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偉 許 晴
[西安電子科技大學 西安 710071]
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內容,體現了國家治理現代化人的維度和自然維度的統一。隨著“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等命題的提出,以及生態環境治理實踐的發展,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研究迅速升溫,并取得了一定進展。聚焦國家治理現代化視域中的人與自然共生問題,圍繞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概念、特征、理論依據及對策等內容,本文對學者的觀點進行了梳理和歸納,分析了融通和分歧之處,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深化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研究的建議。
如“現代化”的概念眾說紛紜一樣,關于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概念,學者亦未形成一致意見,代表的觀點有三種。其一,過程說。即強調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構建生態環境治理體系、提高生態環境治理能力的過程。如余曉青、鄭振宇將生態治理現代化界定為:“黨和政府在科學總結生態治理歷史經驗和發展規律的基礎上,為了實現生態文明,創新生態治理理念、調整生態治理結構、完善生態治理機制、改進生態治理方式、推進生態治理體系科學化和多元主體治理能力提升的過程。”[1]其二,轉變說。即強調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對傳統生態環境管理模式的反思,是治理目標、理念、手段、方式等的結構性變遷。如沈佳文指出:“與傳統的生態管理體制不同,‘生態治理’強調更多的是生態建設目標從單一注重數量向數量、質量、結構和功能‘四位一體’方向轉變;生態建設模式從行政主導向合作共治轉變;生態建設手段從剛性命令式向柔性協商式轉變。”[2]其三,集成說。即強調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外延要比污染防治和生態修復要寬廣,是適應生態文明建設要求的環境治理要素集成。如張利民、劉希剛認為,“生態治理現代化是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內涵要求,它不同于生態學意義上的環境修復和污染防治,而是推動形成生態文明建設過程中各參與主體思想、行為、制度、決策等多元協同、高效治理、有效保障體系制度機制的廣義生態治理現代化”[3]。
現代化既是一個過程,也是一個趨勢,它內含著“變革”“變遷”“進步”“重塑”等多重意蘊。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現代化在生態環境治理領域的具體實現,它反映現代化建設和發展的普遍規律,體現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內涵要求。“過程說”“轉變說”和“集成說”表述雖有差異,但都是從現代化的視角展開的,也都融合了現代化要素和生態環境治理的要求,對于我們揭示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內涵深有啟發。存在的不足是,沒有突出制度要素在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根本功能和價值,不能很好地揭示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本質特征和驅動力量。基于此,綜合各位學者的觀點,本文認為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指,適應國家經濟社會現代化發展和國家治理現代化建設的要求,構建系統而完備的生態環境治理制度體系,提升運用制度治理生態環境能力,以推進生態環境治理科學化、規范化和高效化的過程和趨勢。它的核心是構建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本質要求的生態環境治理制度體系,并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轉化為生態環境治理優勢;蘊含的基本價值是多元共治、民主協商和生態正義,反映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目標是傳統生態環境管理方式弊病,推進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的科學化、規范化和高效化。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中國生態環境治理模式的現代化轉型,是對中國傳統生態環境管理模式的批判性繼承和超越。
要準確理解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概念,需要辨析:
