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帥闖
墓葬等級不僅是墓主身份地位的直接反映,也是社會等級制度的重要內容。因此,墓葬等級劃分是研究墓葬所屬人群等級構成的重要手段。 但是對于墓葬等級的劃分標準, 學界還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 以往學界對墓葬等級的劃分經常會從墓室面積、葬具使用、隨葬品種類和數量等方面考慮,但是在具體判斷過程中就會遇到難題。 例如,西周時期的大型墓葬多被盜擾, 致使隨葬品殘缺不全。再加上墓葬中的葬具保存狀況并不理想,會使我們在實際劃分墓葬等級的過程中, 存在較大困難。 相比較之下, 墓室規模反映的情況較為客觀。本文結合國墓地的實際情況,主要根據墓室規模、棺槨數量、隨葬品種類和數量等幾個參數劃分墓葬等級。
大型墓葬:墓室面積在11~30 平方米之間,為一槨兩棺,或一槨兩棺頭箱。墓葬隨葬成套青銅器禮器、陶器等,隨葬品數量繁多。 墓主人身份應為國統治者。 符合這一等級的墓葬有BZFM1、BZM4、BZM7、BZM13。
中型墓葬:墓室面積在6~11 平方米之間,為一槨兩棺,有的一槨一棺。墓葬隨葬成套青銅器禮器、陶器等,隨葬品數量較多。 墓主人身份應為國中等級貴族。符合這一等級的墓葬有BZFM2、BZFM3、BZM1、BZM3、BZM8、BZM18、BZM20。
小型墓葬:墓室面積在2~6 平方米之間,為一槨一棺,個別一棺或一槨。 墓葬隨葬青銅器禮器、陶器等,隨葬品數量一般。 墓主人身份應為國低等級貴族或平民。 符合這一等級的墓葬有BZM6、BZM9、BZM10、BZM11、BZM12、BZM14、BZM17、BZM19。
從圖1 可以看出, 西周早期大型墓葬 (除BZM13 外)中各類青銅器均占有相對固定的比例。帶日銘或族徽的青銅器占比為18%~26%,即便是年代較晚的BZM4(昭王時期),墓葬中依然存在相對比例的帶族徽青銅器。 帶其他諸侯國銘文的青銅器所占比例往往較小,占比為6%~10%。族青銅器占比為21%~34%。 而BZM13 較為特殊,該墓只有帶族徽的青銅器(45%)和無銘青銅器(55%)組成,墓中沒有出現反映墓主人身份的青銅器。
表1 國墓地大型墓葬中青銅器的國族及青銅器類別

表1 國墓地大型墓葬中青銅器的國族及青銅器類別
注:帶單下畫線的數字表示帶有其他諸侯國銘文的青銅器;帶雙下畫線的數字表示國族為國的青銅器;帶圓圈的數字表示帶日銘或族徽的青銅器;常規數字表示沒有銘文、國族屬性不明的青銅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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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器類上看, 帶族徽青銅器的器類包括方鼎、分襠鼎、深腹鼎、簋、鬲、觶、爵、壺、盤,基本覆蓋了食器、酒器和水器。族青銅器的器類包括方鼎、甗、方座簋、尊、卣、盤。 從表1 可以看出,不同國族屬性的青銅器互相補充,共同組成完整的器物組合。 這也反映了大型墓葬隨葬的禮器組合往往是由復雜來源的青銅器拼湊出來的。

圖1 國墓地大型墓葬中青銅器的國族及青銅器類別構成比例
中小型墓葬中青銅禮器的國族屬性構成與大型墓葬的相比具有一定的差異性和相似性。 差異性體現在中型墓葬中青銅器主要由帶族徽青銅器和無銘青銅器兩部分構成,例如BZFM2、BZFM3、BZM1、BZM8 等。小型墓葬中一般只有無銘青銅器, 如BZM19、BZM9、BZM3、BZM17、BZM18 等。相似性主要是中小型墓葬中帶族徽青銅器的器類同樣有鼎、 甗、簋、盉、壺、爵等,這些青銅器與無銘青銅器共同組成完整的禮器組合。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中型墓葬的青銅器也是由不同來源的青銅器拼湊出的。 (表2,圖2)小型墓葬中均為無銘青銅器,所以具體來源情況不好討論。
表2 國墓地中小型墓葬中青銅器的國族及青銅器類別

