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琛 王煜
流行病學調查,就是通過抽絲剝繭式的調查詢問,透過紛繁復雜的生活軌跡,探索傳染的來龍去脈,將一個個看似毫無關聯的片段,串成一條條緊密連接的傳染鏈條,然后通過隔離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保護易感人群等措施,最終達到阻斷疾病傳播的目的。
目前,全國各地公布的病例行動軌跡,都基于流行病學調查。
從疫情防控之初,流調隊員與新冠病毒間一場場爭分奪秒的“賽跑”,只為將感染人群控制在最小范圍內。因此,有網友給流調隊員取了一個酷酷的別稱:獵毒者。
2020年1月18日,上海閔行區報告一起新冠肺炎疑似病例,接報后,上海市疾控中心專家、閔行區疾控中心分管領導、流調隊員立即趕往現場開展流調工作。病人1月8日至11日曾帶兒子去武漢某醫院探望親人,1月11日返滬時即有發熱、咳嗽等癥狀,之后繼續上班,與多名同事一起工作、開會、吃飯,之后確診為新冠肺炎。經流行病學調查,該病例共有家人、同事等28名密切接觸者。此后,該病例密切接觸者中,一名同事、該病人的兒子相繼發病并被確診。
流調的目的是要回答“病人大概什么時候在哪里被誰或通過什么途徑感染”“可能與其接觸的密切接觸者有哪些人”這兩個關鍵問題。
“當時這個病例出于一些私人原因,并不是很配合。對于我們問的一些問題,他都不愿意多說。只是告訴我們他在武漢住的一個地址。”閔行區疾控中心應急辦副主任張奕回憶道,眼看問不出更多有效信息,他們暫停了詢問,“我自己總結了一些流調技巧,一個是主動搜索,還有一個是被動提供”。
在這個案例上,張奕就運用了“主動搜索”。根據病例提供的地址,她利用地圖軟件鎖定了周邊的一些重點場所,通過與病例的溝通,標記了一些可能出現交叉感染的地點。
流調隊員的工作有時就是提出假設,通過流調,再去檢驗假設的過程。有了這些信息后,流調隊員再次跟這個病例進行深入交流,他就慢慢松口了。當天整個流調工作從早上9點一直到晚上9點才結束,當晚流調隊員就出具了一份初步的流調報告。
第二天,流調隊員又去醫院做了補充流調。“他的病情很明顯是加重的,所以當時還認為是高度疑似不能排除。”張奕告訴記者,經過再次采樣,經上海市疾控中心檢測,其結果是陽性。
在流調的過程中,有的病人并不是不配合,而是會出現“回憶偏倚”,他們記不住14天的行蹤。這時就需要用到“被動提供”,即讓病人查看自己的消費記錄,幫助他們慢慢回憶起哪個時間點,去過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接觸過哪些人,從而找到感染的可能性。
用張奕的話來說,流調隊員要判斷病例的流行病學病因,在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原因后,剩下的就算看上去再不可能,它也可能就是致病的因素,“這個過程就像是偵探探案一樣”。
在上海,忙碌在一線的流調隊員達700多人。疫情初期因疑似病例多,流調隊員每天平均工作時間長達10多個小時,逾七成流調隊員幾乎一天也沒休息。
張奕接受采訪時表示,在閔行,一般采取“1+1”的形式,由一名區疾控中心的流調隊員與一名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公共衛生醫生一起到現場開展流調工作。從接報到抵達醫院,最快的一次只用了25分鐘。
這樣的效率緣于所有一線人員的責任感,也緣于閔行區疾控中心對應急物資的有序管理。閔行區疾控中心安排了專人負責流調室的管理,他們會事先整理好每個流調箱的物資。流調隊員出發前只需稍微核對一下,就可以隨拎隨走。一旦出現有遺漏的情況均由應急辦負責立刻補充到位。
考驗流調隊員的,絕不僅僅是體力和速度。要在最快的時間里準確獲取信息,并根據流調報告分析出病例的感染途徑和傳播鏈,這些都要求流調隊員們變成一個個“破案高手”。

流調隊員在進行緊張的信息核實工作。圖片|新民周刊
某日晚上8點左右,靜安區疾控中心慢性傳染病防治科科長顧凱侃坐在辦公室的電腦桌前,正在查詢著某趟火車的班次。
作為此次火速支援流調隊的力量,當天下午4點多,顧凱侃接到了醫院報告的一個疑似病例,醫院的報告信息中顯示,病人是從武漢到了合肥后,又轉乘火車來到上海的。顧凱侃第一次和該病例電話溝通時,對方自稱坐了一輛黑車到合肥,然后又在當地的一家酒店待了一周,什么地方都沒去,一周后再坐火車到上海并直奔這家醫院。
曾參加過多次重大疫情防控的顧凱侃敏銳地察覺到,其中幾個不合常理的地方:“第一,這個人在武漢工作,戶籍地是另外一個省,過年不回家鄉為什么會跑到合肥去?他在合肥自稱沒有接觸過任何人,一個人在酒店里干了什么?”
