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迎爽,關月,喬 逸,王 磊,康阿龍
(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軍醫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藥劑科,陜西 西安 710032)
肺炎克雷伯菌為革蘭陰性腸桿菌,占所有革蘭陰性菌感染的1/3。2017年,中國細菌耐藥監測網(CHINET)監測數據顯示,當年共收集臨床分離耐藥菌株190610 株,其中肺炎克雷伯菌27977 株(占14.68%),僅次于大腸埃希菌36735 株(占19.27%)位居第二。肺炎克雷伯菌對亞胺培南和美羅培南的耐藥率分 別 從2005年 的3.0% 和2.9% 升 至2017年 的20.9%和24.0%,同時,肺炎克雷伯菌每年的分離率亦呈穩步上升趨勢[1]。肺炎克雷伯菌被列為全球醫院抗生素耐藥性危機病原體“ESKAPE”之一,被世界衛生組織、歐美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及其他組織視為對全球公共健康有顯著威脅[2]。泛耐藥肺炎克雷伯菌是重癥監護室常見機會致病菌,易致臨床抗感染方案選擇困難和感染難治易反復等問題。本研究中探討了泛耐藥克雷伯菌感染的臨床治療,旨在提高感染該菌的重癥患者的治療水平,為臨床治療該類重型顱腦損傷難治性感染提供參考。現報道如下。
患者,男,31 歲,2020年1月2日騎電動車時不慎摔倒致頭部外傷,傷后意識不清,呼之可簡單答應,雙側鼻腔及口腔可見出血,頭部傷口出血,小便失禁,傷后2 h意識障礙加重,呼之不應,送入當地醫院,清創縫合頭部傷口,檢查頭部CT 示頜面部多發性骨折、雙側額葉腦挫裂傷,輸液后,急診轉入我院。患者出現嘔吐數次,嘔吐物為胃內容物伴血性液,煩躁。頭顱CT 示顱頂部及頜面部軟組織廣泛腫脹,右側咽旁間隙及動脈鞘旁積氣,顱面部多發性骨折;額竇、右側篩竇及蝶竇、右側乳突竇積血;雙側額葉腦挫裂傷;蛛網膜下腔出血。右眼球突出,右眼球破裂傷可能;右眼外肌腫脹。雙肺下葉少許炎癥,以“顱腦損傷”收入神經外科重癥監護室。
體格檢查:體溫36.9 ℃,脈搏102 次/分,呼吸21 次/分,血壓157/79 mmHg(1 mmHg=0.133 kPa)。急性面容,表情淡漠,被動體位,神志淺昏迷,體格檢查不合作。右側眼瞼水腫,球結膜出血。余未見異常。
神經系統體格檢查:頭部傷口包扎,右眼瞼高度淤血腫脹,結膜下出血,腫脹,脫出于眼瞼外,分開眼瞼見角膜透明,前房存在,瞳孔不圓,直徑約4 mm,對光反射遲鈍,晶體尚透明。左眼瞼輕度腫脹,結膜輕充血,角膜透明,前房存在,瞳孔圓,直徑約3 mm,對光反射遲鈍,晶體尚透明。軀干及四肢肌力Ⅳ級,肌張力正常。雙側肱二頭肌反射、肱三頭肌反射、橈骨膜反射、膝腱反射及跟腱反射均亢進,腹壁反射、提睪反射減弱,雙側Hoffmann 征、Babinski 征、Chaddock征、Oppenheim 征、Gordon 征、Puusepp 征均呈可疑陽性。頸強直,頦胸3 橫指,Kernig 征、Brudzinski 征、皮膚劃痕征陰性。
血常規:白細胞計數(WBC)19.68×109/L,中性粒細胞(N)百分比89.4%,降鈣素原(PCT)0.619 ng/mL,白細胞介素6(IL-6)78.56 pg/mL。
