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

張愛國

清晨，白霜滿地。一只小貓被卡在城鄉結合部新修建的一處排水溝的石縫里，發出微弱的凄慘叫聲。從視頻上看，小貓至少被夾禁了一夜。

鏡頭轉到馬路上，一位坐輪椅的小伙子費盡周折爬下輪椅，本想憑雙臂下馬路，但一個沒撐住，滾下半米高的路基。路基下是修路時留下的土石坷垃，還長滿了沒膝深的枯草，草葉像一根根尖厲的冰凌。小伙子爬起來，調整好身姿，花了四五分鐘才爬出四五丈遠，到達排水溝邊。他氣喘吁吁，看上去已筋疲力盡，但顧不上休息就趴到溝邊去捉小貓。

鏡頭拉近，畫面晃動得厲害。小伙子的鼻子下掛著一條長長的鼻涕，手早已凍得通紅，但夠不上小貓。小伙子就一次次往下探身，一次次努力伸長手臂，好幾次差點兒一頭栽進污水溝里。終于成功了，小伙子捧起氣息奄奄的小貓，緊緊地摟在懷里。

——視頻結束。

網友們被視頻中的小伙子深深打動，紛紛留言，夸贊小伙子善良、有愛心，還有人表示希望聯系上小伙子，對他進行資助。很快，有網友給出小伙子的真實信息：姓名李小東，××市人，家住××路××號，妻子也是殘疾人，兩口子靠低保度日。

四面八方的人，特別是動物保護組織的志愿者，紛紛來到李小東家，各路記者也馬不停蹄地趕來。沒想到，李小東家已人去屋空。

網友們更為感動，把慰問品堆放到李小東家門口，把錢從門縫里塞進去。網上繼續熱議，說沒想到現如今還有李小東這樣的人，出了名卻不愿被人認識，—定要找到他。

當他們網上網下設法尋找李小東的時候，一個名叫“專治高尚”的網友說：“大家注意到了嗎？這個視頻，畫面那么清晰，鏡頭一直跟隨，有遠景有近景，有全景有特寫，故事有開端有結局，還有特殊的人物和特殊的環境——非常完美！可見，這不是監控所拍，而是有人在一旁拍攝。那么，拍攝者是誰？讓一個殘疾人那么艱難地救小貓，自己卻在一旁像個專業攝影師一般地拍視頻，符合人之常情嗎？有這樣冷漠的人嗎？哦，對了，我不是想批評拍攝者，我是想說，視頻太假！假得連—_丁點兒技術含量都沒有！”

網友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擺拍！是假的！大家都上當了！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只可憐的小貓咪是受盡這個殘疾人的折磨和虐待后被塞進石縫里的，說不定小貓咪的腿都被他掰斷了。細思極恐啊！”一個網友說。

“真是想出名想瘋了！這個殘廢怎么就沒有一頭栽進臭水溝里淹死？我祝福他，有一天被夾在廁所里！但是，千萬別讓我碰上，否則我會一腳把他踩進馬桶里！”

“我祝福這個癱瘓下輩子不僅兩條腿不能動，兩條手臂也不能動，全身都不能動！”

網友們的轉變實在太快太徹底，很多人又跑到李小東家，砸破窗子，還在門上潑糞便。

“專治高尚”又說：“今天，為什么我們的社會道德整體滑坡？為什么我們不敢感動，不敢善良？就是因為像癱子李小東這樣的人太多！他們，欺騙了善良，褻瀆了感動！癱子李小東，必須出來向天下網友和所有善良的人謝罪！”

幾小時后，李小東兩口子被人找出來——他們早在視頻剛剛引起網友關注的時候就躲到鄉下老家。有人向李小東下最后通牒：兩小時內必須給大家一個說法，否則立即開車過去。

視頻的主人公李小東還是沒有出來，但拍攝者出來了。

拍攝者是李小東的妻子，她也是通過視頻“謝罪”的，語氣很平靜：“對不起大家！那天早晨，我和我老公在馬路上晨練，發現了那只小貓。我叫我老公去救。我老公就去救。我在一旁隨手拍下視頻，又隨手發到網上。我和我老公只想過平靜的生活，沒想到會給大家帶來這么大的麻煩。真的對不起！給大家道歉！”

—李小東的妻子下肢自髖骨處以下都被截掉，陷在輪椅里幾乎不能動彈。

網上忽然鴉雀無聲。

很長時間后，一個網友說：“李小東兩口子解救的，不僅是小貓，還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