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橘紅應用歷史探析*

林漢欽，林向前，陳育青，王小平△

（1.福建省漳州市中醫院藥學部，福建 漳州 363000；2.福建省漳州衛生職業學院藥學系，福建 漳州 363000）

橘紅為臨床理氣化痰寬中常用藥，主產于福建、浙江、廣東、廣西、江西、四川等地。臨床應用的橘紅來源較混亂，與化橘紅存在混用［1］。福建橘紅主要來源于蕓香科植物橘Citrus reticulataBlanco 及其栽培變種的干燥外層果皮，味辛、苦，性溫，歸肺經和脾經，有理氣寬中、燥濕化痰功效，用于咳嗽痰多、食積傷酒、嘔惡痞悶［2］。根據肖培根《新編中藥志》記載，橘紅出自元代王好古《湯液本草》（公元1298 年），“橘皮以色紅日久者為佳，故曰紅皮、陳皮”，橘紅則是“去白者曰橘紅也”［3］。橘紅含揮發油，主要成分為檸檬烯，還含有橙皮苷、新橙皮苷、紅橘素、米橘素等化學成分［4］，有增加食欲、增強免疫力、抗疲勞、抗炎、抗腫瘤、保肝、止咳平喘、降壓、調血脂、抗氧化等作用［5－9］。《醫學啟源》記載，其能“理胸中、肺氣”。《本草綱目》記載，其能“下氣消痰”。《本草匯言》記載，其“能除寒發表”。其可用于治痰飲為患，或嘔吐惡心，或因食生冷，脾胃不和等，如宋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中二陳湯［10］：“半夏（湯洗七次）、橘紅各五兩，茯苓三兩，炙甘草一兩半。上細銼，……，不拘時候。”治乳癰，未結即散，或已結即潰，極痛不可忍者：“陳皮（湯浸去白，日干，面炒黃）為末，麝香研，酒調下二錢”（《圣惠方》橘香散［11］）。橘紅歷代炮制有挑選潤切、炒制、蜜制、鹽制等方法，中醫研究院中藥研究所1973 年出版的《歷代中藥炮制資料輯要》、《中藥炮制經驗集成（第2 版）》［12］、《中藥大辭典》（下冊，1986 年版）［10］均有收載。2020 年版《中國藥典（一部）》中僅收載橘紅生品［2］。

1 福建橘紅本草學考證

1.1 福建橘紅歷史

橘紅一名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紹興續添方”的二陳湯便有使用［10］。該書成書于公元1078 年，比元王好古的《湯液本草》早近200 年。查閱福建地方資料顯示，橘紅較早出現在福建南宋醫藥名家楊士瀛撰著的《仁齋指方論》一書中，書中“眩運”篇選載《千金方》的五套丸（南星、半夏、茯苓、橘紅、青皮、白術、良姜、干姜、丁香、木香）治療痰濁中阻的眩暈，方中理氣溫中、燥濕化痰的藥材配伍精當，方藥對證，選方合理。該書除了收載經方外，還采擷較多的諸家名方，涉及的醫書有《千金方》《圣惠方》《蘇沈良方》《和劑局方》《小兒藥證直訣》《宜明論方》《三因方》等［13］，大都有記載橘紅這味藥材。楊士瀛廣采眾家之長，虛心學習前輩經驗，為臨床所用。由此可見，福建醫家在宋代就已開始應用橘紅了。