入院診斷:1)重型顱腦損傷,雙側額葉腦挫裂傷;腦疝形成,創傷性蛛網膜下腔出血;頭皮裂傷,頜面部多發性骨折;額竇、右側篩竇及蝶竇、右側乳突積血。2)右側眼球突出。3)吸入性肺炎。
入院后,患者診斷明確,手術指征明確,急診胸部CT 示提示吸入性肺炎,急查血常規,預防用藥給予注射用頭孢曲松鈉;2020年1月3日00:55 行急診手術,全身麻醉條件下行頜面部固定術+雙側腦挫裂傷伴血腫清除術+去骨瓣減壓術+右眼球清創縫合術(術中行氣管切開,置引流管于硬膜外皮下);手術順利。術后返神經外科監護室,給予脫水降顱壓、止血、控制血壓、改善肺功能、抗炎(地塞米松注射液);予營養支持恢復腦損傷等對癥支持治療。術后第4 天(1月6日),頭部術區敷料干燥無異常滲出,胸部正位X 線片示雙肺感染,心影不大;IL-649.64 pg/mL;尿培養示無細菌生長;痰培養示肺炎克雷伯菌。停用頭孢曲松,改用頭孢哌酮舒巴坦。右眼局部以加替沙星眼用凝膠、醋酸潑尼松龍滴眼液、溴芬酸鈉滴眼液點眼;加用腸內營養乳;病情危重,繼續予脫水降顱壓、預防感染、營養支持、局部點眼、補液等對癥治療。術后第5 天(1月7日),頭部術區敷料干燥無異常滲出;腦脊液外觀紅色混濁,腦脊液常規中紅細胞計數(RBC)9.68×1010/L(蛛網膜下腔出血所致),其余指標均正常。術后第7 天(1月9日),患者意識好轉。術后第9 天(1月11日),頭部術區敷料干燥無異常滲出,氣管切開處痰液較多;IL-64.67 pg/mL;尿培養示無細菌生長;痰培養示肺炎克雷伯菌。術后第11 天(1月13日),腦脊液經5 d 培養無細菌生長,無厭氧菌生長;快速血培養無細菌生長、無厭氧菌生長;痰培養示未見真菌;氣管切開處痰液較多,腹瀉;血常規危急值。臨床藥師會診建議停用地塞米松注射液,增加替加環素靜脈滴注,積極糾正低鈉血癥;監測體溫、血常規、尿常規、痰培養+藥敏試驗、痰液涂片、肝腎功能、PCT 等。術后第14 天(1月16日),胸部正位X 線片示兩肺未見實質性病變,心、隔未見異常;腦脊液常規均正常;IL-643.26 pg/mL;尿培養示肺炎克雷伯菌;痰培養示肺炎克雷伯菌、銅綠假單胞菌(標本不合格,培養結果僅供參考);臨床藥師會診建議調整替加環素用量,糾正低蛋白血癥;監測體溫、血常規、尿常規、痰培養+藥敏試驗、尿培養+藥敏試驗、痰液涂片、肝腎功能、PCT 等,復查肺部影像學。術后第16 天(1月18日),氣管切開處痰液較前減少,患者的肺部感染及尿路感染經治療后有效;IL-643.26 pg/mL。術后第18 天(1月20日),病情平穩,氣管切開處痰液減少,血常規正常,IL-31.33 pg/mL;痰液涂片示少量革蘭陽性球菌;痰培養示無真菌生長;痰培養+藥敏試驗示泛耐藥肺炎克雷伯菌(僅對替加環素、頭孢他啶/阿維巴坦敏感)。術后第19 天(1月21日),血常規正常,腦脊液經5 d 培養無細菌生長,無厭氧菌生長;快速血培養無細菌生長、無厭氧菌生長;患者情況穩定,生命體征正常,其家屬要求出院。出院時建議到當地醫院繼續住院治療,抗感染方案不變,康復后行顱骨修補術。患者實驗室感染指標變化情況見表1,抗感染藥物治療劑量及療程見表2。

表1 患者術后實驗室感染指標變化情況Tab.1 Changes of laboratory infection indexes of patients after operation

