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南寧鐵路局集團公司組織了一次對口扶貧山區的探訪。我作為作家協會成員,有幸被邀請加入了這次探訪行程,也讓我對貧困山區有了一次更深刻的了解。
4月1日當天,柳州市里人影朦朧,我們一行二十余人,已經奔馳于三北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凌駕于斷崖之上,風景獨秀,視野開闊,裊裊的余霧尚未散去。我通過車窗提心吊膽地往下看,只見溝壑縱橫,川流不息,青山綠水向車后翻滾。
兩年修得同船渡
下了高速公路,汽車開始顛簸起來,車里人不得不用手扶著座椅,盡管如此,仍然讓人感覺肚子里翻江倒海。從融水縣大浪鎮,到達大德村的白老鼠渡口,需要走過一條窄窄的鄉間小路,然后翻過水庫大壩,沿著融江一直往下游顛簸。道路左側緊挨著懸崖峭壁,右側下方幾十米深處,就是浪花滔滔的碧綠融江。雖然風景獨特,道路右側卻沒有欄桿,窄窄的路面讓大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自然也無暇欣賞風景。車里所有人,正全神貫注盯著前方的路面。憋了十公里的氣,終于來到了白老鼠渡口。當時,趕到渡口迎接我們的,除了南寧局集團公司派駐大德村的第一書記吳李東,還有大德村的副主任鄧貴安。吳李東遠遠看到我們,向我們揮手致意,眼睛已經笑彎了。他情不自禁地說:“來了!你們終于來了!看到你們,我等于看到了親人。”
我和吳李東過去認識,見識過他為了銷售農民的辣椒,為了銷售農民的土雞,在大山與鐵路單位來回奔走。如今,我們又一次來到這片大山,他就是主人,我們就成了客人,主客久違重逢,當然需要寒暄幾句。我說:“今天大德村的第一書記,好像特別高興。”
吳李東說:“我當然高興了,看到你們這么多人來這里,心里特別高興。”
大德村副主任鄧貴安,臉上一直掛著笑容。他向我們解釋白老鼠渡口的名稱來歷。相傳多年前,一只大白鼠從這里渡河,游到大貴屯一側,由于江邊懸崖峭壁,大白鼠無法上岸,便在江中停了下來,從此變成一只玉石白鼠立于江面,村里人便給這個渡口,起名為白老鼠渡口。
鄧貴安指著江中的一塊玉石說:“你們看,那就是白老鼠。”
我們順著他的手回望,果然看到江中露出一塊白色的玉石,卻看不到白老鼠的頭部。
鄧貴安笑著說:“那塊玉石很像的,過去真的很像白老鼠。”
我說:“白老鼠的頭部呢?頭部在哪兒?”
鄧貴安說:“這山里太苦,大家忙著過活,還缺乏保護環境的意識,這幾年,外邊的有錢人越來越多了,很多人玩起了石頭,不知哪一路玩石愛好者,竟然悄悄將那個白老鼠的頭部鋸走了,只留下了白老鼠的身子。”
“哦!原來是這樣。”
又有人接著問:“這個渡口,對大德村來說,是不是很重要?”
鄧貴安說:“重要,真的很重要,你看吧!對面不遠,就是丹洲,那邊熱鬧著哩!”
我順著鄧貴安的手望去,果然看到下游兩公里的江中,隱隱約約有些低矮的房屋,還有一些參天古木。我知道,鄧貴安說的丹洲,就是當地的風景名勝——三江縣的丹洲古鎮。這座古鎮,坐落于融江之上,長年四面環水,小島平時以盛產柚子出名。每年柚子季節,游人如織,農家旅館供不應求。但大德村的人,隔江相望,近在咫尺,要去一趟丹洲卻不容易,要么繞遠路到達,要么通過這個白老鼠渡口。最近兩年,渡口情況發生變化,因為國家來了政策。長期以捕魚為生的漁民,有了岸上的房子后,他們也不愿再過水上飄蕩的生活。白老鼠渡口上的那位“船老大”,不愿再管渡口的事,他要到岸上尋找自己的事業。渡口“船老大”的這一做法,給大德村附近幾千人帶來了過江的麻煩。
吳李東了解到這些情況后,一方面向南寧局集團公司反饋,一方面找到大貴屯最貧困的兩戶人家梁雄英和邢順福,希望兩戶人家將渡口擺渡的工作承包下來。梁邢兩家人剛開始不敢承包,不會開船,還要花費一大筆開支。吳李東又找到村主任,共同去做梁邢兩戶人家的工作。考慮到既可以為村民辦實事,又可以給自己增添一份收入,還能在江中偶爾撈到一些魚蝦,梁雄英和邢順福兩戶人家,最終還是把這個事答應了下來。
吳李東說:“這個過程麻煩,兩家人都要去參加考試,只有考下來操作證,才能上崗操作輪船。”
聽了吳李東的話,我向鄧貴安提出一個問題:“如果不走渡口,大德村村民需要繞過多遠的路才能到達丹洲?”
