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
作為專業的樂團低音提琴手,胡厚培一直知道舟舟根本不會指揮,也從來沒有支持過舟舟是音樂天才的想法,但是人們自發的熱忱對舟舟這樣一個智商有嚴重問題的孩子來說,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是有好處的,這也就成了胡厚培的自覺行動。然而樂團指揮與其他管理系統一樣,是一種典型的信息控制系統。管理系統中的控制過程在本質上與工程的、生物的系統是一樣的,都是通過信息反饋來揭示成效與標準之間的差,并采取糾正措施,使系統穩定在預定的目標狀態上的。明白了這一點,就應該知道,舟舟是指揮家是不可能的。
寫以上這段話,是為了引發“自發”與“自覺”的討論。那什么是信息的自發與自覺的萌芽和專業的狀態呢?人類最早使用群體的信息溝通工具是圖騰。后來,古代印第安人和中國古人都發現狼煙可以遠程傳遞信號,于是,使用信息的技術開始出現。1685年,科學家胡克又往前邁進了半步,他設計了一種木偶不同部位不同標識的方法,后來再經過查普的改進,使其成為流行一時的“大革命烽火臺”。但以上都還是從自發到技術層面的改進,遠沒有到“自覺”的層面,直到摩爾斯的出現。
摩爾斯是美國的著名畫家,由于工作繁忙和信息不暢,他錯過了與妻子的臨終見面,這件事觸動一個外行的畫家轉變成一個通信科學家。最開始摩爾斯使用26個英文字母去表示電路的開與關,難度極大,后來無意中他使用了今天被稱為摩爾斯編碼的東西,方才豁然開朗,最終發明了電報。從有形的烽火、聽得見的語言、看得見的文字,到邏輯上看不見的編碼,摩爾斯把信息變成了科學。與此同時,歐洲數學家布爾發明了毫不相干的布爾代數,直到100年后,才由馮·諾依曼完美地將其整合進計算機架構中,完成了從自發到自覺的過渡。
最終把信息變成科學的是香農。香農認為我們看見的畫、文字、傳遞的圖片都不是信息,只是信息的載體,香農把控制、管理甚至社會現象變成一個等價的可以計算的信息科學:香農公式、信息熵、條件熵、信息編碼、信息通道,互信息、信息增益等。今天,我們突然受到靈感的啟發而產生的創意,在信息領域無論如何都是業余的,因為信息論的誕生,已經把信息這件事從“自發”變成了“自覺”,萌芽與專業最大的區別在于一套行之有效的流程與計算體系使之預測的偏差可以得到控制。
北京大學的郭文革教授在最近一次談話中說道:“今天,在概念滿天飛,造詞創新盛行,STEM、Flipped Classroom、MOOC等舶來概念還沒有界定清楚,就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轟轟烈烈大干快上的時候,弄清楚概念在說什么、是什么,似乎對教育改革和創新至為重要。”我深以為然。我總是對幾個字母湊出的容易記憶的概念身懷警覺,文字概念這種東西往往會掩蓋內涵的淺薄。一個真正的學科,一定有自己深層的數理邏輯,如人工智能教育不能避開深度學習、貝葉斯理論、矩陣、開行列式、方程和變量,但目前的中小學人工智能教育總是在“自發”的層面繞道,在博物與通識的層面上做“科普”。而STEM把數學、科學、工程、技術變成獨立的變量,這種教育不能避開科學與邏輯、數學與算法、工程與效率和團隊、技術與工具,每一對概念中都有人類豐富的“自覺”的文明遺產,絕對不是普及和通識以及了解一下能夠解決的。
從通識到博物,到信息自覺,最終到專業與專業精神,這是教育者必然要考慮的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