生態現代化理論首先在西方提出,然而“如何給生態現代化理論貼上一個可以揭示其本質屬性的標簽,目前似乎還沒有一致的觀點,即使是在該理論陣營的內部也還是如此”[4]24。在生態現代化的概念方面,西方學者似乎也沒有形成一致表述,但內涵大致是相同的。通過梳理相關文獻發現,生態現代化和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有區別的。其一,從理論形態上看,生態現代化是伴隨西方生態意識的覺醒,學者在反思工業文明弊端的基礎上提出的“從工業現代性向生態現代性、從工業社會向生態社會”轉型的理論;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則是伴隨生態環境治理實踐的發展,在反思傳統生態環境管理手段、方式和方法弊端的基礎上提出的“從生態環境管理到生態環境治理”轉型的策略。前者是具有廣泛影響的系統性理論,后者則是具有現實針對性的應對措施,二者呈現的理論形態不一樣。其二,從概念外延上看,生態現代化的外延要大于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生態現代化包括環保理念現代化、環境治理現代化、環保技術現代化等,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內含于生態現代化之中。其三,從根本動力上看,生態現代化的根本驅動力量是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而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根本驅動力量是制度創新,通過構建制度體系“把生態環境代價外部化上日漸增強的困難,主動轉換成為經濟結構轉型與重建上的內源性動力”[5]。其四,從話語體系來看,生態現代化始終難以擺脫“源于西方、說明西方和為了西方的印記”[4]2,而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則沒有明顯的西方特征。自十八屆三中全會中國提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以來,國家治理現代化成為學術界關注的熱點,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中國理論和中國話語正在形成。
然而,二者又具有一致性。其一,從背景上看,都是在反思工業化基礎上形成的,都反映了協調人與人、人與社會關系的現代化向協調人與自然關系的現代化的延伸和拓展;其二,從目標上看,都是為了實現人口、經濟、資源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以及經濟現代化、政治現代化、文化現代化、社會現代化和生態文明建設現代化的協調推進;其三,從要素上看,都強調制度理性、多元參與、協商共治等,都要求理念、制度、組織、技術等的變革;其四,從價值取向上看,都強調人的權利和利益,都注重公民的參與;其五,從時態上看,二者都是一種動態的過程,沒有完成時。
治理和管理一字之差,體現的是系統治理、依法治理、源頭治理、綜合施策[6]。那么,中國的生態環境管理和生態環境治理有什么區別呢?其一,從管理模式上看,前者主要采用政府主導的層級垂直管理模式,國家對全國環保工作進行統一監管,而后者則是政府垂直管理和多元橫向參與管理相結合,治理主體包括政府、企業、社會組織等,更加扁平化;其二,從實施手段上看,前者主要依靠行政命令,采用定限額、罰款等控制性手段,具有行政剛性特征,而后者則將國家調控和市場規則結合起來,采用政策激勵、法律約束等引導性手段,具有剛柔兼顧特征;其三,從評價指標上看,前者強調指標考核的數量化,而后者除考慮數量指標外,更加注重質量、結構和功能等多重指標要求;其四,從治理效能上看,前者主要是事后治理,舊有行政體制帶來的分塊化管理嚴重,容易導致碎片化、分離化傾向,而后者則強調事前預防和過程監控,注重治理的系統性和協同性;其五,從作用邊界上看,前者的作用范圍以政府權力所能夠達到的領域為邊界,而后者所涉及的范圍則以全部公共生活領域為邊界,“后者比前者要寬廣得多”[7]。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要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看待生態環境管理和生態環境治理的關系,不能將二者對立起來。歷史的每一階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質結果,一定的生產力總和,人對自然以及個人之間歷史地形成的關系,都遇到前一代傳給后一代的大量生產力、資金和環境,盡管一方面這些生產力、資金和環境為新的一代所改變,但另一方面,它們也預先規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條件,使它得到一定的發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質[8]。生態環境管理向生態環境治理轉變是中國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變、單一行政性社會向多元契約性社會轉變的縮影,它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漸進性內生演化過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對傳統中國計劃經濟和單一社會影響下生態環境管理理念和做法的揚棄,它繼承了傳統生態環境管理體制、機制、技術和方法的優點,同時又在此基礎上實現了革命性重構和升級。它不是對傳統中國生態環境管理方式的徹底否定,更不是完全替代。
