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地過年新體驗

張豐

臘月二十，我正在一個商場里的餐廳排隊吃飯，接到媽媽從老家打來的電話。“現在還沒回來的，就不讓回來啦。”吃完飯在商場前面的路口，花了比往常更多的時間才打上車。春節(jié)前倒數第二個周末，街上的人明顯多了起來，很多人開始小范圍團圓了。

這個春節(jié)非常特別，關于是否可以返鄉(xiāng)過年，也有幾個說法。但是很明顯，“就地過年”在相當程度上已經實現。往年奔波在春運路上的同胞，今年終于有了“借口”停留在當地，認真體會當地的過年習俗。

相信大家的體會都比往年更加復雜。克服困難返鄉(xiāng)過年的，要提供核酸檢測結果；沒有返鄉(xiāng)的，多了一份沉靜也多了一點孤獨。有些留守兒童本來盼望著能見到父母，卻大感失望，郵寄的新年禮物也不能讓他們釋懷。在未來相當長時間內，他們可能都會反復回味這個節(jié)日的苦澀。

自從20世紀90年代大量農民進城務工以來，中國的春運一直是這個星球上最壯觀的景觀。這也是中國人最大的迷思：很多人辛苦一年的勞動所得，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過年上。來回路費，各種禮物、紅包，連續(xù)幾天的大吃大喝，甚至包括身體不適需要的治療，基本上把錢包掏空，然后開始下一年的辛苦和輪回。

往常的過節(jié)模式，也許是“過度”的。這種物質上的過度，也映襯出情感上的缺失。人們感嘆年味變淡，人與人之間變得疏遠，很多年輕人在虛與委蛇“應付”的同時，屏蔽掉自己的父母和長輩在網上吐槽。

和往年的春節(jié)“盛景”相比，今年當然要“冷清”很多。但是，或許要過上一段時間，人們才能在這冷清中回味到變革的氣息。人們“留在原地”，度過最初的慌亂和孤獨之后，會敞開心扉，接納眼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新世界。

這是一次重新打量“腳下土地”的機會。“就地過年”這個詞充滿了存在主義哲學的意味：你腳下的地方，就是屬于你的，把握當下，品味當下，或許是最重要的人生態(tài)度。很多在城市打工的人，一年為“當地”奉獻三百多天，但是心中卻始終有一個硬核不曾打開。他們仍然把自己當成異鄉(xiāng)人，不管是收入還是情感，都要完整保存，帶回故鄉(xiāng)。

在幾十年的城市化進程之后，人們始終要面對這個問題：什么時候，你才能真正認同你工作的地方？你付出的時間和你走過的路，都構成了你“存在”的一部分。不管你是否能夠在城市買房落戶，你都無法否認，你的情感和心理，都已經被“城市化”了。當你回到故鄉(xiāng)，感受到的不僅是父母的老去，還有一種讓你吃驚的陌生感，仿佛“故鄉(xiāng)”也開始變成一個“異鄉(xiāng)”了。

相當多的中國人內心都有兩個“家”，老家和自己立足的地方。不止一代中國人面臨這種情感認同的重構，當被問到“你是哪里人”時，很多人都面臨困惑。尤其是那些在異鄉(xiāng)出生、長大的孩子，父母的故鄉(xiāng)更多是地圖上的一個名字和偶爾的旅行目的地。

在內心中真正認同一個地方，可能要從“過一個年”開始。我至今還記得十幾年前第一次留在成都過年的情形，除夕的下午走在街上，被小孩子玩的鞭炮嚇得心驚肉跳，每一次“爆炸聲”都提醒我，自己似乎并不屬于這里，直到一個同事邀請我到他家吃年夜飯，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這個城市的“內部”。

這一次的“就地過年”，更像是一個反思的機會。無意中很多人戒掉了以往的“節(jié)日病”，以一種更簡單的方法，度過更有意義的春節(jié)。社交減少，也讓人們能夠更平和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可以預見，這個春節(jié)會催生更多的思考。沒錯，它是一個更具精神內涵的春節(jié)，人們將會懷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