鄧貴安沒有回答距離,他只回答了時間。他說:“喲!那就很遠啦!山路十八彎,要翻過很多山嶺,如果坐著摩托車去趕吁,大概需要一個小時。”
吳李東在一旁補充道:“大貴屯的村民,從這里過渡口,只需要二十分鐘就能到達丹洲。如果乘坐中巴車繞道過去,就會多出三十公里,等車時間過長,而且還會受到時間限制,村民想趕一趟丹洲,那就非常困難。”
經過他們介紹,我總算對渡口有了很多了解。最近一年來,這個渡口經過了一次特別的改造。由南寧局集團公司出資,擴建了白老鼠渡口。
鄧貴安指著渡口路面,又指了指蓋著琉璃瓦的涼亭,他笑著說:“今年是鼠年,白老鼠顯靈了,你們看,渡口的路面變寬了,而且還有遮風擋雨的涼亭,這真是讓我們無比高興。”
鄧貴安一句話,逗得大伙嘻嘻一笑。看著渡口崖壁上留下刀砍斧削的痕跡,吳李東說:“這些崖壁,都是局里派人來,用勾機一點點地挖開,投入二十多萬,才把渡口改造完工,經過降坡處理,村民橫過渡口就變得更加容易了。”
看著大伙高興,鄧貴安的一句話,又讓所有人興奮起來。他說:“我們這兒風景獨好,非常適合垂釣,大貴屯的兩戶船家已經說了,凡是南寧局集團公司的人經過渡口,一律免收過渡費,希望大家多來走一走,到我們這山旮旯里來看一看。”
聽了鄧貴安的話,許多人紛紛表示:“好好好,我們以后就來這里旅游。”
話雖那么說,但每個人心里都明白,那只是村民的一種態度。鐵路工作繁忙,平時來一趟深山老林,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了村民的一句話,讓人感覺就不一樣了。大德村村民的那種態度,足以說明最近兩年,南寧局集團公司已經與當地百姓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誼。通過與大德村第一書記的交流,我們了解到,兩年多時間來,渡口的改造項目,僅僅是南寧局集團公司交通扶貧的一個發力點。為了方便大德村的村民出行,南寧局集團公司的下屬單位柳州機務段、柳州供電段等部門,先后為村民建成汽車候車亭,幫助村民安裝路燈。為了讓村民方便乘坐高鐵,集團公司還專門在交通匯集點,興建高鐵無軌站,這既方便了大德村、潘里村、良隴村一帶的群眾出行,也方便未來游客進入這些山區。
精準扶貧“翻身仗”
下午的行程,依然安排得很滿。在高鐵無軌站作短暫停留后,我們又匆匆上路。汽車進入山里,兩側杜鵑花盛開著,仿佛在迎接我們的到來。雖說杜鵑沒牡丹大氣,卻也不失古樸與典雅。唐代有《山石榴,寄元九》為證:“閑折兩枝持在手,細看不似人間有。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藥皆嫫母。”很顯然,杜鵑花的別名,被稱為山石榴。詩人已經將杜鵑花,比作更古一代的西施了。我們雖沒有古人當年的心境,卻不乏古人的細膩與浪漫。
車里人興趣盎然,專心欣賞著杜鵑花,那些又彎又陡的山路,很快又給予我們重重地打擊。這次不是輕輕扶著座椅,而是兩只手緊緊抓著,抓出雙手抽筋的樣子。只聽車里同時哇的一聲,汽車在山路上輕輕一蕩,蕩過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大伙驚魂未定,前方路面又出現多處塌方。路是水泥路面,卻只能容一部小車通行。為了避開塌方泥土,汽車只能靠著外側行駛,而路的外側,卻是萬丈深淵,一旦車輪打滑,后果不堪設想。只聽車里發出幾聲哎喲的感嘆,“哎喲”兩字拉得很長。很顯然,感嘆之后還有省略號,意思大概是:這山路,實在是太懸太懸了!