有了初步判斷后,顧凱侃再次和這位病人取得聯系。“我問他,叫了車去合肥花了多少錢?酒店的名稱?住酒店用什么方式結賬的,有沒有賬單?這些問題他都答不上來。”顧凱侃記得,這個病人雖然只有30多歲,但非常悲觀,覺得自己得了這個病馬上就要死了,什么都不愿意說,“第二次溝通得到的信息也很少”。
顧凱侃決定讓該病人休息一下,她自己也順便先回辦公室梳理一下有效信息,查證相關信息的真實性,“比如,他提供的這個火車班次,我上網查了之后就發現是錯誤的”。
對流調隊員來說,洞察患者情緒變化很重要,不會做心理疏導很難完成工作。第三次接觸,顧凱侃先是安慰了他,“我讓他要相信上海的醫療水平,新冠肺炎并不是絕癥。我對他說,能在過年期間去見面的,一定是你至親至愛的人,你現在得病了,第一時間告訴他們,也是讓他們能夠早發現、早隔離、早治療”。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病人慢慢敞開了心扉,把一些關鍵的信息都說了出來。掛了電話已是凌晨1點,顧凱侃寫完初步流調報告,則是凌晨2點多了。
很多時候,流調隊員不像醫生,患者會主動盡可能多地向醫生提供有用信息。“我們是被動去問。”靜安區疾控中心急傳科科長、流調組副組長李恩國表示,希望市民在經歷過此次疫情之后,能夠樹立起一種全民意識,了解流調的重要性,能為他們將來的工作提供更多便利。
上海市疾控中心新冠肺炎防控現場工作組副組長潘浩說,流調的作用就是控制增量。正是因為獲得這些珍貴的流調信息,上海在截至2020年2月底的336例確診病例中,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患者是在密切接觸者中發現的。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流調的重要性,以及上海防控措施的切實有效。
早在2019年12月31日,上海市疾控系統就啟動了疫情防控的準備工作。

本次新冠肺炎疫情中,上海的第一例確診病例歸屬長寧區,長寧區疾控中心較早就對相關情況投入密切關注和準備。
1月24日,上海市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機制啟動后,長寧疾控第一時間成立了新冠肺炎防控工作組織網絡,分為應急管理、疫情輿情監測分析、現場處置、健康教育宣傳、綜合保障、生物安全防控6個小組。
疫情輿情監測分析小組中的數據工作組承擔了“情報戰”的任務。自1月24日開始,市區兩級的公安、經信、商務、文旅、教育等委辦局每天發來各自掌握的疫情重點地區來滬人員的信息。
數據工作組負責人、長寧區疾控中心黨總支副書記、中心副主任王潔介紹說:工作組要先篩選出各個來源中的重復信息進行剔除,將數據不全導致無法聯系確認到人的信息退回來源。余下的信息,對只有電話號碼的,他們先行聯系核實信息、完善居住地址;如果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或者接聽者表示實際不住在長寧區,這些數據也予以退回。經過上述篩選的信息,他們再整理成統一的格式,按居住地分類發到區下轄的相應街鎮和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后者據此上門排查。
“這一步清理工作我們必須先做好,減輕街鎮和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工作負擔,讓他們拿到的都是有效數據,可以直接用于現場排查。”王潔說。任務最重時,數據工作組一天從單個來源就接到了4000多條信息,全體成員打了459個電話逐一核對。
面對數據量龐大、格式繁雜的情況,工作組專心應對,對任何一條信息都不掉以輕心。工作組一名成員為了確定一條關鍵信息,半夜三次到電腦前復核。某些來源的信息只有人員居住地址的門牌號、沒有所屬街鎮,如果全靠人工逐條搜索查詢,所耗時間很長;為此,參與數據組工作的慢性病防制科“老法師”鄭文蔚主動請纓,憑借從事生命統計的多年工作經驗,聯合同事張磊一起制作了可批量查詢地址所屬街鎮的excel編碼程序,大大提升了效率,為街鎮社區摸排相關人員爭取到寶貴時間。
各個街鎮摸排落實的信息返回后,數據工作組將再做一次整理,接著反饋給各個相關部門。有數據的支撐,一張“地毯式追蹤、網格化管理、全方位無死角”的防控網絡得以織就。
為不同類型的單位制定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方案,是疾控中心的又一重大責任。長寧區疾控中心主任趙文穗說:企業、商務樓宇、大型商場超市、農貿市場、酒店、養老院等場所各有各的特點,防控方式并不是千篇一律的;疾控中心為每個類型的場所都編制了管理要求,并且與他們保持密切溝通,隨時答疑解惑、完善方案、消除信息盲點,讓各方都做到心中有數。
◎ 來源|新民周刊(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