表2 患者抗菌藥物使用方法及時間Tab.2 The administration route and duration of antibiotics for the patients
患者因重型顱腦外傷送入當地醫院,予頭部傷口清創縫合治療,遂急診轉入我院,手術指征明確,術前準備充分;患者入院前雖已做過清創處理但可能被污染[3],根據入院診斷,急查血常規值異常,結合《抗菌藥物臨床應用指導原則(2015年版)》[4]顱腦手術預防用抗菌藥物選擇第1 代、第2 代頭孢菌素及頭孢曲松;對于顱腦損傷、頜面部骨折、眼球損傷,《創傷后抗菌藥物預防性使用專家共識》[5]中抗菌藥物主要針對革蘭陽性菌,可選用頭孢唑林、頭孢呋辛、頭孢曲松等,應盡早使用抗菌藥物。綜合考慮確定術前給予注射用頭孢曲松鈉,在全身麻醉下行頜面部固定術+雙側腦挫裂傷伴血腫清除術+去骨瓣減壓術+右眼球清創縫合術(術中行氣管切開,置引流管于硬膜外皮下)。頭孢曲松為第3 代β-內酰胺類抗生素,血腦屏障通透性好、殺菌作用強,在血液中和腦脊液中消除半衰期長,有效濃度維持時間長,已被神經外科作為術后預防顱內感染首選抗生素[3]。研究顯示,頭孢曲松在抗感染基礎上還具有一定的腦保護作用[6]。本方案中初始抗感染藥物的選擇和劑量均適宜。
患者病情危重,入院時已為吸入性肺炎,手術過程復雜、時間長,術后入重癥監護室;有需氧革蘭陰性桿菌感染的高危因素,術后第4 天,胸部正位X 線片示雙肺感染,心影不大;血常規示WBC,N,PCT,IL-6 均升高;尿培養示無細菌生長;痰培養示肺炎克雷伯菌。頭孢曲松抗感染效果不佳,改用頭孢哌酮舒巴坦,后者為廣譜抗菌復方制劑,屬第3 代頭孢菌素類,能抑制敏感細菌細胞壁的生物合成,對β-內酰胺類抗菌藥物耐藥菌株產生的多數β-內酰胺酶具有不可逆性的抑制作用,且舒巴坦和頭孢哌酮具有明顯的協同作用,可使頭孢哌酮產生明顯增效作用,尤其對大腸埃希菌、肺炎克雷伯菌、銅綠假單胞菌等有良好的抗菌作用,并能增強對厭氧菌和不動桿菌屬的抗菌活性[7-8],能覆蓋感染可能的致病菌。
術后第11 天,患者病情加重,臨床藥師參加會診,結合腦脊液培養、痰培養、尿培養、WBC、N、PCT、IL-6及臨床癥狀,臨床藥師認為患者手術部位無感染,手術成功;入院前吸入性肺炎,現肺部感染明確,痰培養示肺炎克雷伯菌,患者入住重癥監護室12 d,免疫力低下,侵入性操作如呼吸機等增加了耐藥菌株感染的機會,分析應為泛耐藥肺炎克雷伯菌(我院肺炎克雷伯菌對大多數抗菌藥物耐藥嚴重,特別是β-內酰胺類的耐藥率>90%,對替加環素較敏感[9])。建議停用地塞米松注射液,醫師同意加用替加環素,同時糾正低鈉血癥。醫師考慮早期足量使用地塞米松注射液可抑制促炎性細胞因子合成,穩定血腦屏障;幫助緩解誤吸引起的支氣管痙攣、肺內表面活性物質減少,從而減輕肺部炎性反應和肺水腫;有助于減輕腦水腫和肺水腫[10]。臨床藥師與醫師溝通建議停用地塞米松,原因為減輕損傷后顱內炎性反應和腦水腫,減少顱腦損傷并發癥及預后,促進病情改善[11]的用藥目的已達到;地塞米松術后已用11 d,該患者病情危重,該藥副作用已凸顯,肺部感染明確,感染加重;文獻報道地塞米松會引起腦內神經細胞丟失[12];《重型顱腦創傷治療指南(第四版)》中激素治療Ⅰ級推薦顯示,不建議使用類固醇以改善重型顱腦創傷患者預后或降低顱內壓[13]。醫師同意并停用地塞米松注射液。臨床藥師分析頭孢哌酮舒巴坦可能耐藥,抗菌效果不好,但患者意識與癥狀有好轉,體溫基本正常,實驗室指標血常規示危急值,考慮有一定抗菌療效(頭孢哌酮舒巴坦在顱腦和肺部均有很好的覆蓋[14]),可通過增加滴注時間增強臨床治療;由于我院肺炎克雷伯菌耐藥嚴重,對替加環素敏感,替加環素聯用頭孢哌酮舒巴坦在臨床療效及細菌清除上有一定優勢[15],2 個不同作用機制的抗菌藥物聯用具有協同效應[16]。醫師同意并采用此抗感染方案。
