懂,只是明白——這黑夜中的煤油燈，是給他鍍上了些許光芒的。這些光芒，也最終讓他贏得了村民的認可、稱贊。他教書，沒有桃李滿天下，但凡他教過的學生，都愛戴他，敬佩他。

22歲，我接過了父親的衣缽，成了一名民辦教師。

從故鄉到遠方學校的前夕，業已賦閑在家的他，一再叮囑我：“教書，就要好好教。要讓別人瞧得起！自己有光，才能發光。”他知道我底子薄——大專畢業，比起高學歷的人，書還是讀少了。出門在外，薄技在身，到底是不行的。他有些為我端不端得住手中的飯碗而忐忑,為我將要面對的未知而擔憂,有沒有其他的意思在里面？我猜，也應該有，曾做過鄉村民辦教師的他，應該深深地知道：一名教師，自己有光，才可能“點亮”學生，讓學生受你的影響、得到益處；才能受到家長的信任，學生的愛戴。

我把這句話，揣在了心里，也一直踐行在異鄉的每一個日子里。開頭萬難，不會備課，不會講課，甚至不會用多媒體。第一次上講臺，40分鐘的課，我15分鐘就講完了。沒有學生互動，甚至沒有提問。我一個人唱獨角戲，滔滔不絕。剩下的時間，學生和我，大眼瞪小眼。我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沒有辦法，狠下心來學——聽課、反思、總結、閱讀，很快，我就熟絡了教書的套路，上起課來，也得心應手了。

我想：我這樣把飯碗端住，應該不成問題了？有一些洋洋得意，我打電話告知父親，還自我吹噓地把自己抬高了一截。沒成想，沒有得到表揚，他還劈頭蓋臉地把我訓斥了一頓：“你就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好好看看蘇霍姆林斯基去。”這蘇霍姆林斯基從父親這位鄉村民辦教師的嘴中蹦出來，著實讓我吃驚不小。說實在的，這個名字，我也是剛剛從學校的一次培訓會議上得知的。這下，我不敢翹尾巴了，老老實實，上課、閱讀、學習去了。

這一番話，讓我鉆進了書里去。也在書中，觸摸到了一些教育的本質。的確，我以前是少讀書，甚至不仔細讀書的，摸著石頭過河，自以為做教師么，不就是在講臺上指手畫腳，管好一班孩子，教好一班成績么！認識了書中的一些教師，看了一些教育的案例，也讓我感知到了自己的無知、渺小。我才知道，宇宙這么大，這世界有這么多優秀的教師，蘇霍姆林斯基、李鎮西、竇桂梅、薛法根、于永正……與這些教師相比起來，我哪里能算教師？只是摸著了教育的一點兒皮毛，剛剛入了教育的門檻。這些優秀的教師，竟然有這么大的力量，有這么大的光暈和光環，去照亮一群人，包括講臺下的孩子，也包括站在講臺上的人。

回過頭去，我才真正地去品咂父親以前說的話——“一名教師，你有光，才會發光。”或許，作為鄉村民辦教師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深意。但是從某一個角度來說，他的確是道出了教育的深意，或者是一名教師成長的真理：一名教師，就是一束光。教育，也是一道光。只有作為教師的你自己有光，讓自己發光，才能讓你的學生得到光明和溫暖，才能引領你教育下的孩子一步一步，驅走愚昧、無知、冷漠、自私，成為一個堂堂正正，大寫的、幸福、溫暖、陽光的人。

這一束光，照亮了我，也給了我前行的力量。于是，我埋下頭來，讀書，研究，讓自己也成為一束光。豐盈自己的同時，也照亮別人。教書的第三年，我成為了學校的語文科組長，帶領著一批比我年長的人，教研、學習、研討。隨后，我又迎接新的挑戰，來到了新的學校，開啟了自己的“作文閱讀教學”研究，帶領著一群孩子在閱讀的原野上奔跑，在文字的天地里耕耘。孩子們的習作一篇篇走向了全國的各大報刊，他們的事跡也被更多的人知曉。我也開始了自己的教育寫作、教育研究，成為了《教師博覽》的簽約作者，成為了《班主任之友》的優秀作者，成為了省里的首屆閱讀和寫作推廣的“點燈人”。這一束光，也照亮了身邊的同事、家長，他們愿意和我一起，用一己微薄的力量，去改變自己，改變教育，改變孩子。在光中前行，我覺得幸福，因為，我成為了父親希望我成為的那種教師，我也成為了我曾經渴望成為的那種教師——一位有“光”的教師。

其實，光并不是外界的賜予，而是你的爭取，你的努力。一名教師，的確要有“光”，你有“光”，才會發光。這“光”，不是名利的光，不是炫耀的光，而是內心的豐盈和強大，精神的富足和高貴。你的光影愈強大，你會更有幸福感，更有擔當感。而由你泛出的點點光暈，也會福澤教育，照亮心靈，影響講臺下一個個靈動的孩子。

感謝，這冥冥之中遇到的每一束光，或強，或弱，都是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