汽車在山上做了多次S形運動,接著又繼續爬坡。那種坡度的陡峭,平原上的人無法想象。車身高高仰起,坐在車里傾斜的座椅上,能感覺到整個人躺在車里。多次轉彎,多次爬坡后,車里便有人捂住了嘴,開始出現暈車想吐的狀態。好在司機把車速控制得慢,那些暈車的人總算挺了過來。
大約過了四十分鐘,汽車到了山頂,在稍微平坦的地方停下。梯田與綠色的植被展現在我們眼前,我心里竟然也飄出那首《山行》的意境。古人的那首詩,大家早就耳熟能詳。此時此刻,稱為“坐愛楓林”也不為過了。不同的是,古人欣賞著秋天的夜景,而我們欣賞的,遠處正開著一片白花,那些白花旁,勇敢地站出一團一團的綠色,那就是梨木樹的葉子。大德村培植的梨木樹,因為長在高山,便有了高山材的那種品行,木質堅硬,耐風耐寒,能讓人歇腳納涼,還能用來燒制木炭。即便最寒冷的冬季,通過木炭發出的光和熱,人們也能輕易渡過山頂上的嚴寒。
汽車再次啟動,車里有人說:“這條路,就是大德村的村民繞道前往丹洲的遠路。”
我說:“哦!村里人趕一趟丹洲,還真的很不容易。”
大約下午兩點多鐘,我們的兩輛汽車,來到大德村韋嗣良的家里。據南寧局集團公司工會干部介紹,韋嗣良是大德村的養雞專業戶,也是村里的致富帶頭人,最近幾年有了好政策,他在駐村干部吳李東的鼓勵下,大批量養了雞,打了翻身仗,越干越起勁,生活也越來越好。
剛靠近韋嗣良的家,韋嗣良和他的母親迎了出來,兩個人的臉上掛滿了笑容。據韋嗣良本人介紹,他的老父親是壯族人,母親是侗族人。家庭和睦,小孩已經四歲多了。
韋嗣良的母親說:“多謝了,多謝你們南鐵人的關心。”
韋嗣良說:“你們南鐵的人,已經到過我家多次,我媽看到你們,心里就特別高興。”
走近了,我看清了韋嗣良。他35歲,看上去身材不高,有著山里人那種粗壯的體格。之前,他跟南寧局集團公司的人接觸過多次,大概已經很熟悉,他并不介意我們突然造訪,就連言談舉止,也顯得開朗而爽快。在門前的曬臺上,韋嗣良擺出凳子后,他邀請大家坐下,可誰也沒有入座,大家一直站著,有人表示想看一看他的家。那時候,我也感到非常驚訝,韋嗣良家的位置,確實很奇怪。兩層樓,直接建在斜度很大的半坡上。由于坡度大,門前需要一塊很寬的曬臺,只能通過水泥柱子來架設。帶著疑問,我說:“你家的房屋,怎么建到陡坡上呢?”