已有學者反思傳統生態環境管理模式、挖掘治理概念的精髓而形成對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特征的概括。如有學者從治理要素的角度出發,將之概括為治理理念的合理化,治理主體結構的網絡化,法制體系的完備化,治理方式的多樣化,治理行為的有序化、精細化、國際化等[9]。有學者從治理結構的角度出發,將之概括為治理對象整合式,治理過程系統性,治理主體網絡化[10]。有學者從治理目標和要求的角度出發,將之概括為制度化、規范化、標準化和法治化[11]。以上學者大都沿用的是“治理現代化特征+中國生態環境治理要求”的分析范式,角度有所不同,內容則大都有重疊,精髓和要義是:
因此,本文嘗試研究和提出一套較易在電網企業數據中心中實現的能效測評標準與計算方法,能夠較為準確地收集數據中心當前各部分能耗情況,同時統計當前與歷史能耗指標,達到更好地規范和指導電網企業數據中心節能減排的目的。
制度化是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內在要求和根本特征。其一,制度形塑主體間的博弈規則和互動關系,推動生態環境治理的科學化和規范化,從根本上改變了人治方式帶來的權力過于集中、決策失于隨意、監督流于形式的弊端;其二,通過制度可以界定生態環境治理各相關主體的利益和責任邊界,激勵和約束他們將個人意志統一到主流意志上來,形成共同體的一致價值追求;其三,生態環境治理制度的供給與復雜多變而層出不窮的生態環境問題及由此引發的環境群體性事件、生態安全風險相比存在滯后性,“治理制度的系統化、法治化水平與當前治理實踐的快速發展不相匹配”[12],而要從根本上解決中國生態環境治理中的深層次矛盾則需要制度創新;其四,良好的制度執行體制和機制能夠打通政策落實“最后一公里”,減緩政策效應遞減速度,提高生態環境治理效率,增強利益相關者的獲得感。
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的制度化,具有三大特征。一是完備的制度體系。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為基本遵循,構建根本制度、基本制度、實施機制相互耦合的完備制度群,保證治理流程、治理行為、治理活動依法依規進行,消除“破窗效應”。二是普遍的制度認同。制度化的過程就是對制度的認知不斷強化并在全社會形成制度意識和制度理性的過程。通過研究、宣傳和推廣,使尊崇制度成為中國政府管理人員、企業和居民的集體共識,并內化為思想和行動的自覺。三是良性的制度變遷。“生態文明治理現代化是生態文明治理制度體系從低層級邁向更高層級的制度變遷過程”[13],也是生態環境制度日漸定型并成熟的過程,它需要制度因時因事因勢而做調適性變革。近幾年,國家修訂《中華人民共和國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出臺《排污許可管理條例》《環境保護公眾參與辦法》《公民生態環境行為規范(試行)》《農用地土壤環境管理辦法(試行)》,發布《中央和國家機關有關部門生態環境保護責任清單》《生態環境保護綜合行政執法事項指導目錄》《國家先進污染防治技術目錄》等,就是推進生態環境治理制度化的重要舉措。
民主化是區別現代生態環境治理與傳統環境管理的重要標志,也是實現“生態治理合法性和有效性的重要途徑”[14]。有學者甚至認為,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也可以寬泛地理解為我們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一種生態化或‘綠化’努力”[15]。因為作為一種決策模式,民主理念融入生態環境治理領域能夠促進公民有序參與和多元協商,形成反映多數人意見和利益的具有集體約束力的公共政策;作為一種價值原則,民主理念融入生態環境治理領域能夠更好地貫徹平等、公正、法治、友善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助推制度優勢轉化為治理優勢;作為一種制度安排,民主理念融入生態環境治理領域能夠克服傳統“統治”和“管理”弊病,實現治理由人治向法治的轉變。
中國生態環境治理民主化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治理理念方面,貫徹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確立人民群眾受益的政策價值取向,尊重人民群眾在生態環境治理中的主體性和創造性??梢哉f,“生態治理的初衷是為人民服務、保障公眾的根本生存權和發展權,最終治理目標是促進公眾共建共享生態文明、促進人民群眾的全面發展”[16]。二是治理決策方面,構建雙向、多向溝通協調機制,“以信息公開為基礎引導公民監督評價,以渠道拓寬為保障暢通公民利益表達,以協商民主為核心尊重公民主體地位,以社區建設為載體推進公民自主治理”[17]。通過平等對話、公開討論、公共協商等方式保證良制轉化為良治,達致利益聚合、責任共擔、成果分享。三是監督管理方面,將社會組織、公眾等的知情權、參與權和監督權納入制度化軌道,變分散的大眾力量為協同共治的建設動力。
