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

戴希

兒子要把母親接到家里來過年。如果母親樂意，妻子又能接受，兒子想讓母親長期住下。

兒子沒有料到，只住了一周，母親和妻子就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母親要打道回府，妻子也要打發母親出門。

之所以發生爭吵，是因為母親想主持兒子的家政。兒子的家事，不論大小，她都要管。而妻子認為，客隨主便，母親不應干涉他們的家務。退一步而言，母親也不能當家長。而此時，兒子是老鼠鉆到風箱里，兩頭受氣。

有天，母親和妻子大吵過后，妻子氣憤之下喝下一瓶白酒，倒在客廳里又鬧又嚷：“你媽要再住這里，我就死給你看！有她沒我，有我沒她！”嚷完便臉色蒼白，不醒人事。

幸虧送醫院搶救及時，要不，還真不知道會不會釀出人命。

事情發展至此，兒子只好向妻子妥協，答應妻子把母親送回老家。可真要送走母親，兒子又于心不忍。兒子知道，母親吃的苦多，母親這輩子太不容易。

母親年輕的時候在大家族妯娌間受欺負，天天吃不飽穿不暖，常常遭罵挨打。實在沒法兒過了，才帶著未滿月的兒子逃走。改嫁后，母親又生下六個孩子，他是其中之一，在兄妹七人里排行老三。等兒女們長大成人，大兒子被前面那家人領走，四個女兒遠嫁他鄉，他做了上門女婿，父母便把財產留給二兒子，跟著二兒子過日子?？珊镁安婚L，因婆媳不和，父母又從二兒子家搬出，老兩口仍住自己的土坯房。父親過世后，母親每天上山挖野菜充饑，一不小心還摔傷了腳。母親孤苦伶仃的，可……

兒子不怪妻子，妻子也不是蠻不講理。按當地農村的習俗，既然父母的財產由哥哥繼承，哥嫂就應該贍養父母。但計較這些又有什么用？生我養我者父母，現在父親不在了，我能自己過著小日子，卻對老母親不聞不問？可既不冷落老母親，又不惹惱妻子，能找到這樣的好法子嗎？

一番苦思苦索，考慮到妻子有孕在身，兒子終于有了大膽的設想：在自己打工的小城，先為母親租一間房子，然后……

“老婆，我把母親送回老家了。”返家后，兒子氣喘吁吁地對妻子說：“以后，我們可以好好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啦！”

他們家又開始恢復往日的寧靜。妻子不知道，老公根本沒把母親送回老家。他給母親租好房子后，每天除了上班，還要抽空為母親做飯做事，把母親照料得妥妥帖帖。好在他上班的地方離母親的租住房不遠，去母親那兒還算方便。

因為母親租住下來，兒子負擔加重。以前只需維持一個家，現在不行，有兩個了。

為了增加收入，確保兩家正常開支，兒子咬緊牙關，又應聘了兩份工作：每天日夜兼程，兒子幾乎沒有一刻閑著。由于經常熬夜，長期加班，兒子的眼圈黑了，身體瘦得皮包骨似的。盡管很累，但兒子心里很甜。當然，兒子也深深地愧疚：自己以前從不欺騙妻子，現在為了母親，竟把假戲演得像真的一樣。這個倒不是大問題，麻煩在于，兒子工作之余有事沒事要往母親那兒跑，以前的生活節奏便亂了。

常常，妻子發現他遲遲未歸，或者，在家吃飯的時間少了許多，總要打電話詢問。兒子絞盡腦汁，幾年下來，對妻子撒謊的次數上千，能想到的借口全想遍了。說謊成了家常便飯，他都覺得十分滑稽。也怪，這樣的表演居然沒讓妻子看出破綻。

不覺三年過去。兒子照舊不知疲倦地打工，照舊把母親藏在出租屋里小心贍養;妻子呢，照舊被他千方百計地哄騙，照舊相信母親仍在老家待著。

可終究沒有不透風的墻。有天，母親悶得難受，外出透透氣，走出出租屋不遠，竟在街上和兒媳不期而遇。妻子正好上街去買日用品。

“媽，你不是回老家了嗎？怎么……”妻子驚問。

母親也愣了。

“哪兒的話？為了不影響你們的生活，我一直租住在這里呀！兒子孝順，這些年他供我吃穿用，照料我細致入微。對你們，我心存感激哩！難道……你不知道？”母親脫口而出。

“我怎么知道？”妻子反問。

“這……”母親有點兒尷尬。

“算了吧，”妻子察言觀色，“事已至此，就帶我去看看你的出租屋吧！”

母親點頭。

“難怪老公總是有事，經常不回家吃飯的。原來……”妻子這才恍然大悟。買好日用品，她不動聲色地打道回府。

等老公回到家中，妻子劈頭就說：“老公，索性把母親接來住吧！”

老公驚喜：“怎么，老婆你想通了？那我明天就……”

“你看你，還要騙我？今天在街上，我都遇到母親啦！母親帶我去了她的出租屋！”妻子盯著老公的眼睛說。

起初，他有點兒心慌，但很快鎮靜下來。

“老婆，這事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還騙了你這么久。說吧，你想咋樣？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彼ба勒f。

“最壞的打算？”妻子一驚，“你倒說來聽聽！”

“老婆，咱倆離婚吧？”他試探。

“離婚？”妻子問，“為什么？”

“我對不起你！”他囁嚅道。

“不行！”妻子斬釘截鐵地說。

“那你說怎么辦？”他又問。

“還能怎么辦？”妻子上下打量老公，“算了，我斗不過你，就把媽接咱家來住吧！”

“真的嗎？”他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妻子點頭。

他仍然皺眉：“老婆，你怎么想通了？”

“不想通行嗎？”妻子戳了一下他的鼻梁骨，“說實話，在街上偶遇母親時，我是又氣又惱。你這樣騙我，我恨不得跟你離婚?？珊髞砝潇o下來，覺得這些年你也很不容易。你含辛茹苦，任勞任怨，還不是為了孝敬母親，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尚⒕茨赣H錯了嗎？沒有啊！現在，我也是母親，也在慢慢變老。俗話說，樹老怕枯，人老怕孤。我也有變老的一天，也希望兒女孝敬啊！再說，一個男人，如果對生他養他的媽都不好，你還能指望他對老婆真好嗎？”

這時，他顫抖著，猛地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