韋嗣良說:“我們大德村就這樣,一座山連著一座山,在這山上很難找到平一點的地,你們剛才上山也看到了,很多梯田建在山腰上,真的沒辦法。”
我說:“村里的梯田不一樣,梯田坍塌可以重建,如果房子倒塌,問題就很嚴重。”
韋嗣良笑著說:“不會不會,我家地基打了樁,四周種了樹,整座山上都是樹,這些樹根往地下鉆,能把泥土抓住,我家這座山嶺,平時沒有山洪經過,所以就不會塌方。”
韋嗣良的話是實話,大德村一帶的大山大嶺,一望無際,連綿成片,山上的植被很厚,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景象。有竹子林、沙樹林、茶樹林、柚子樹林、梨木樹林、紫荊花樹林,等等,還有許多叫不出名的灌木和藤條。雨季來臨,山上樹木積蓄的雨水,形成無休無止的山泉,從山頂飛奔而下,透明如鏡,流入梯田,流入村民的魚塘里。如此一來,村里人便有了純天然的飲用水。
在韋嗣良家轉一圈,我發現,房屋四周果然種著許多茶籽樹。茶籽樹下,到處都有會說壯話的土雞,上躥下跳,互相追逐。有些雞為了棲息,還會飛到樹丫上。
由于聊天環境輕松,韋嗣良向我傾訴了一些掏心窩的話,他從養鴨說起,談到養鵝,談到自己成為養雞專業戶的過程,韋嗣良說:“我過去養過鴨,也養過鵝,在2018年的時候,一共養了7000只鴨,后來又養了3000只鵝,結果全部虧本。花費了大量的飼料,鴨鵝病死不少,還賣不出好價錢,最后經過折算,每天損失達3000元,家里人非常焦急,又辛苦又累,還沒有得到應有的收入,我的眼淚都快流了出來。當時我就想,我這輩子完蛋了,很難再打翻身仗,因為本錢已經全部虧光。這種痛苦,我不愿跟任何人說,我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后來,南寧局集團公司派來駐村的吳李東書記找到我,鼓勵我重新開始,他希望我從小做起,積累之后慢慢做大。吳書記認為,在我們這些大山里,只要技術到位,方法正確,養殖這種事,肯定就能再打翻身仗。我當時非常驚訝,從跟吳書記的交流中,發現他對我的困難非常清楚。說實話,我并不知道他從哪里了解到我的困難,而且還登門表示愿意提供幫助。我當時不敢相信,我絕對不敢相信,而且村里人也不相信。你們想一想,在我們大德村這個鬼地方,山高皇帝遠,平時幾乎與外界隔絕,哪能說富就富,有這么容易的事嗎?我們村里人也認為,吳書記來這里扶貧,也就是來做做樣子,不可能具體幫助我們什么。我更不相信,我們這么一個偏僻的大山大嶺,會上來南寧局集團公司這么一個單位。后來事實證明,我們的想法是錯誤的。吳書記找到我后,跟我一起分析山里的優勢,然后談了許多養雞的思路。當時,養雞的技術我略知一二,但我需要很多資金,需要購買很多設備,我已經沒錢了,沒錢就沒法做事。吳書記把我的情況向單位反映,南鐵的領導也知道了這事。經過多方聯系后,南鐵真的幫了我一次大忙。那時候,吳書記對我提出一個要求,要求我有了設備有了雞苗,將來養雞如果成功了,讓我做村里的致富帶頭人,把我這些養雞的技術,傳授給村里的其他村民。這樣的好事,我當然會同意,高興都來不及哩!經過他把情況反映之后,南寧局集團公司的一部分領導也來過我家,我就真的拿到了13萬元的啟動資金。從那天起,我買了很多養雞設備,買了很多的雞苗,養雞的事隨后就干了起來。關于給雞打疫苗,這項技術我過去在南寧學過,現在有了足夠的設備,我就更加鉆研這些技術了。現在,我的雞正在滿山跑,幾乎不會生病,村里人也跟著我學習養雞的技術,韋盛運就是其中一位,他也養了幾百只雞。在這個村里,南鐵不僅幫助了我,還幫助了很多人,我們村的張海,在山上種植很多辣椒,也賣出了很多辣椒,還賣到鐵路單位去,這些事我們都知道。我們這個村,還在鐵路市場開有銷售點,不收攤位費,這些事我們也知道。說真話,我感謝南鐵!我們全村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南鐵!”
綠水青山長黃精
聽了韋嗣良養雞的故事,我為他的致富路感到高興。我們正說著話,一只靈光油亮的土雞從眼前跳過,一下子飛到樹丫上。
韋嗣良說:“山里的野獸很多,老鷹、黃鼠狼、野貓,都是雞的天敵,雞往樹上飛,往往能躲過野獸攻擊。”
我又問:“用什么辦法驅趕野獸?”
韋嗣良答道:“養獵狗!獵狗會追趕野獸。即使是晚上,有獵狗在,野獸也不敢輕易靠近。”
我問:“你家養了多少只雞?”
