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徐行

丁墉

下夜班走慣了的回家路，某天突然感覺“不太對”。到底哪里不對說不清，只能拋開雜念繼續前行，腳下依舊又快又急。行到一半時異樣感愈發明顯，左顧右盼，忽然恍然大悟——哦！一側的路燈都熄滅了。人行道上樹蔭掩映，密密匝匝將空間織成一片漆黑。

回頭一望，身后幾百米，幽深不見底。夜路何須暗處尋？不過是因為這條路過于熟悉而已。

因為熟悉，所以不知不覺走進黑暗;因為熟悉，所以蒙住雙眼也認為前進在對的方向;因為熟悉，所以置身險境亦心存僥幸，前路坎坷照樣發足疾行，或許摔倒了也當作偶然，跌落懸崖也無法回頭。

熟悉帶給人一切盡在掌握的錯覺，帶給人一切不會翻覆的誤解，帶給人一切一如既往、經驗會指向正確的想象。事實上，走熟的那條路有時比陌生的路更危險。

走路是這樣，工作亦如此。初接觸新工作，必定慎之又慎、再三確認;剛涉足的領域，也要虛心學習、小心嘗試;從來沒有通過的考驗，更當盡心竭力、戰戰兢兢。唯獨做熟了的工作才容易出錯，用慣了的方法必看不見漏洞，爛熟于心的業務才會百密一疏，素來運行良好的流程模式萬一出問題一定是大問題。

待人接物又何嘗不是如此？現實生活中總能見到老于世故的人，一言一行仿佛從模范人生手冊上摘抄的一般優秀，讓處處尷尬的“社交恐懼癥”患者好生艷羨。然而長期觀察下來，會發現即便有著成熟的交際手腕，他們更愿意對陌生人春風化雨、滴水不漏，到熟人環境中反而顯得漫不經心，甚至左支右絀。夜路盲行，老朋友走著走著就散了。人生諸事，唯盡真誠心意才能不辜負。

每個人都有那條自己熟悉的夜路，都有可能在自己最嫻熟、最有把握的事上遭遇危機，因為信心十足而無視前路的陷阱與危機，一不小心就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我們唯一能做的，不是放棄最熟悉的道路，也不是再不敢走進深沉的夜色，而是在夜路前行中記得放緩腳步，留出思考的時間。

越是熟悉，越要小心。

（田龍華摘自《文萃報·周五版》2020年第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