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日本傳統雕塑家的現代性變革之路

張煒懿

內容摘要：日本明治時期，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西方的思想文化對日本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日本政府開展了明治維新運動，在西化的過程中，開展了“毀佛滅釋”，即“毀去佛教消滅釋迦摩尼”的政策行為，全日本各地寺院佛像雕塑被損壞，一時間日本傳統雕塑家失去了佛像雕塑制造的地位和工作，日本傳統佛像雕塑家被動接受改變。傳統的師承模式也發生著巨大變化，從一對一或者是工坊的師徒制度，轉變為西方美術學院的教學模式，傳統的雕塑傳承被西方學院派所淘汰。從此，西方現代雕塑的教學模式和藝術風格正式出現在日本藝術界，日本傳統雕塑家開啟現代性變革之路。

關鍵詞：傳統、雕塑家、現代、毀佛滅釋

一、日本傳統雕塑家的逐漸落幕

在岡倉天心編寫的《日本美術史》中，強調中國美術對日本的影響，記載著日本古代到德川時代，中國美術都與日本美術有著緊密關系。佛教很早就傳入了日本，佛教的制作也橫跨了日本的整個歷史，飛鳥、奈良、鐮倉、室町、江戶等時期。日本奈良時期，唐朝僧人鑒真六次東渡日本，從中國帶去的不僅是佛教方面的知識，還有佛像雕塑的制作。最為經典的就是“干漆法”（又稱夾纻法），“夾纻法”這種工藝在東晉南北朝就有了，到唐朝技術已達到很高水平。鑒真及弟子將這種雕塑技藝在日本推廣并發揚光大。鑒真晚年，弟子忍基等用“干漆夾纻法”制作了一尊鑒真坐像。鑒真盤膝而坐，雙目緊閉，神志安詳。雕塑再現了鑒真的真實形象。

在封建統治下的中國，從事“雕”和“塑”方面的都是工匠，地位跟木匠、泥瓦匠相當。宋法智、吳志敏、安生等塑造之妙手，特名為相匠，最長于傳神。[1]“相匠”就是對唐代雕塑家的稱呼，中國的傳統雕塑，只有在佛教和墓葬中大量出現，由此可見，傳統的雕塑家地位不高，只能稱其為工匠，日本也是如此。日本明治之前的雕塑家大多都是以雕刻佛教、手工制品為主，自佛教傳播以來，日本佛像雕塑家長期受到皇室、幕府和寺院的保護。到了江戶時期，是日本藝術的創作高峰時期，雕塑家松雲元慶募集資金，制作300個羅漢像，每個羅漢像體態特征和表情神態各不相同。這個時期的雕塑制作已經頗有規模了，但是江戶后期的地震災害和明治時期新的政策，五百羅漢寺走向破敗。

1868年，日本政府針對佛教頒布了《神佛分離令》的行政措施，將佛教與日本的神道教分離開來，打破了之前傳統日本社會“神佛習合”的格局，將神道教上升至國教的地位。這個時期的日本開始“毀佛滅釋”的全民運動，各地寺院的佛像被破壞）。“毀佛滅釋”毀去不僅僅是佛教寺院，還破壞了大量的佛像，造成了大量佛像雕塑家失業，生活出現問題，大量的佛教雕塑家改業。

二、日本傳統雕塑家的自我救贖

福澤諭吉“脫亞入歐”的思想成為當時日本的主流思想，日本藝術界大量引入西方的美學知識，解剖學也被同時引入。1877年，萬國博覽會上，日本牙雕師旭玉山的展品《象牙制日本人形全骨》大小為人體的三分之一，由200多塊零件所組成，這顯示出日本的雕刻家已經開始逐步深入學習西方藝術，對解剖學也有所研究。另一方面，以岡倉天心為代表的“亞洲一體論”，認為亞洲為世界提供了歐洲文明所無法提供的“愛”和“美”的文明，亞洲具有歐洲文明無法企及的價值。[2]即，日本之前所孕育出來的藝術，不會被西方文化所替代。明治政府藝意識到日本藝術的重要性，頒布了《古器舊物保存法》，隨后日本教育局委托岡倉天心對神社和廟宇進行調查，成立臨時國家寶藏取調局，保護繼承日本傳統文物、技藝群體。日本傳統的佛像雕塑家出身的高村光云、旭玉山、石川光明等等為了展示日本傳統技藝，組織了第一屆雕刻競技會，第二年組織了東京雕工會，這個組織包括了日本傳統工藝中的象牙雕刻、篆刻、玉雕、竹刻、木刻、金屬加工等等。

明治時期的萬國博覽會，是一個向世界展示日本藝術品的展覽，明治政府收集全日本的藝術品參加萬國博覽會。在博覽會上，日本工藝品受到西方人的歡迎，西方人驚嘆于日本工藝的精美，出現大量的收藏日本工藝品的藏家。日本傳統的雕塑家根據自己的經驗和西方人的愛好進行創作，象牙雕刻是當時最受歡迎的工藝品。《老猿》（圖1），作品高和寬均超過1米，縱深為76cm。它代表日本參加了1893年舉辦的美國芝加哥萬國博覽會。這是佛雕工匠高村光云所創作的作品，作品展現猴子與兀鷲進行激烈的搏斗，兀鷲逃離后，猴子凝視的場景。當時，日本的雕刻作品以木雕佛像為主，在深入了解了西方的寫實性大雕刻作品后，日本的雕刻作品也開始發生變化。《老猿》就是反映這一時代變遷的杰出作品。