韋嗣良說:“2019年30000只,計劃2020年達到35000只。”
我說:“養雞多了,喂雞需要食物,這是一個難題。”
韋嗣良接話很快,他說:“雞和鴨不同,鴨的食量大,在山上不會尋找食物,雞就不同,雞在山里會找蟲子。有人說餓不死的雞,吃不飽的鴨,就是這個理。”
我們在后山說著話,韋嗣良家的門前突然響起清脆的山歌。韋嗣良笑了,呵呵,然后又是一聲呵呵,他說:“我媽高興,所以唱起山歌來了。”
那一下,歌聲把我們吸引,大家紛紛下山,來到韋嗣良家的門前,很多人掏出手機,搶占拍攝角度。
其實,山上住著不少侗族人,侗族的山歌由來已久,侗族人很早就有坡會的習俗,那是青年男女傳情達意的方式。有一句順口溜:侗哥侗妹,坡上相會,對歌談情,哥愛妹妹!但現在的坡會已經變了,演變為民族團結與文化交流的方式。
唱歌的人,除了韋嗣良的母親外,還有一位叫不上名的老婦人。她們臉上揚著笑容,還一邊篩選手中的茶葉。看上去,兩位老人已經70歲,山歌的氣韻卻很足,鼻腔與胸腔產生的共鳴,在大山里形成久久的回蕩。歌詞的大意是:
我村農戶貧困多,
身居偏壤奈若何。
幸有寧鐵作后盾,
奮戰兩年把帽脫。
中央英明好主張,
億萬農民都沾光。
舉國上下心連心,
決戰貧窮奔小康。
歌聲傳遍山野,傳到每個人心里,大伙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工會的干部一看場面熱鬧,趕緊趁熱打鐵,“來來來,讓我們的書法家,也送上一副春聯。”說著,隨行的書法家郭榮武即興揮毫,在韋嗣良家的門上,寫出了一副春聯,左聯是:雨好春前花木秀;右聯是:風恩秋后果實豐。橫批:人壽年豐。一時間,歌聲與書法輝相交映,在韋嗣良家的門前,形成了濃郁的文化氛圍。
大德村各屯相隔較遠,東一座山西一座山。前來探訪村民的南寧局工會干部告訴我們:“我們扶貧就是要發揮山嶺優勢,除了發動村民養雞,還有其他正在啟動的項目。”聽了工會干部的介紹,我們準備探訪下一個扶貧點。臨出門時,工會干部握著韋嗣良的手,留下了深情地寄語:“不用謝,今年我們繼續努力,我相信,我們山里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
韋嗣良的母親和那位老婦人也站了起來,兩位老人手牽著手,還各自伸出一只手來,不停地跟大家握手,那動人的歌聲也變得更加嘹亮。“多謝了,多謝貴客到我家,南鐵就是鐵兄弟!”
出了門,我們的汽車又經過無數山路和彎道,途經大德村的丹陽小學,車里有人議論起來,“你們知道嗎?兩年前,這個丹陽小學,只有九名學生,因為家里窮,父母不愿讓孩子到外邊讀書,南寧局集團公司進駐村里后,首先把孩子帶出去,帶他們去坐動車,帶他們看外邊的世界,小孩長了見識,就有了努力學習的想法,回來后就不愿在村里讀書了,要求到更好的學校讀書,現在的丹陽小學已經沒有學生了,有的孩子去鎮上上學,有的孩子去了縣城上學,孩子們的想法,已經完全發生了變化。”
“啊!?真這樣嗎?”
有人答道:“當然真的啦!你們剛才在韋嗣良家里,沒看到他的孩子吧!他的孩子還不到五歲,已經不在山上,他將自己的孩子安排到來賓市,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讓孩子增長見識,讓孩子能夠多看一看外邊的世界。”
“哦,原來是這樣。”
車里人七嘴八舌,正在議論孩子讀書的事。不一會兒,汽車就到了大德村的豐田屯。說實話,短短二十分鐘,汽車在山里七拐八彎,忽上忽下,忽兒又一個大翻轉,加上山嶺上森林茂密,我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如果不是后來查閱地圖,我都不知道豐田屯就在大德村村委會的南面。
下了車,白茫茫的地頭上站著一個人,笑盈盈地迎著我們。駐村的吳李東書記向我們介紹:“那是村主任,他叫龍德。”
我仔細看了一眼村主任,感覺村主任很年輕,只有30多歲。他的身材雖然瘦小,但眼神與動作,卻透著一股成熟與干練。龍主任說:“歡迎歡迎,歡迎南寧局集團公司的兄弟來看望我們。”
當時,幾乎沒人知道,黃精到底是什么東西。詳細詢問才明白,長得像姜一樣的黃精,其實就是一種中藥材。這幾年,為了融水縣這些山里的村莊,南寧局集團公司加大了扶貧力度。從依靠群眾出發,進而帶動群眾創業;從市場調查出發,進而求取科學論證;從山嶺優勢出發,進而建立產業模式。其中,大德村豐田屯的“黃精種植基地”,就是一個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中藥材種植基地。如今,黃精的種植面積,已經由去年的50畝發展為現在的108畝,到2020年年底,將發展成為300畝的規模。
有人問:“黃精有什么作用?”