生態環境治理是“多元主體積極介入和密切配合予以合作共治的動態發展過程”[18],多元協同是其顯著特征。在中國,多元協同治理顯得尤為重要。這首先是由中國生態環境問題的特點決定的。全球化、工業化、城鎮化和市場化力量疊加,歷史性因素和發展性矛盾交織,使得生態環境問題呈現出不同于其他國家的結構性和復合型特征。要解決具有復雜性結構特征的生態環境問題,必須統籌各方力量、各種資源和各類工具。其次,這也是由破解當前中國生態環境治理困境的需要決定的。過去生態環境管理呈現出“碎片式權威主義”特征,政府處于絕對主導地位,各部門自行其是而利益互競,社會組織、企業和居民參與不充分。環境治理不僅依賴于政府單方的主動行為,還需要充分調動其他社會主體的積極性,不僅需要法律強制規則的干預,也需要其他自治性社會規則的參與,因而,需要通過權力和權力意志的分離終結環境治理中對權力的依賴[19]。構建政府、企業、社會組織、居民等多主體參與的共治共享治理模式,可以解決“市場失靈”“鄰避效應”帶來的治理效率低下問題,最大可能地釋放政策紅利。最后,這也是由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需要決定的。自然的整體性和緊密關聯性及人類對之的依賴性,賦予了人類共同體最原始的意義。建設美麗世界,必須實現國家之間的對話和交流、合作和互助以及共建和共治。
制度化、民主化和協同化是從生態環境治理目標和要求的角度概括出來的。僅從字面上說,這不具有國家制度屬性,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資本主義國家還是社會主義國家,推進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必須貫徹實行,但是對于不同國家而言,其內涵迥然不同。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的制度化、民主化、協同化體現中國共產黨領導優勢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反映生態環境治理的中國特色。比如民主化方面。西方生產資料私有制“創造出一個普遍利用自然屬性和人的屬性的體系,創造出一個普遍有用性的體系”[22],它將自然界作為私有物,完全將自然的價值貨幣化。資本家控制生態環境治理決策權、影響生態產品的價格、享有良好生態環境,而生活在貧民窟的窮苦人則深受環境污染之害,處于“生活貧困”和“環境災難”雙重壓迫之下。而在我國,保障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獲取環境信息、參與和監督環境治理的權利寫進相關法律,人民群眾共享生態環境保護的成果,特別是通過國家生態扶貧使得很多身處貧困地區的人民群眾既享受了良好生態,又達到了脫貧致富目標,實現了雙贏。
對于中國而言,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極富實踐性的新命題,需要在科學理論指導下遵循規律進行。從目前學術界研究的現狀看,鮮有學者對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理論依據做出專門論述。通過對零散文獻的整理和歸納,發現學者的觀點是:
“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語料庫中有許多與生態視角相適應的東西”[23],這些“與生態視角相適應”的內容集中體現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思想博大、內涵深刻,被認為“提供了關于生態問題的深刻洞見”[24]。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構建人與自然“溫情脈脈”關系的思想及從制度角度思考在公有制基礎上實現“生活資料”和“就業手段”“人類同自然的和解”和“人類本身的和解”的結合以及自然主義、人道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統一的思想,為中國今天推進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奠定了理論和方法論基礎。張春華認為,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的制度維度為中國生態文明制度建設提供新的“社會化解決思路”和“理性選擇”[25];馬莉指出,馬克思主義關于文化與自然關系的思想是國家生態治理現代化的“理論邏輯起點”[26]。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根本要求是推進生態環境治理制度化,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思想以及從制度維度審視生態問題的視角無疑為中國提供了認識和理解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問題的一把“鑰匙”。
“生態智慧”的概念最早由挪威哲學家阿恩?納斯提出,指人類在適應環境過程中所表現出的生態倫理和生存智慧。它作為“使人們能夠在特定的生態實踐中對社會生態問題做出審慎判斷并采取建設性行動的有效工具”[27],滲透于社會關系、發展觀念和生活方式之中。在中國,生態智慧源遠流長、內涵豐富,它發軔于古人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辨和追問,留存于浩如煙海的文化典籍和歷史文物中,表現為天人合一的整體哲學觀和人與自然共生的生活觀。它主張敬畏和順應自然并與自然和諧共生,克服了近代西方人與自然主客二分價值觀的缺陷,對于我們今天確立科學的生態倫理觀具有重要價值。杜飛進指出,推進生態治理方式現代化,必須借鑒古代“天人合一”的文化思想,把先進的生態文化置于生態治理體系之中[28]。張秉福認為,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具有超越時代的永恒價值,“為我們豐富生態理論、強化生態意識、改善生態環境、維護生態平衡提供了極其寶貴的精神養料”[29]。可以說,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道家的無為思想以及佛教的處世觀等蘊藏著豐富的生態智慧,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是中國推進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重要思想源泉。
