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厭學的學霸

吳在天

父母是孩子的愛，有時候也是孩子的傷。

“期末考試前他還好好的，考完之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沒日沒夜地打游戲，后來就不愿意去上學了。”這是阿正媽媽和我見面時的開場白。

阿正是某重點中學初二的學生，曾經的學霸現在已經休學在家3個多月了。阿正的父母為此焦頭爛額，卻不知道兒子到底出了什么狀況。聽朋友說阿正可能是有了網癮，于是就把他帶來見心理咨詢師。

默不作聲的媽媽

被父母帶來的阿正從進來就沒看過我一眼，似乎不大有意愿和我進行交談。我沒有直接問他為什么不去學校，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休學在家的日子感覺怎么樣？”“很爽呀！”雖然阿正沒有看我，但他終于接了話。“有多爽呢？”我繼續問他。“你問他去！”阿正的情緒忽然爆發，直指父親。

“都說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阿正爸爸馬上回應了一句。“誰想管你的破事，你自己都管不好自己，你背叛了我們……”阿正還想和爸爸繼續吵下去，看起來這種情況在家里已經發生很多次了。與此同時，我留意到坐在一旁的阿正媽媽一直處于沉默的狀態，看來他們把在家中的互動方式呈現在了咨詢室。要打破這種固有的家庭模式，就必須攪動他們之間的互動方式，而沉默的媽媽可能就是關鍵。

我問阿正媽媽：“他們在家也經常這樣嗎？”“是的，有時候還會動手，我也拉不住他們。”“你和阿正呢，也會有這樣的沖突嗎？”“沒有，阿正很聽我的話。”“那我有些好奇，如果說阿正很聽你的話，為什么你剛剛會說拉不住他們？或者說他們父子動手之前，你有做什么去制止他們嗎？”阿正媽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阿正說：“既然都來了，就直接說吧，你們要是過不下去，還不如直接離了。”阿正開始講述他的家庭情況。阿正爸爸有過一段婚姻，生了一個女兒，和阿正媽媽在一起后每個月都會給前妻和女兒寄生活費。阿正媽媽雖然有些介意，但于情于理也能接受。可現在阿正都已經念初中了，那個女兒也早已年滿18歲，阿正爸爸還在偷偷給她們生活費。

“老師你說說，我這么多年拿回來的家用一分錢都不少。那個也是我的孩子呀，平時很少見到，我只是想給女兒一點點零花錢，就當補償也好，這事你說我過分了嗎？”阿正爸爸在聽完阿正的描述后，也忍不住倒起了苦水。“那你為什么要偷偷給呢？”阿正跳出來質問爸爸。“這不都是為了不想讓你媽生氣嗎？”阿正爸爸無奈又生氣地說。阿正馬上反駁道：“你偷偷給不就是背叛嗎？”場面又一次進入到了這個家庭熟悉的、固有的模式，阿正媽媽又變成了那個默不作聲的角色。

“他們離了婚，我就可以上學了”

我馬上接著阿正的話問他：“我有點兒好奇，這本來是爸爸媽媽需要去處理的事情，似乎你比他們還在意，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以前就常聽到爸爸媽媽為這件事鬧得不開心。我念小學的時候，就知道我有個姐姐，爸爸也帶我見過幾次。每次回來，媽媽就會說要我努力學習，不要被人比下去。再后來，媽媽隔三岔五就對我說，爸爸要背叛我們了。我對媽媽說不會的，可媽媽聽了就說我也向著我爸。我只是想安慰她，怎么就成向著我爸？媽媽后來也開始吐槽我，我被她說得很煩，這跟我有關系嗎？跟我有什么關系？”阿正一口氣把內心的苦悶說了出來。

“好像自己也沒有辦法躲開媽媽的吐槽，是嗎？”我輕輕地問他。阿正聽后流下了眼淚，過了一會兒說道：“是的，我躲不了，我就只能接著，不然媽媽會覺得我也背叛了她。”

“那你如何看待自己對爸爸的情緒呢？如果按你剛剛說的，你的難受似乎更多是來自媽媽。”阿正愣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感受嗎？”我繼續問阿正。“我不知道，就是心里有個念頭，也許他們離了婚，我就可以上學了。”“但我記得你一開始說，休學在家的日子很爽，這和你剛才的話聽著有些矛盾。你怎么看？”阿正笑了笑：“我說的是氣話。”“其實你想去上學是嗎？”阿正點點頭。“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不去上學是一種自我攻擊，或者說，是對自己的懲罰。”阿正想了一會兒說：“是的。”

我又接著問他：“那你如何理解對自己的攻擊和懲罰呢？”“我覺得對不起他們。”“這個對不起是指沒法站在爸爸媽媽的任何一邊，是嗎？”阿正說：“是的，有種無力感。”“這聽著像是有股憤怒想要表達，對自己無力的憤怒。因為不想背叛媽媽，所以把情緒都轉移到了爸爸身上。但是，自己也知道對爸爸的情緒是站不住腳的，所以對爸爸也有內疚。如果爸爸媽媽離婚，就是對自己最好的解脫了，這樣既不用背叛媽媽，也不用對爸爸內疚了。”我解釋道。阿正說：“對，他們爭吵的時候我就對他們說，都怪我好不好。我有時候就想，他們干脆離婚好了，他們離了婚就不用再為這件事爭吵了，媽媽就不用擔心，爸爸也不用這么辛苦了。我甚至有時候還想，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他們離婚也能爽快點。”

孩子的病根，是父母的沖突

愛父母的孩子常常會奮不顧身地跳進父母的關系中。當父母關系出現狀況，他們想照顧父母卻發現照顧不了時，就會攻擊自己。生病、受傷、輟學往往是最常見的表現形式，這樣既攻擊了自己，也可能順帶吸引了父母的注意，減少了父母之間的張力。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你其實并不是真的想他們離婚？”我問阿正。阿正說：“我當然不想他們分開。我真的希望我們一家人過年的時候可以開開心心，不要每次都在吃年飯的時候翻舊賬吵架。”此時，坐在一旁的媽媽早已淚流滿面。

咨詢到現在，我們終于碰觸到阿正不想上學的真正原因，病根是父母之間多年未解決的沖突。

阿正媽媽說，看到丈夫和前妻聯絡，還背著自己給生活費，一方面有些嫉妒，另一方面也擔心丈夫和前妻的感情死灰復燃。我問阿正媽媽，是否把這些想法和阿正爸爸交流過，同時也向阿正爸爸了解，是否知道妻子的感受。

阿正爸爸說，其實他都知道。他和前妻已不再有感情，這么做就是為了女兒，給生活費的事他也很想光明正大地做，但他怕說了之后妻子會歇斯底里，因為她似乎很缺乏安全感，總是捕風捉影，最后就變成偷偷地去做這件事了。

阿正的父母終于心平氣和地說出了各自的擔心與感受。也許，這只是個開始，但他們終于可以一起去面對彼此之間的沖突了，對這個家庭來說，原來的模式就已經松動了。而此時的阿正也顯得比剛來咨詢的時候更為放松。

我向阿正一家人建議，讓阿正的爸爸媽媽去做婚姻方面的咨詢，讓他們學會覺察自己的情緒、表達自己的感受。同時，我和阿正的咨詢則會繼續一段時間，讓阿正慢慢回到孩子的位置。

父母是孩子的愛，有時候也是孩子的傷。當父母愿意坐下來坦然地去面對自己的問題時，他們就會明白孩子到底發生了什么。看到了，才有機會幫助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