龍主任說:“黃精的作用大咧!滋陰潤肺,抑菌防病,可做補品食材,如果用來泡茶,還能起到降血糖的作用,大家在手機上搜一搜,就全部知道了。”
有人又問:“地里白茫茫一片,那是什么東西?”
龍主任答:“木糠,那是木糠。種植過程中,撒上一層木糠,起到聚集水分的作用,還能防止雜草生長。”
有人說:“喲!那得要多少木糠?”
龍主任說:“每畝木糠的費用,大概需要八百元,我們種植的成本確實貴,但這種中藥材的前景不錯。”
大家正在觀察黃精的生長態勢,豐田屯跑出來幾名婦女,懷里抱著兩只大盆子,笑容燦爛,有一位婦女大聲喊著:“來呀來呀!大家嘗一下我們的真艾煎餅。”我一看,所謂的真艾煎餅,就是用艾葉和糯米做成的香餑餑。大概是一整天體力消耗太大,大家吃起艾餑餑來,感覺特別香甜有味。
有人說:“好騎!艾巴巴有芝麻糖餡,真的好騎!”一句話,笑翻了所有人。原來,在融安和融水一帶方言中,大家常常把“吃”字說成“騎”字,經過現場模仿,就感到特別親切而且有意思。
我邊吃香餑餑邊問龍主任:“黃精基地這個項目,最初怎么干起來的?”
龍主任說:“我們當初有了想法,駐村書記吳李東就把項目往上報,南寧局集團公司還派工會的師軍和黃永忠部長,專門趕到自治區的農業廳,找到農業專家進行論證。專家認為黃精這種藥材的種植大有前景,于是我們很快就行動起來。”
我說:“理論與實際會有差距,除了專家論證,我們對市場考察過嗎?”
龍主任說:“我去湖南考察過,也看了各地的中藥市場,生貨黃精每斤最高能賣9元,最低也能賣5.6元。如果是干貨,最高能賣80元,最低也能賣到58元。”
我說:“既然價格昂貴,創辦基地一定需要大量資金。”
龍主任說:“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從小做起,除了南寧局集團公司援助的資金外,我們還發動廣大村民投入資金,屯里的每家每戶,投入的資金已經達到三萬多元。”
聽了龍主任的介紹,我能感覺到,在扶貧工作的推動下,村里人已經漸漸有了“闖”勁。這片“黃精種植基地”并不是花架子,而是有調查有論證的精彩項目。雖然在眼下,黃精的嫩芽才露出一些尖尖角,可在預見的將來,這些尖尖角必將成為大德村獨具特色的一片深綠。
傍晚時分,我們在山里折道返回縣城。雖然大家很累,卻無人進入昏昏沉沉的狀態。山路高,坡度大,彎路也很急,我的手一直抓著汽車的座椅,抓得手心冒出一層細汗。
潘里小子山茶油
第二天行程,我們按計劃前往大浪鎮潘里村,雨一直淅淅瀝瀝。在南寧局集團公司的對口扶貧村中,潘里村的基礎設施最好,也是最早脫貧的村莊。
在潘里村的納里屯,迎接我們的是南寧局集團公司派駐潘里村的第一書記賈祥東,還有跟他一起駐村工作的陳國棟。進了屯我們發現,過去那些破舊的木樓,很多已經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磚混結構的樓房。在那些新建的樓房邊上,還凌亂地擺放著一些老舊的木頭。
在陳國棟的引導下,我們走訪納里屯的一些人家。在村民蘭志安家里,女主人正在用一種古老的紡織機織布。陳國棟告訴我們,蘭志安一家是瑤族人,在納里屯這個地方,瑤族同胞很多,過去一直傳承著織布的習俗,最近幾十年,中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目前保留這種織布機的人家,已經為數不多了。
賈祥東說:“三戶,只剩三戶人家,還在使用木制的紡織機。”