作為“重新定義環境與經濟發展關系”的理論,其由德國學者約瑟夫?胡伯于20世紀80年代提出。它主張發展綠色科技、轉變經濟發展模式、構建多元治理格局、提高公眾參與度,實現經濟重建和生態重建的雙贏。該理論極具行動主義取向,為國家生態環境治理的現代化轉型提供了新思路。生態現代化理論的主要創建者馬丁?耶內克曾在訪談中提到“生態現代化理論當然可以應用于中國,甚至可以說中國是實施宏大的生態現代化戰略的最有趣的候選者”[30];摩爾等學者也認為“盡管與生態現代化的西方模式有差別,但用生態現代化這個術語來描述中國沿著生態路徑重構經濟的努力是合適的”[31];美國學者周宇指出“生態現代化作為一種樂觀、務實、政策導向的理論框架,為不同社會背景下的有效實踐提供了洞見,為政策制定者和環境倡導者推動明智的政策變化提供了指導。對中國而言,這一點尤其有用”[32]。國內部分學者也認同這一觀點,認為“中國實踐與生態現代化理論主張一致,并取得了初步成效,促成了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在一定程度上走向雙贏的趨勢,在一些方面支持了生態現代化理論”[33]。的確,從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的原則、政策、措施等方面,能夠找尋到生態現代化理論的“素材”或“影子”,這既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對生態環境治理規律的把握,也驗證了生態現代化理論的廣泛適用性。
經過新中國成立后七十多年承接開拓的實踐探索,中國共產黨在協調人口、經濟和環境之間的矛盾中不斷深化對人和自然、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關系的認識,經歷了從被動應對到深度反思再到主動調整變革的過程:由回避甚至否認社會主義國家存在生態環境問題到積極自覺地解決生態環境問題,由最初將生態環境問題納入國家議題到升華為基本國策、寫入黨章、融入國家整體發展戰略,由學習別國經驗到建構中國經驗。反映在生態環境治理方面,體現為從末端治理為主向源頭治理、過程治理為主轉變;從注重規模和速度的粗放型治理向注重效率和質量的集約型治理轉變;從以政府為核心的單一主體指令性治理向多主體協同制度性共治轉變。可以說,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認識和解決生態環境問題的過程也就是“不斷提高自身執政能力和執政水平推進國家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過程”[34]。
概括學者的觀點,我們可以得出結論:中國的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應該以馬克思主義生態觀為指導,同時汲取中國古代傳統的生態智慧,吸收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認識和解決生態環境問題的經驗,并鏡鑒西方生態現代化的理論。其中,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生態觀是根本依據,它為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提供了基本原理和方向指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生態智慧是重要思想資源,它為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提供了歷史依據和傳統遵循;西方生態現代化理論是重要借鑒,它為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提供了觀察視角和理論參照;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保護生態環境的思想是直接依據,它為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提供了文本遵循和現實邏輯。
中國的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不是對原有生態環境管理模式的修修補補,而是對生態環境治理理念、制度、技術、方法等的革命性重構。對于如何推進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學者提出的對策集中在以下方面:
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首先是治理理念的現代化,具有中國特色、科學的生態環境治理理念。首先,在指導思想方面,要以馬克思主義生態觀特別是習近平生態文明建設思想為指導。習近平生態文明建設思想“體現了深厚的中華傳統智慧的滋養、馬克思主義生態觀的新發展和世界生態哲學的中國化,是中國生態現代化建設的指導思想”[35]。其次,在價值取向方面,要以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為根本出發點,以“生態惠民、生態利民、生態為民”為基本落腳點,突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生態環境治理方面的引領功能,彰顯生態安全、生態民主、生態公正的價值意蘊。再次,在治理思維方面,制度思維“為推進我國生態文明建設、提高國家生態治理能力提供了強大思想引領”[36],要將制度思維和制度意識貫穿于生態環境治理過程中。最后,在視野境界方面,要樹立生態環境治理的全球觀,筑牢人與自然和諧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為全球生態環境治理提供中國智慧。
生態環境治理制度體系是生態環境治理體系現代化的核心,它“通過國家權力規定的方式為生態治理行動設定基本的權力關系和權力體制”[37]。從內容上說,生態環境治理制度體系由四個組成部分。一是政策制度體系。包括財政和稅收政策、生態補償政策、金融政策、自然資源產權政策、排污權交易政策等。政策制度激勵各主體做好策略集選擇,調控好自己的行為。二是法律制度體系。確定各類法律間的位階關系,加強法律制度間的配套銜接,按照系統治理要求編織好法律制度之網。同時,探索“人員交叉執法機制”以避免地方保護主義,力求法律執行無盲區和死角。三是監督考核和評價體系。數量主導型的考評、無差異化的考評是誤導黨政干部生態環境行政行為的重要原因[38]。要落實“黨政同責、一崗雙責、終身追責”制度,將生態環境指標納入各級黨政考核體系并加大權重;推動形成“1項核心責任+3個督查層面+1個重要載體+8種壓力傳導機制”[39]的環保督查體系,保證生態治理責任鏈條不斷裂。四是文化理念體系。營造崇尚制度的氛圍,把生態文明保護相關法律法規納入普法宣傳教育重點內容,實現“意識的革新”到“人的革新”的轉變,讓關愛自然和環境成為公民的素養和習慣。
扮演戰略規劃者和主體責任人角色的政府應重塑自我,抓好“限權”“放權”和“分權”。治理絕非意味著政府的隱退,一個強有力的政府恰恰是保障治理有效性的基礎性條件[40]。改變政府“層層加碼”和“簡單分包”的生態環境管理方式,擺脫主–從關系式的生態環境管理結構,實現行政手段和市場化、民主化手段的融合。增強政府制度供給的精準性,推動多種資源和多元利益的整合,形成生態環境治理的思想合力和行動合力。作為環境污染主要責任者和生態環境治理主力軍的企業應主動承擔起綠色發展和生態保護的社會責任,推動企業生產的綠色化轉向。依據生態尺度標準合理調整生產模式和產品質量標準,在防止成本外化的同時降低內部交易成本,增大企業綠色生產的溢出效應。扮演生態環境治理踐行者、監督者、宣教者等多重要角色的社會組織應賦能釋能。通過制度化職責賦予,拓展社會組織的活動空間和參與場域,增強社會組織的責任感和效能感,形成“政府強、社會強”的生態環境治理結構。作為生態環境治理利益相關者和實踐者的居民應實現“經濟人”向“生態人”的身份轉換。確立居民的生態環境治理主體意識,形成居民對生態決策和環?;顒拥睦硇哉J知和參與自覺,共筑詩意棲居的人類家園。
大數據技術有機嵌入生態環境治理過程,引起了治理觀念的改變、治理模式的再造和運行鏈條的重建,推動了決策科學化、監管精準化和信息共享化。它“使環境領域的決策建立在客觀證據的基礎上,而不是讓強烈的主觀情感來操縱”[41],同時“有利于消除權力監管縫隙,并推動環境治理的動態化”[42],是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重要引擎。
大數據技術引擎作用的發揮,包括環環相扣的三個方面:一是搜集全國生態分布、環境污染、生態環境治理法律和政策等方面的信息,搭建生態環境信息實時共享平臺和數據庫,推進政府、社會組織、企業和居民之間的信息互通,規避“數據保護主義”和“數字壁壘”帶來的治理盲區;二是運用大數據挖掘技術篩選、聚合和優化相關資源,建立用數據決策和管理的體制,創建數字化生態環境治理模式;三是利用數字化監測體系精準研判生態風險,形成生態環境全過程監控的動態預測–反饋機制。目前,中國環境保護部已經頒布《生態環境大數據建設總體方案》,提出“充分運用大數據、云計算等現代信息技術手段,全面提高生態環境保護綜合決策、監管治理和公共服務水平,加快轉變環境管理方式和工作方式”[43]。這為中國的生態環境治理智能化、現代化提供了政策支撐。需要注意的是,“大數據能實現精準預測,引發整個社會對智慧預測的極力推崇。但結果預判,很可能消減或剝奪社會主體自由探索的機會并引發一系列問題”[44]。我們要形成對生態數據資源功能的正確認知和理性分析,維護國家安全、信息安全并恪守技術倫理,警惕“唯數據主義”帶來的算法不正義、大數據不正義,防止被數據技術工具價值所綁架而迷失理性,避免“數據迷信”導致的治理失范行為發生。
已有學者從國家治理現代化視域下的生態環境治理模式轉型和生態環境治理視域下的國家治理模式轉型的角度,對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基本問題進行了論述,形成了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研究的中國視角。不過,總體而言,相較于國外的生態現代化理論研究以及國內的生態環境治理實踐,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研究還處于起步上升期,尚有較大拓展空間。目前,研究者大都采用的是“中國國家(社會)治理現代化+生態環境問題”和“西方生態現代化理論+中國生態環境問題”的分析邏輯,存在著簡單嫁接和套用的傾向,治理現代化研究范式與生態環境治理對象之間的融合不夠。