表2 國墓地中小型墓葬中青銅器的國族及青銅器類別
注:帶圓圈的數字表示帶日銘或族徽的青銅器;常規數字表示沒有銘文、國族屬性不明的青銅器。
墓號級別青銅器類別圓鼎 方鼎分襠鼎 甗 圈足簋 爵壺盉尊觶BZFM2 BZFM3 BZM1 BZM8 BZM20 BZM19 BZM14 BZM11 BZM18 BZM17 BZM9 BZM3中型中型中型中型小型小型小型小型中型小型①①瓿 1 35121111 21 1 ①1+①①3 1 1 1①①1+①1 11 1 21
1.京族青銅器。 BZM13 出土1 件方鼎,腹內壁鑄有銘文“子京”二字。 (圖3-1)其中“子”字,同“冊”一樣為爵稱,是商周貴族中身份地位的標識[3]。該方鼎深腹,四壁直,四柱足粗壯,腹部飾未簡化的饕餮紋。整體風格與殷墟地區青銅器一致,有明顯的晚商風格。 有學者認為“京”族生活的地理位置在汶水上游原山至泰山東麓的范圍內[3]。
2.戈族青銅器。 BZM13 出土1 件戈鼎,腹內壁鑄有銘文“戈”一字。 (圖3-2)這件鼎腹部較淺、三夔足內斂,與琉璃河M215:24 扁足鼎、葉家山M65:41 扁足圓鼎類似, 有別于安陽地區深腹、三足外撇的商式扁足鼎。 所以此類型的鼎應是周人制作。戈族青銅器主要分布在陜西與河南,而且陜西是戈族的主要分布地域, 所以筆者推測BZM13戈鼎很可能來自居住在陜西的戈族。
3.史族青銅器。 BZM13 出土1 件史父乙銅豆, 豆盤底部鑄有銘文“史父乙”。 (圖3-3)豆盤圓直口,厚方唇,深腹,豆盤和豆把有明顯分界,其形制風格與晚商青銅器相似。 帶有“史”族族徽的青銅器集中出現在山東滕州前掌大墓地。 有學者認為,“史”應該是商代薛國的族氏銘文,而且前掌大墓地就是薛國貴族墓地[4]。我們再結合歷史事件, 西周初年,周公為平定“三監”和武庚叛亂, 曾向東方諸侯國發動戰爭。國作為周王室同盟, 很可能參與了這場戰爭并獲得戰利品。

圖2 國墓地中小型墓葬中青銅器的國族及青銅器類別構成比例
4.覃族青銅器。 BZM13 出土1 件銅爵,鋬內鑄銘文“覃父癸”。 (圖3-4)這件銅爵的流部前深后淺,雙柱位于流和鋬之間,這件青銅器的風格和安陽地區出土的商式爵基本一致, 可能是鑄造于殷商舊地。 而且“覃”族生活的地望應在山東一帶[5],這種殷商舊地正是周王室討伐的主要對象。
6.戶族青銅器。 BZFM3 出土1 件戶方鼎,腹內壁鑄有銘文“戶”一字。 口沿下飾兩兩相對的夔龍四條,夔龍探首卷尾。這種裝飾風格常見于寶雞地區的乳釘夔龍紋鼎、簋。帶有“戶”族徽的青銅器集中發現于陜西寶雞石鼓山墓地。石鼓山墓地的發掘者認為 “戶” 族是生活在寶雞地區的土著姜戎一族。 李宏飛認為“戶”族可能是陜西西土集團受殷墟文化影響而使用的族徽[8]。 張天恩先生認為BZFM3 出土的戶方鼎很可能來自戶氏家族[9]。 所以戶方鼎來自陜西戶氏家族的可能性較大。
8.刀族青銅器。 BZM13 出土1 件父己銅壺,壺底外壁有“刀”字形銘文。 (圖3-8)該壺蓋沿、頸部、圈足飾顧首夔龍紋,這種紋飾風格的青銅器多流行于陜西關中地區。“刀”族,此類族徽多見于陜西、河南等地,但該族群是否有過遷移,目前還不清楚。
10.秉族青銅器。BZM13 出土1 件分襠鼎,腹內有銘文四字“秉□父辛”。 (圖3-10)該鼎腹部較深,分襠,三柱足,腹部飾未簡化的獸面紋,器物有晚商風格。《殷周金文集成》中收錄帶有“秉”族徽的青銅器16 件。多見于傳世文獻,有具體出土信息的青銅器數量較少,較難判斷該族群的分布范圍。
11.茀族青銅器。 BZM1 出土1 件銅爵,鋬內腹壁有“茀父丁”三字。 (圖3-11)該爵圓腹圓底,菌狀雙柱近流,三刀形足外撇,這種形制的爵主要流行于陜西。而且“茀”族徽多出現在陜西,如西安市長安區沛東普渡村出土的銅爵,也帶有“茀”族徽,所以這件器物可能來源于陜西。
12.鼎族青銅器。 BZM4 出土1 件銅鬲,腹部帶有“鼎”字。 (圖3-12)而鼎族青銅器集中出現在寶雞戴家灣地區[13],所以該族群可能是長期生活在寶雞地區。
13.其他族群青銅器。BZM7 妾屬陪葬墓中出土1 件提梁小方罍(圖3-13),銘文為“埽母”。這件方罍與商周時期常見的青銅罍有所不同, 蓋和肩部飾弦紋,形制特異,且制作較為粗糙。從銘文上看,這件器物是專為女性制作的, 可能是嫁女時制作的媵器, 也有可能是女性娘家族氏所贈的助葬之器。 發掘者認為這件器物形體較小、制作粗糙,可能為明器[7]。 除此之外,國墓地還出土一些周邊方國如矢國、夌國的青銅器。
第一個途徑是戰爭掠奪。 《史記》記載:“封諸侯,班賜宗彝,作《分殷之器物》。 ”西周時期,戰爭掠奪所導致的青銅器流動現象,又被稱為“分器”現象。具體是指武王克商后,將大批殷商青銅器賞賜給隨周王征伐立下戰功的貴族。 BZM13 史父乙銅豆、子京方鼎等青銅器原本是殷商舊族所鑄造,而最終出現在國墓地, 通過戰爭途徑得來的可能性較大。 但大部分異族青銅器可能并非通過戰爭而得到, 因為多數異族青銅器上所反映的信息是,鑄造這些青銅器的族群主要分布在關中地區,而且器物本身也有關中地區的風格。