在潘里村的下里屯,我們又一次受到盛情接待。許多村民聚到一塊,再次高興地唱起山歌。在駱祖伯家的門前,我們有了歇息的機會,也得以認真地欣賞美景,真切感受著白云深處的人家。
下里屯這名字,從字面理解容易產生誤會,感覺那是山腳下的一塊凹地,實際情況并非如此。我們的汽車經過無數次轉彎,又經過無數次爬坡后,來到了接近山頂的地方,出現幾戶零星的人家,那就是所謂的下里屯了。
頓眼遙望,只見幾百米外,一座座高山連綿起伏。左右的山峰上風起云涌,色光變幻莫測。雨后潔凈的山峰,有了云霧繚繞的裝飾,更突顯出大山的莊嚴與神秘。細細端詳,那完全就是天上的一幅美麗春景。
有人禁不住掏出手機,搶拍著眼前不斷變化的春色云圖。有人架起照相機,朝著對面山頭進行拍照;也有人放出無人機,云里霧里追蹤著神仙世界的美景。
駱祖伯的家,就住在大山的肩膀上,磚混結構的兩層樓,像是神仙專門為他們打造的。樓房的右側,有一間很寬敞的廚房。一位漂亮的姑娘,正在廚房里忙著,用茶油為我們榨著新鮮的爆米花。
我湊過去輕聲問:“這些干枯的米粒,是怎么制作的?”
那位姑娘答道:“糯米蒸熟曬干,就變成干糯米,可以長期保存。干糯米經過油榨,就成爆米花了,打油茶時就能使用。”
說實話,我打心里佩服山上的少數民族同胞。據說很早之前,社會混亂,局勢動蕩,他們的先祖為了躲避劫難,逃到大山里來。山上不僅與世隔絕,還能過上自給自足的日子。茶葉山上有,茶油山上有。沒有稻谷,他們便摞起一塊一塊的梯田,積少成多,也就解決了口糧問題。打油茶這事,能算作瑤族、苗族以及侗族同胞的一項發明。平日里耕耘勞作,往油茶里添上幾顆爆米花,既能起到充饑消暑的作用,又能起到防病治病的功效。隨著山里山外聯系的增加,打油茶這種習俗,也漸漸流傳開來,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納。
從山上下來,我感覺自己醉了。那些油茶,讓我第一次有了醉茶的體驗。清香爽口,濕潤甘甜,還帶著無窮無盡的礦味。
回到村委辦公室,室內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書香。那股書香氣使我從醉茶中漸漸蘇醒。我從辦公室的窗戶往外看,發現村委會附近的住戶相對集中,馬路從村莊穿過,人員流動很大,兩側還有一些零星的個體店面,看起來就像一座繁華小鎮。
局工會的干部告訴我們,辦公室的那些書,那些設備,都是南寧局集團公司捐贈的物品。
我仔細一看,辦公室正中,幾張桌子整齊擺放著,上邊還安裝了電腦。辦公室周圍的墻上,已經被布置成書架,密密麻麻地擺放著一些書籍。有科技類、生活類、少兒類、文化類、政經類,還有一些禁毒類以及艾滋病類防治科普的書籍。
賈祥東告訴我們,潘里村距離高速路口近,不到十公里,平時外出務工的人員多,村里人的年均收入,已經達到了11000元。
穿過辦公室的隔墻,我們看到還有一間很寬敞的會議室,井井有條地擺放著許多桌椅。據村主任潘伍向我們介紹,會議室里的物品,也是南寧局集團公司捐贈的物品。有了這么漂亮的會議室,村民參與討論發展大計,也就有了很好的討論場所。
我問了一句:“村里開會時間,多不多?有沒有討論的內容?”
賈祥東當即舉起一瓶精裝茶油,說:“有啊!我們討論的內容很多,經常需要與村民進行討論。”
賈祥東舉著手中的瓶子,讓我們第一次看到了“潘里小子山茶油”。那是扶貧工作組進駐村里后,采取整合資源、凝聚力量的辦法,讓村民終于有了自己的特色品牌。
賈祥東說:“潘里村脫貧了,要求也會更高,我們的工作就更難做。”
我似乎對他的話不明白,問:“為什么?”