明代《瑞竹堂經驗方》涉及中藥方劑和炮制［13］，其中《重訂瑞竹堂經驗方》中的半夏湯記載：“順陰陽，消痞滿，消酒化痰。半夏（姜制）、橘紅（去白）、桔梗（炒，去蘆，各一兩）；枳實（炒，去，半兩），右為口父咀，每服四錢，水一盞半，生姜五片，煎至七分，去滓，半饑半飽熱服。”［14］《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新編婦人良方補遺大全》等書中也有大量關于“橘紅”的方劑應用。清代的代表醫家更多，如福州的陳夢雷、陳修園、林玉友，泉州的蔡宗玉、吳亦飛，漳州的周廷揚、呂玉書等。其中福州的陳修園醫學成就最高，影響力最大，其著作《神農本草經讀》中論述橘皮時特意說到橘紅應用“又曰橘皮筋膜似脈貉。皮形似肌肉。宗眼似毛孔。人之傷風咳嗽。不外肺經。肺主皮毛。風之傷人。先于皮毛。次入經絡而漸深。治以橘皮之苦以降氣。辛以發散。……只留外皮。名曰橘紅。意欲解肌止嗽。”［15］上述記載均說明在明清時期，福建醫家的臨床實踐中已普遍應用到橘紅。

國醫大師金世元所著《金世元學術思想傳承及臨床用藥經驗（一）》，提到“福建漳州、閩侯”曾為正品橘紅的產地之一［16］；同樣，《藥材資料匯編》提到橘紅正品之一“建橘紅”主產地為福建閩侯、福清和漳州［17］。這些資料佐證了閩南地區及福州等地當時不僅使用橘紅，而且盛產橘紅。可見，福建橘紅有深厚的臨床應用基礎和淵源，從宋代至20 世紀五六十年代一直在福建眾多地區延續使用。由于橘皮類橘紅加工費時，產量逐漸減少，20 世紀60 年代后被柚類皮橘紅所代替，福建橘紅也漸漸退出歷史舞臺，僅在福建省內的三明、漳州等地區零星應用。《福建省中藥炮制規范》（2012 年編）已不再收錄“橘紅”品種。

1.2 福建鹽橘紅歷史

橘紅歷代炮制方法有挑選潤切、炒制、蜜制、鹽制等方法，而鹽橘紅在歷代本草記載不多，但在近現代福建福州、閩南地區的一些炮制書中卻多處出現，可見橘紅、鹽橘紅跟福建的醫家還蠻有淵源［11－12］。《漳州市常用中藥加工炮制法》（1961 年編）、《晉江地區中藥炮制》（1965 年編）、《福建省中藥炮制規范》（1988 年版［18］）等書中都收錄正品橘紅、鹽橘紅的品種，尤其鹽橘紅炮制品獨具特色，與眾不同，這可能跟閩南地區用藥特點有關［19］。鹽橘紅最早出現在金元時期，真正記載“鹽橘紅”最早的書籍應是元代著名醫家朱丹溪《丹溪心法》（公元1481 年初版）中的潤下丸。“南星一兩，半夏二兩，各依橘紅制。黃芩、黃連各一兩，橘紅半斤，以水化鹽五錢，拌令得所，煮干焙燥 甘草（炙），一兩。上為末……”［20］明代王節齋《明醫雜著》［21］（公元1549 年）中的“擬治諸方”“加味化痰丸”等方也有記載鹽橘紅。明代醫家李時珍《本草綱目》（1590 年）中也記載了鹽橘紅：“凡橘皮入和中理胃藥則留白，入下氣消痰藥則去白，其說出于圣濟經。去白者，以白湯入鹽洗潤透，刮去筋膜，曬干用。亦有煮焙者，各隨本方。”［22］若李時珍未引用錯誤，鹽橘紅最早是出現在北宋宋徽宗時代，吳（北宋福建邵武人）所注《宋徽宗圣濟經》（公元1118 年）里［23］，查閱蘇興華校點出版的《宋徽宗圣濟經》中是橘紅，并未查到鹽橘紅。由此也說明宋代就開始出現“鹽制橘紅”這個炮制品，到了金元時代開始使用鹽橘紅，到了明清時期的醫家已普遍使用，甚至以鹽橘紅為主要藥味制成橘餅、藥制柑橘餅等［24］供臨床應用，一直延續至20 世紀七八十年代。