圖3 國墓地出土的異族青銅器
第二個途徑是助葬。 上文已經討論,大多數異族青銅器可能并非通過戰爭掠奪而來的,而助葬就會成為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 陳夢家先生認為,商人祭直系大宗,也祭旁系小宗和王族及其配偶[16]。 商代晚期出現的助葬青銅器現象印證了上述觀點,比如殷墟婦好墓中出土部分帶有“亞”“啟”“束泉”銘文的青銅器,這些青銅器的制作者多是殷王室的內部人員,在婦好下葬時將這些青銅器助葬到婦好墓中[17]。 曹瑋先生認為,祭祀多位先祖的習慣也出現在西周初年的貴族墓葬中[18]。這說明西周早期助葬現象依然存在,而且在歷史文獻中也能找到相關記載。 如《左傳·隱公元年》載:“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逾月,外姻至。 ”喪葬儀式并非只反映了墓主人本身。 從社會學的角度看,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 那么這種社會屬性也應體現在死后的葬儀上。 所以國墓地出土的戶方鼎、BZM4父乙壺等器, 可能是通過生活在關中地區的族群助葬來的。
第三個途徑是婚嫁。 例如,BZM7 妾屬陪葬墓中出土1 件提梁小方罍,銘文“埽母”也顯示出該青銅器與女性相關。就國墓地而言,這種青銅器較少,且這種青銅器只出現在女性墓中。
以上我們討論了幾種可能性較大的來源途徑, 但我們要討論某一件器物具體是通過哪種途徑而來,就會出現一定的難度。 比如BZM13 出土的1 件戈鼎,戈族是一個較大的族群,且在殷商舊地和關中地區均有分布。 我們很難說這件戈鼎是通過戰爭手段從殷商舊地掠奪的, 還是通過關中地區的戈族助葬而來的。 但是對于那些僅出現在關中地區“戶”族、“”族、“鼎”族等的青銅器,我們可以認為這些族群是長期生活在關中地區的。這些器物出現在國,基本上可以排除戰爭手段,而用助葬的觀點來解釋似乎更為合理。
通過以上對 國墓地青銅禮器的來源組成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推論:
1.墓葬中出土的青銅器不一定都是墓主人自己制作的器物。 如果我們將喪葬看成一種儀式過程, 那么墓葬遺存應是這場儀式過程結束后的遺存。就青銅器而言,有些青銅器是專門為了隨葬而制作的,有些青銅器是墓主人生前使用過的,有些青銅器的制作者并非墓主人, 它們是來自其他族群的器物。這些青銅器只是經過一場喪葬儀式,從而轉變成了隨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