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家法請上來了,安安穩穩地放在了堂屋正上方的神龕上。
跪在下首的是我,龍大,家里的長孫。堂屋兩側靠壁坐了族里的五六個長輩,都是爺爺請來的。堂屋門口,站著族里的我那十多個兄弟,他們是來旁聽的。爺爺的胡須長長的,像雪一樣白,快要垂到胸前。這像雪樣的長胡須,不停地顫抖著,我知道爺爺這回是真的氣壞了。
“聽族人說,你騙取了十里外劉家墩人的二百兩銀子,這還得了?用家法!”八十多歲的爺爺將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猛烈地擊打著,他青黑色的長衫也跟著激烈地抖動。他今天還戴上了黃色小帽,那是在那些祭祀的場合里才戴的。
我們都盯著那家法。家法是個神秘的物件,是祖上一輩輩人傳下來的,據說有好幾百年了。那是個藏青色的盒子,三尺長短,正像那劍匣。聽長輩們說,那家法就是一把鋒利的寶劍,在幾百年里曾被請出來,杖傷過五個、處死過三個不肖子孫。
爺爺是族里的長者,家法就藏在爺爺的房間里。這是我第三次見到家法了。第一次和族里的叔輩龍天明有關系。那時我才五歲,叔輩龍天明十三歲了還不愛讀書,膽大包天的他將學堂里的一本《論語》給撕毀了。記得當晚就請來了家法,龍天明給嚇壞了,家法還沒有拿出來,他跪著時就尿了褲子。第二天清早他就開始學習,到十八歲時,這家伙居然中了舉,取得了功名。第二次是和我們家里的二弟龍二有關。前年春節時,夜里偷偷賭博輸錢了的龍二剛剛回到家,沒有好心情,母親和他說話,勸他多穿些衣服保暖,沒想到他居然怒氣沖沖地和母親回話。爺爺當時親自抱出了家法,龍二跪在地上哭訴,不停地叩頭,檢討自己賭錢和不尊敬母親的錯誤。爺爺將準備打開家法盒子的右手縮了回去,原諒了二弟。從那以后,龍二不再賭錢,對長輩也總是恭恭敬敬的。
這次,請家法的事卻和我有關了。我心里也害怕,我的心像鼓風機一樣不停地顫動,害怕爺爺直接取出家法,對我實行最嚴厲的懲罰。爺爺的雙手已經按在了家法那藏青色的盒子上,準備隨時取出家法。
這次我的事,事情雖大,卻是有冤情的。我跪著,直起了身子,據理申訴:“爺爺,各位長輩,我確實在劉家墩拿了二百兩銀子。但是,我所取之錢,是劉家墩劉武帶人在山路上截獲路人的銀兩。我所拿銀兩,已經全額捐助王家灣,正在修建王家灣橋……”
“確實,王家灣正在修橋,那條河上沒有橋,出行太不方便了。修好了橋,實屬造福當地百姓。”坐在一旁的五爺爺說。五爺爺經常在周邊做木工活,熟悉各村落的情況。
爺爺聽了,語氣緩和了一些:“龍大,你自己說說你的問題,講講你拿走二百兩銀子的過程,講講你判斷劉武截獲路人銀兩的事。”
“爺爺,各位長輩,我掌握了一些重大事情不應該隱瞞不報,我來具體講講這件事情……”
那一次,我確實害怕,害怕那家法出匣,落在自己的頭上。我不停地講,腿不停地顫抖著。爺爺的雙手慢慢從那藏青色的盒子上移開了。我松了一口氣,后邊的講解才輕松一些。過了幾天,爺爺派出兩個叔叔去王家灣做了詳細調查,總算是為我洗干凈了身子。
三十三年之后,我成了家族中的長者,家法傳到了我手中,放在了我的房間里。族中二十歲的侄孫龍林擅自與鄰村械斗傷了人,于是我請出家法,準備對他進行懲處。
當我打開那藏青色的盒子時,我一驚:盒子,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