筆者近日調查尋訪，據漳州祝安堂創始人嚴松江（曾為清末漳州同善堂藥店副店長）老中醫的兒子嚴筆耕老中藥師（現年82 歲）說，其父數十年前有用過鹽橘紅，以前使用二陳湯為了增強降氣潤下作用，常將橘紅、鹽橘紅代替陳皮。據健在的80 多歲福州市肖詔瑋老中醫說，他在臨床實踐中也用過橘紅、鹽橘紅代替陳皮，以增強降氣化痰作用，他認為鹽制降氣，蜜制潤肺，鹽橘紅燥濕化痰功效強于陳皮，主要用于有寒痰、濕痰、痰飲癥狀的患者，目前尚無鹽橘紅品種，就只能用陳皮了。其實，《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紹興續添方”中二陳湯的“陳皮”用的是橘紅，并非目前的陳皮，明代王節齋《明醫雜著》［21］也有相似記載。可見，二陳湯原方中的陳皮一藥有可能是橘紅，非現在的陳皮。當時的醫家有用橘紅，有用陳皮，也有用鹽橘紅，臨證靈活使用。后來因橘紅加工炮制過程費時費力，產量跟不上臨床應用，多數醫家只能使用陳皮一藥。到了近現代，橘紅不再被寫入二陳湯方劑。

2 橘紅與化橘紅之議

到了清代，由于廣東化州化橘紅的發現與推廣，許多醫家在臨床用化橘紅代替橘紅。化橘紅又名“化州橘紅”，系廣東省道地藥材，本品為蕓香科植物化州柚Citrusgrandis‘Tomentosa’或柚Citrus grandis（L.）Osbeck 的未成熟或近成熟的干燥外層果皮。化橘紅與橘紅同為蕓香科植物，同科不同種，作用均為理氣寬中、燥濕化痰，可用于咳嗽痰多、食積傷酒、嘔惡痞悶等證［2］。多數學者認為，化橘紅最早記載于清代趙學敏《本草綱目拾遺》［25］（1765 年），也有學者認為化州橘紅入藥始于《廣東通志》（1675 年），認為化州橘紅的“化”最早是指其出產于廣東化州［26］。如，陳蔚文《嶺南木草》記載：“化者，言其產于化州。”化橘紅更盛名于橘紅，部分學者認為主要原因是借助于宋、明以來橘紅的聲譽。后來，又發現化橘紅優于一般橘皮去白之橘紅，故冠以“化”之名，以示區別［27］。2020 年版《中國藥典（一部）》明確將“橘紅”與“化橘紅”分別列出，兩類橘紅由于植物來源的屬種不同，其性狀、功效有所區別。早期中醫處方中寫橘紅時實為橘皮類橘紅，寫化橘紅時實為柚皮類橘紅入藥，但橘皮類橘紅用量比柚皮類橘紅用量大。后因橘皮類橘紅產量低，逐漸被柚皮類橘紅所代替，橘皮類橘紅則僅在某些地區少量使用，這可能跟橘皮類橘紅加工費時費力、產量逐年遞減等原因有關，自20 世紀60 年代以來逐漸被柚皮類橘紅取代［28］。

3 展望

隨著國家對中藥飲片實行兩級標準管理，大部分具有地方特色而又可產生特效的傳統炮制方法，因鮮有整理而逐漸被遺忘，處于萎縮的瀕危狀態，嚴重影響中藥炮制傳承與發展［29］。近年來，中醫藥事業的發展越來越受重視，已被納入國家發展戰略，并陸續頒布了《中醫藥法》《中醫藥發展戰略規劃綱要（2016－2030 年）》《關于加快中醫藥特色發展的若干政策措施》等多項法律法規及政策文件，明確要求挖掘整理中藥特色炮制經驗、技術與理論，加強中藥炮制技術與傳統工藝的保護與改進。筆者通過探討福建橘紅的今昔藥用興衰，期望中藥炮制有關主管部門重視培養傳統炮制工作人才，同時可為傳承福建中藥特色炮制技術而形成自主知識產權的特色炮制品種提供參考，對于促進本地區中藥飲片產業、健康服務業，以及福建省中藥炮制技術的傳承創新發展，均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