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懷念》意旨微探

張麗輝

《秋天的懷念》一文中那句樸素至極卻令人心頭震顫的話語——“好好兒活”，是母親對兒女無盡的牽念和叮囑，意蘊綿長地刻進作者史鐵生的靈魂，也滋養(yǎng)著每一位讀者的生命。“好好兒活”，之于人生常態(tài)的我們，特別是生活優(yōu)越的少年派，內(nèi)心激不起半點漣漪。每日平淡的好好活著，許是沒人在乎，可經(jīng)歷過變故動蕩，重新回歸的好好兒活，意義非凡，彌足珍貴。“好好兒活”是母親歷經(jīng)生活沉重的苦難，體悟到生命本真，凝煉的慧語箴言。

母親說“好好兒活”，但依常理看他們活得都不好，甚至都不能活，更談不上好好活。特別是母親，連“活”都望塵莫及。兒子就是作者，“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的殘廢了雙腿”，脾氣變得暴怒無常：望著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我”會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聽著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我”會猛地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墻壁;對母親去看花的提議，冷言拒絕，并狠命捶打兩條癱瘓的腿，喊著，“我可活什么勁兒！”。病患不僅奪走了他的雙腿，也讓他喪失了活的信心和希望。他后來在《病隙碎筆》中寫道：“兩條腿癱瘓后的最初幾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出路，突然似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一連幾小時專心致志地想關于死的事……”史鐵生沉浸在無盡的痛苦絕望之中，無法自拔。當時的“我”絲毫沒意識到，“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此時的母親，她有一個長到二十歲忽然截癱了的兒子，這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情愿截癱的是自己而不是兒子，可這事無法代替——而這樣的母親，注定是世界上活得最苦的母親。母親的苦還不止于此，苦上加苦的是母親自己的身體還罹患絕癥、病入膏肓，“肝疼的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卻從未向兒子提及。不能“好好活”重于兒子的這樣一位苦難的母親，沒有發(fā)怒，沒有摔砸，沒有說過一句“你為我想想”……她堅忍地承受著病痛、兒子終身截癱的殘酷現(xiàn)實，承受著兒子痛苦絕望的惡劣心情。

不能好好活的母親獨自默默承受所有一切，像風刀霜劍下的菊花，悠然綻放出獨具魅力的生命之花。她不僅自己堅韌的好好活著，還體察入微、睿智內(nèi)斂、樸素從容的牽領自暴自棄的兒子“好好兒活”。擋在窗前，讓“我”的眼睛移開窗外“唰唰啦啦”飄落的樹葉，唯恐飄零的落葉又勾起兒子悲觀的情緒。懇求“我”去看北海開放的菊花，母親要“我”看的不僅是花，更是生命的美好。對于“跑”“踩”一類的字眼，她比“我”還敏感。她深深理解兒子的痛苦，包容兒子的暴怒。當“我”在命運的重創(chuàng)中痛苦絕望甚至要輕生時，母親沒有給“我”講什么人生道理，她也來不及想什么道理，只是近乎本能地“撲過來”“抓住我的手”痛心急切說出：“咱娘兒倆在一塊兒，好好兒活，好好兒活……”她是在懇求著兒子堅強起來，珍惜生命，不僅僅要活著，還要活得堅強，活出尊嚴，找到一條走向自己幸福的路。就像《我與地壇》中“我”對母親深意的理解：“她想，只要兒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也行呢，可她又確信，一個人不能僅僅是活著，兒子得有一條路走向自己的幸福……”母愛的偉大，不僅僅是呵護和給予，還有一份責任，就是教育兒子如何面對有缺憾的生命，收獲屬于自己的幸福。所以，當“我”獨自搖車去地壇，“每次我要動身時，她便無言地幫我準備，幫助我上了輪椅車，看著我搖車拐出小院……”，即使“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長的時間，她是怎樣心神不定坐臥難寧，兼著痛苦與驚恐……”。母親生命的最后一程，被鄰居們抬上車，還在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話是：“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母親臨終前沒說完的話，是超越自我生命的深深牽掛和揪心。

母親用歷盡生命滄桑淬煉的優(yōu)質(zhì)品行，向心愛的兒子詮釋了“好好兒活”的期望：無論遭遇怎樣的厄運，無論選擇什么樣的人生之路，都要活得堅韌，活出尊嚴，活出自我生命的個性和美麗。母親離世后，“又是秋天，妹妹推著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黃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潔，紫紅色的花熱烈而深沉，潑潑灑灑，秋風中正開得爛漫，我懂得母親沒有說完的話，妹妹也懂。我倆在一塊兒，要好好兒活……”。潑潑灑灑爛漫開放的各色菊花，不正是作者當下達觀釋然心境的折射嗎？不正是實現(xiàn)母親期望和自我生命美麗的寫照嗎？不正是母親欣慰慈愛的笑容嗎？母親的“好好兒活”，化作一盞明燈，掛在“我”的記憶深處，照亮了作者前行的路。“微笑著，去唱生活的歌謠。不要抱怨生活給予了太多的磨難，不必抱怨生命中有太多的曲折。大海如果失去了巨浪的翻滾，就會失去雄渾，沙漠如果失去了飛沙的狂舞，就會失去壯觀，人生如果僅去求得兩點一線的一帆風順，生命也就失去了存在的魅力。”這是作者從生命底層省悟的人生真諦。他變得自信、樂觀，與疾病頑強抗爭。在病榻上創(chuàng)作出大量樸素清新、溫馨雋永、富有哲理，意蘊深沉的優(yōu)秀作品。他用自己的筆也努力點亮著別人的路，讓有缺憾的生命熠熠生輝。

是啊，我們都要好好兒活！人生路上，總會遭遇各種各樣或輕或重的風雨磨難，希望學生透過文章的語言，感受親情溫暖時，能從中汲取生命的力量，獲得生活智慧：無論明天怎樣，只要活著，就要心存善良，帶著感恩，用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去生活;堅毅睿智的把苦難當做對生命的豐盈給養(yǎng)，奮力開啟人生新層面，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精彩人生！這是對母親深深牽念“好好活”的感悟，或許這也是語文學科立德樹人應該培養(yǎng)的核心素養(yǎng)，是語文教師作為人類靈魂工程師要傳遞給學生受用一生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