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識途
《青年作家》創刊十周年了。我祝它更加健康成長,繁榮昌盛。
回想起編輯部邀請沙汀、艾蕪兩老和其他一些作家在王建墓茶園里熱烈討論,要辦一個刊物為青年作家提供創作園地的事,恍如昨日。然而已經十易寒暑,這個刊物已經從呱呱墜地成長為一個綽約多姿、生氣勃勃的少年了。
十年,對于一個人的一生,不算很長,對于一個世紀,更是短暫,然而對于一個在波譎云詭、風雨交加、潮流多變的文林里,能夠保持自己所認定的宗旨和特有的風格,十年一以貫之的刊物《青年作家》來說,卻是一個難熬的長時間。這真是難為了編輯部。我很想用我最近祝賀成都畫院的兩句詩來移送給他們: “十年辛苦豈尋常?春夏秋冬雨雪霜。”甚至我還要加一句,豈止是“雨雪霜”,四川的“酸甜苦澀麻辣燙”,他們大都嘗過了。而銷數銳減,經費短拙,和全國的正路文學刊物大概都一樣,然而他們好像并沒有用各種抓拿騙吃的辦法去撈錢,也沒有為加大保險系數而砍掉“刺梨兒”諷刺文學這個欄目,正如《現代作家》始終保留“亂彈”這個雜文陣地一樣。這都是在全國具有特色、難能可貴的事,我不敢說這兩個欄目辦得很出色,已經成為正宗的川味;但是堅持下去,積以時日,終會出現出色的作品和出色的作家。事實上已經有些頗可一讀的,可惜評論界正忙著別的,沒有顧上向墻角的野草叢中看上一眼。且不管它,何必要別人來鼓掌,照自己所認定的方向走下去就是了。
我在《青年作家》上寫過不少文章,在編輯部說過不少話。我不會為我在刊物上說過什么而失悔,也不認為我向文學青年說的全是胡說八道。比如我說文學是有用的。不管有人說文學就是文學,文學是無用的,說文學有用就玷辱圣堂,我仍然說文學是有用的。文學創作是人類有所為而為的一種社會活動,是為了滿足人類的精神需要而進行的有目的活動,不能是無用的。因此文學要為人民服務,目前還要為建設社會主義服務,乃是天經地義。從這個根本延伸出去,文學就應該以反映時代精神和人民生活作為主旨,就應該以反映時代英雄作為主調(這英雄自然是文學意義上的)。那么深入到人民生活中去,當然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因為人民生活是多樣化的,應該堅持百花齊放,應該提倡不同的風格和流派,自然也是應有之義。因此這故,我們對文學應該有一種能夠兼收并容的寬闊胸懷,不拒絕接收新的表現形式,也不拒絕從舊的形式中去推陳出新,特別是弘揚自己民族的優秀文化,提倡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如此等等。這便是我曾經在《青年作家》上說過的一些話的部分內容,我至今仍然堅持 這些主張。
或者有人會說,你這些主張只不過是現實主義的規范,而現實主義據說早已落伍了。也許是的吧,而且這也許正是有人給我作某種評論的根據。但是我至今不悔標榜自己為現實主義者。我覺得一個清醒的現實主義者比夢游病患者的囈語要好得多。前幾年現實主義在我們文壇上備受冷落和揶揄,而現實主義背起時代附加于它的種種標簽的沉重負擔的確越來越步履艱難,形象不佳。然而這是現實主義之過嗎?如果我們冷靜地考察一下現實主義的發展歷史,就會看到現實主義曾經有過輝煌的過去,產生過無數偉大的作家和作品。隨著時代的前進,現實主義事實上也在不斷更新和創造,出現了種種新的現實主義流派,產生了許多好作品。那么現在的現實主義,為什么不可以拋棄外加于它的種種標簽和功能,充分發揚本身內在的長處,并且吸收新的表現方法以豐富自己,成為表現我們偉大時代和人民的有力藝術形式呢?過去曾經有革命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說法,其實那不過是現實主義吸收浪漫主義的某些長處而已。現在聽說又有主張現實主義的,我看那不過是現實主義吸收現代主義的某些新的成果。可見,現實主義并不是應該加以貶斥以至于加以拋棄的藝術表現方法,而是仍然有生命力的。出新的現實主義,也是我在《青年作家》上主張過的,我至今不悔,也不改。
我說了這么一大篇,也不過是借酒澆壘,那么打住吧。我仍然希望《青年作家》照自己所開辟的道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并祝它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