“美術”這個語言概念是日本明治時期形成的，在之前日本傳統藝術沒有“美術”這個概念，更多的是作為工藝品而存在的，隨著西方的藝術思想的引入，傳統雕塑家的傳承模式也逐漸發生改變，從一對一和工坊的師徒制度轉變為西方美術學院的教學模式。1876年，明治10年創立了工部美術學院，“雕刻系”成為工部美術學院的三大專業之一，主要以日本傳統木雕為主。當時雕塑系的學生通過模仿奈良、江戶時期的經典佛像作品，來掌握技術技巧，并獲得創作靈感。1893年，工會美術學院雕刻系畢業的大村西崖發表《雕塑論》《造型藝術的歸類》等一系列文章，首創“雕塑”概念，他認為：“立體造型藝術”（plastic arts）有“消滅性的彫刻（carving）”和“捏成性的塑（modelling）”兩種技法，所以應該用兼容“彫”“塑”的“彫塑”。[3]1899年，出現了了“塑造系”，專門教授西方雕塑的學科。專門聘請了意大利雕刻家拉古沙（Vincenzo Ragusa，1841-1927），以模仿自然和寫實為基礎的雕塑形式，更加注重于技術，而非藝術。

日本明治的雕塑家努力學習西方美術理論、美術制度，當西方藝術進入日本不可避免，傳統的美術工藝技術無法維持生計。如何讓自己的傳統技能工作得到保留，讓日本傳統的藝術風格融入西方體系中，被市場接受，不被時代所淘汰，成為當時最關鍵的因素。同時西方“sculpture”這個單詞的意思一直發生著變化，從“造像術”到“雕刻”再到“雕塑”。對英文單詞“sculpture”的理解一點點的深入，透徹。

三、日本現代雕塑家的游學之路

歐洲的19世紀，正好西方藝術發展的高峰，也是西方雕塑發展的高峰時期，即古希臘、羅馬的古代雕塑和意大利文藝復興之后，羅丹正是這個時期的代表人物。大量的日本留學生出國留學法國，受到雕塑家羅丹的影響。

荻原守衛，1879年出身，從小立志成為畫家，前往東京后，于1901年留學于美國，1903年留學于法國，在巴黎收到羅丹作品《沉思者》的影響，由繪畫轉向雕塑。1906年，又回到巴黎，在法國朱利安美術學院，學習雕塑，師從羅丹，尋找雕塑的內在價值意義——根據雕塑自身的造型特征而獲得內在的生命力。《女人》（圖3），創作于1910年，是荻原守衛的最后一件作品。這件作品是日本現代雕塑的最高杰作，作品被首次制定為日本重要文化財產。作品是一位年輕女人雙手受縛、雙腳齊跪的絕望姿勢，但是頭卻向上看去，試圖找到希望。這是一件充滿絕望和希望的作品，荻原守衛把這種希望和絕望的沖突對立面停留下來。這件作品可以感受到荻原守衛的名言“Love is Art， Struggle is Beauty”。

高村光太郎，1906年為學習西洋畫赴美、英留學。傾慕并研究了法國19世紀雕塑家羅丹的雕刻，回國后不滿當時的日本美術界，拒絕東京美術學校的聘書，羅丹雕塑中的人文情懷對高村光太郎起了非常大的影響。作品《手》（圖4），創作于1918年，高村光太郎創作的這個手，以自己的左手為模型，手勢非常不自然，難以模仿，有點像觀世音菩薩的“施無畏”手勢，大拇指向下彎曲，肌肉緊張，小拇指向前彎曲，肌肉放松。這種強烈的對比感，使得這個手，非常有力量。

四、結論

日本傳統佛像雕塑橫跨飛鳥、奈良、鐮倉、室町、江戶，整個日本的歷史時期，傳統佛像雕塑家也隨著時間的發展誕生了牙雕師、陶藝、石雕、繪畫師等等跟佛像造型有關的職業。明治時期，頒布《毀佛滅釋》的政策，使全日本各地寺院佛像雕塑被損壞，傳統雕塑家失去原有的身份和地位，傳統雕塑家不得不重新尋找出路，在這個復雜的時代里，前衛和保守、未來和傳統成為最大的矛盾，傳統雕塑通常情況下會被時代所淘汰，新一代的西式雕塑被建立起來，但是在日本傳統雕塑家的努力下，傳統雕塑沒有因為進入新時代而斷絕，反而得到繼承和延續，獨具日本特點的傳統雕塑受到西方的歡迎，而現代雕塑家荻原守衛和高村光太郎雕塑作品的出現，成為日本現代雕塑的開始的標志。

參考文獻：

[1] （唐朝） 宋敏求《長安志》 1076.

[2] 孫歌.尋找亞洲：創造另一種認識世界的方式[M].貴州人民出版社.2019.

[3] 劉禮賓.“雕塑”概念的淵源、流變和“雕塑家”的出現[J].雕塑，2008（04）：4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