術后第14 天,臨床藥師再次參加會診,結合患者胸部X 線攝片、腦脊液培養、痰培養、尿培養、WBC、N、PCT、IL-6 與患者臨床表現,臨床藥師分析患者手術部位無感染,胸部X 線攝片顯示的肺部感染已好轉,痰培養示肺炎克雷伯菌、銅綠假單胞菌(痰標本不合格),高度懷疑銅綠假單胞菌為定殖菌,建議復查,即使有銅綠假單胞菌感染,頭孢哌酮舒巴坦也能覆蓋;尿路有感染,尿培養示肺炎克雷伯菌,導尿管的使用增加了耐藥菌株感染的機會,患者病情嚴重,實驗室指標仍偏高,但較前兩日明顯下降,病情好轉。為更好地發揮替加環素的抗菌效果,臨床藥師建議調整替加環素的用量,暫不調整頭孢哌酮舒巴坦用量,糾正低蛋白血癥。臨床藥師依據替加環素是新型甘氨環素類9-叔丁基甘氨酰胺基米諾環素,具有超廣譜抗菌活性,對革蘭陽性或陰性需氧菌、非典型致病菌及厭氧性細菌,尤其耐藥致病菌具有較高的活性[17]。有研究指出,在治療由多重耐藥肺炎克雷伯菌或鮑曼不動桿菌為主的重癥感染時,高劑量替加環素[200 mg(首劑量),100 mg,靜脈滴注,每12 h 1 次]可明顯提高臨床治愈率與細菌清除率,療效更優[18]。楊修文等[19]證實,替加環素維持劑量100 mg(靜脈滴注,每12 h 1 次)的存活率高于其維持劑量50 mg(靜脈滴注,每12 h 1 次)。SEVILLANO 等[20]通過研究不同給藥劑量(50,100,150 mg)下替加環素對目標細菌清除的藥物代謝動力學情況,結果表明,由于替加環素的線性藥物代謝動力學和藥效學特性,增大替加環素的劑量可最大限度地提高抗菌活性,尤其是在發生嚴重感染和懷疑有高負荷細菌的情況下。結合大量文獻報道和臨床實踐經驗,臨床藥師建議加大替加環素劑量。醫師采納該抗感染治療方案。
術后第18,19 天,患者病情平穩,痰培養+藥敏試驗結果顯示,泛耐藥肺炎克雷伯菌(僅對替加環素、頭孢他啶/ 阿維巴坦敏感),替加環素最低抑菌濃度(MIC)為19 mg/L,雖敏感,但數值偏大,提示應加大劑量使用;該結果證實了臨床藥師的判斷正確,致病菌為泛耐藥克雷伯菌,銅綠假單胞菌為定植菌,抗感染方案及時,用藥選擇及使用劑量準確有效。結合腦脊液培養、血培養、血常規、尿常規等各項指標和患者自身狀況顯示,感染得到了控制,患者得到了及時、有效救治。術后第19 天,患者情況穩定,生命體征正常。
本例患者為重型顱腦損傷術后肺部泛耐藥克雷伯菌感染,病情危重,復雜;該類患者病情進展快,感染難控制、致死率高,須盡早治療。回顧整個治療過程,臨床藥師與醫師密切合作起了重要作用,臨床藥師在查閱文獻及指南的同時,更應從患者實際病情出發,及時分析血常規、尿常規、腦脊液常規及生化、腦脊液培養、血培養、痰培養+藥敏試驗、尿培養+藥敏試驗、PCT、IL-6、肝腎功能等實驗室指標,運用藥效學、藥物代謝動力學知識,從多個角度考慮如何及時、準確地制訂和調整抗感染方案,并評估所用藥物的劑量及療程,協助醫師做好抗感染治療,提高治愈率,避免醫療資源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