賈祥東說:“村民見識廣,能做的項目,大家已經做了,大家沒做的項目,我們做起來也不容易。就說這個“潘里小子山茶油”吧,我們的生產質量、銷售渠道很講究,也不是我們能獨立完成的,在這個過程中,還有多方面的力量參與。”
我說:“當初,怎么想到打造這個品牌的?”
賈祥東說:“我們進駐村里后,發現潘里村一帶的山茶油,已經有幾十年的傳統,僅潘里村的茶籽樹,面積就達到2600畝,如果加上整個大浪鎮,茶籽樹就更多了,大約達到2.5萬畝。”
我說:“既然有傳統,證明過去也在生產茶油。”
關于這個問題,賈祥東又向我們作了詳細介紹,他不僅有詳細的數據,而且言語的條理非常清晰。他說:“過去村里確實存在個體作坊,也能生產一些散裝茶油,但他們只能在朋友間銷售,因為那是三無產品,沒有生產許可證,沒有銷售許可證,食品的安全也沒法保證,這種情況下,茶油就上不了正規貨架。”
我問:“我們的產品,有三證嗎?有資質嗎?”
賈祥東說:“政府倡導我們村企聯姻,打造我們的特色品牌,后來我們找到融水縣有資質的茶油企業,還讓西北工業大學負責幫我們設計包裝,好不容易才拿下這個項目。”
我說:“你手上的精裝樣品,是否已經產生效益?”
賈祥東說:“2019年12月底,產品就已經上市,收益也跟著政策走,按銷售總額比例分紅給潘里村的集體經濟,我們的銷售收入目前已經達到56萬,賬目清楚,村務公開,我們都張榜公布了。”
有人又問:“這款品牌茶油,銷售渠道如何?”
賈祥東耐心地向我們解釋。他說:“目前這一品牌,也是大浪鎮唯一的品牌,眼下在實體店銷售,但很快就要有變化,四月中旬左右,我們的品牌就要在‘京東開店,銷路一定會得到更大拓展。”
我問了一句:“茶籽油品牌打響后,村民種植茶籽樹的動力如何?有變化嗎?”
賈祥東笑著說:“后勁很足咧,這跟我們收購山茶籽的價格有關,產品的質量提高后,銷量很大,我們能以高出市場0.2元的價格收購茶籽,許多貧困戶開始追加種植茶樹,截至2020年3月31日,大約一個月時間,梁寧、潘家林、駱浩良等村民,新增種植的茶籽樹就達到35畝,只要以后市場穩定,榨油原料不用愁,滿山遍野都是茶籽樹。”
聽了賈祥東的介紹,大家都對他手中的品牌贊嘆不已,在駐村干部的引導下,潘里村的思想觀念也在發生轉變,憑著強強聯手、集團沖鋒的策略,潘里村的農民,正在邁向一個新的高度。
大家說著話,當即有人表達了購買的意愿,問:“山茶油,有現貨嗎?我們能不能買?”
村主任潘伍說:“有,當然能買!”
于是,村主任當即為我們準備了一些精裝茶油。購買的人不少,你一瓶,我一瓶,大家一下買了許多。我毫不猶豫也拿下兩件,左右手提著,身上還背著自己的行囊。我知道,買類似的茶油,還有許多渠道,但我來到大山,便對這片大山有了道不盡的情懷。隨行的人都知道我當天買了兩件茶油,可卻沒人知道,我只是買了一份大山的清純,只是買了一份來自大山里的情懷。
大約下午兩點,我們離開潘里村,汽車再次經過一片柚子樹林,漫山遍野的柚子花開了,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芳香。這種很自然的香味,使我從疫情以來萌生的擔憂得到了一次愉快的漂洗。此時此刻,國外的疫情仍然嚴峻,其數據已經達到令人恐怖的程度,而我們的這片大山,卻歌聲嘹亮,春意正濃,我為大山高興,也為大山里的農民兄弟感到慶幸。
作者簡介:正光,本名羅有彪, 現為柳州機務段職工。有短篇小說散見于《紅豆》《柳韻》《風笛》等報刊。參加2018年廣西壯族自治區成立60周年文學征文比賽,獲得散文類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