比如,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本質上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它既要遵循經濟社會發展規律,也要遵循自然演化規律,然而部分學者在研究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時將社會治理現代化、城市治理現代化等理論方法機械套用,缺乏對自然規律的應有關切。另外,少數學者將現代化標簽任意粘貼在生態環境治理上,并用之來表征中國的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缺乏對西方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治理模式的批判性反思和“中國特色”的深度透視。突出表現是,沒有貫通黨的領導優勢、社會主義制度優勢和生態環境治理邏輯,真正闡釋出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中國路徑,這無疑降低了研究應有的高度。
國家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是世界性課題,研究中國的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問題必須站在全球現代化發展浪潮和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高度,認真分析、闡釋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一般和特殊,進而更好地總結出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全球性貢獻。基于此,在現有基礎上,未來需要在四個方面深化相關研究。其一,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研究的中國范式。聚焦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的現實矛盾和突出問題,以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為指導,融合生態現代化、國家治理現代化的相關理論,汲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生態智慧,創建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研究的中國范式和話語。其二,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中國路徑。隨著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實踐的發展,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中國道路闡釋提上議程。這就需要總結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勢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轉化為生態環境治理效能的運行機理、具體做法,描述生態環境治理制度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而做適應性調整的過程、經驗并上升為規律性認識,揭示出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中國方案。其三,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模式比較。學者經常會論及借鑒國外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經驗,但鮮有對中外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模式、歷程等進行比較研究的,這帶來的結果是借鑒失去了規范性意義。未來,如何遵循歷史的邏輯、政治的邏輯和制度的邏輯,分析和比較中外在推進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方面的一致性和差異性,借鑒國外特別是發達國家的經驗,豐富中國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理論和實踐,將是學者應該關注的問題。其四,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的中國責任擔當。人類同居一個地球,與自然和諧共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應有之義。中國作為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積極倡導者、參與者和踐行者,如何與世界各國一道貫徹落實《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推進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現代化,將是未來需要研究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