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陽,任靜雯,胡長容,周艷艷
(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2)
子宮內膜息肉(endometrial polyp,EP)是婦科常見疾病,主要以陰道不規則出血、經期延長、經間期出血,甚至腹痛、不孕等為臨床表現。流行病學研究[1]表明:本病發病率為7.8%~34.9%(具體取決于所研究的人群)。目前,該病的治療主要采用宮腔鏡下電切術,但術后極易復發,其中多發EP患者術后1年復發率達45.5%,單發EP患者達13.4%[2]。中醫學無“子宮內膜息肉”之病名,結合EP的主要臨床癥狀,可將其歸為“經間期出血”“經期延長”“月經過多”“崩漏”“癥瘕”“不孕”等范疇。中醫學認為,本病病在下焦、女子胞,女子以“肝為先天”,肝主藏血,寒、熱、濕邪等易與血相搏結,滯于胞宮,胞脈不通而發病。中醫治療本病多以活血為主,或輔以補虛、清熱、止血、溫里等[3]。
周艷艷副教授系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婦科副主任醫師,河南省中醫重點學科(專科)學術帶頭人,河南省中醫藥拔尖人才培養對象,第一屆仲景書院優秀傳人,師從著名中醫婦科專家褚玉霞、尤昭玲教授。周艷艷副教授潛心中醫,擅長中西醫結合治療各種婦科雜病,尤以女性生殖內分泌疾病為長,在子宮內膜息肉治療方面有獨特的學術思想。現將周師治療子宮內膜息肉經驗介紹如下。
西醫學認為,EP的發生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雌激素受體異常表達;另一個是在各種炎癥因子刺激下造成組織炎性增生,如長期婦科炎癥刺激、宮腔內異物(如宮內節育器)刺激、分娩、流產、產褥期感染、手術操作或機械刺激[4]。炎癥的發生主要為體內正氣不足以抵抗和清除外邪(包括金刃所傷)所致。周師認為,子宮內膜息肉的反復發作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自身正氣不足,應責之于后天之本——脾;二是炎癥因素的影響,這里的炎癥因素指體內“虛、熱、郁”的環境。
《靈樞·五音五味第六十五》云:“婦人之生,有余于氣,不足于血,以其數脫血也。”[5]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兩者關系密不可分,互根互用,相互依存。婦女由于“經、帶、胎、產”生理特點耗血較多,就整個機體而言,氣相對偏盛,導致血相對不足,加之息肉的生長影響子宮的正常藏瀉,常有經期延長、月經過多等表現。脾主升清、統攝,脾氣健旺,脾陽升發,則氣血得以生化,營血得以統攝而運行于脈中。若出血日久,沖任固攝失常,則進一步導致脾虛。脾虛統攝無權,故出現經期延長、過期不止等癥狀,正如《景岳全書》[6]曰:“故月經之本,所重在沖脈;所重在胃氣;所重在心脾生化之源耳。”與此同時,脾虛無力運血,瘀積體內,易成血瘀之候;脾虛不能運化津液,聚而成痰,痰濕阻滯,痰濕、瘀血相互搏結形成癥瘕。
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7]中言:“女子以肝為先天。”氣有余則肝氣郁滯,血不足則肝血易虛,情緒易處于抑郁狀態,正如《景岳全書》[6]言:“婦人之情,則與男子異。蓋以婦人幽居多郁,常無所伸;陰性偏拗,每不可解。加之慈戀愛憎,嫉妒憂恚,罔知義命,每多怨憂。”加之EP患者被月經周期延長、不規則陰道出血、下腹疼痛,甚至不孕等所困,極易形成肝氣不疏之證,氣機郁滯,易從火化,氣血實火郁結不散而為癥瘕,發為本病。
王清任在《醫林改錯》[8]中言:“氣無形不能結塊,結塊者,必有形之血也。” 可見瘀血(有形之血)是形成本病(結塊)的必要因素。《景岳全書》[6]曰:“而漸以成癥矣,然血必由氣,氣行則血行。”又曰:“憂思傷脾,氣虛而血滯,或積勞積弱,氣弱而不行……日積而漸以成癥矣。”《醫林改錯》[8]曰:“血受熱則煎熬成塊。”無論虛、熱還是郁均可形成瘀血,瘀阻胞宮,脈絡不暢,舊血不去,新血不得歸經,經血淋漓。
周師臨證時重視調周療法,經期以活血調經為主,重在除舊。用藥多避寒涼,活血而不傷血。經期常用內炎方,減少黃芩、梔子、連翹的用量,增加益母草、當歸、艾葉、澤蘭等溫經活血之品。若出血過多,遵循“急則治其標”的原則,先以固沖止血為要。非經期則以益氣健脾、疏肝清熱兼化瘀滯為主,重在調經,同時結合患者的體質辨證論治,或加以滋陰,或補腎,或助陽,各有不同,有所側重。
周師認為:本病的病位在胞宮,涉及肝、脾;病機為脾虛肝郁,氣血失和,瘀熱內結。脾虛無力運血,瘀血阻滯,運行不暢,虛或瘀皆會導致伏熱內生,耗氣傷津,加重氣虛,津血同源,血虛又加重瘀滯,如此循環,加重病情。周師在此基礎上創立了內炎方,藥物由黃芪、白術、連翹、黃芩、梔子、桑葉、葛根、凌霄花、代代花、白芍、桂枝、烏藥組成,有健脾益氣、清肝解郁、和血調經之效。方中黃芪為君藥,健脾益氣升陽,以助中焦斡旋。白術健脾燥濕,梔子清三焦之熱,芍藥疏肝活血理氣,3藥共為臣藥。凌霄花、代代花以其芳香之氣疏理郁滯;葛根升陽發散,亦可疏肝;黃芩、桑葉、連翹助梔子清瀉三焦之火,火熱瀉而血海寧;桂枝溫陽通經,配伍芍藥通利血脈,祛除血分瘀滯。以上藥物共為佐藥。烏藥為使藥,既可調經祛瘀,又能防寒藥苦寒凝滯氣血之弊。全方氣血兼顧,肝脾同調,益氣健脾,疏肝清熱,通經脈,除血痹,化瘀不傷正,清熱不凝滯。
《黃帝內經》曰:“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9]中醫學強調“形神合一”[10],認為情志因素可以導致氣機及臟腑功能紊亂。EP發生的主要原因在于脾虛肝郁,無論憂思還是郁怒均會導致氣血凝滯脈中,不能下達胞宮,使沖任郁阻,漸成癥瘕。有研究[11]證實:情緒和內分泌關系密切。周師臨證時十分注重“調神”,重視心理疏導,及時了解患者心情變化,緩解患者負面情緒,增強醫患信任,以提高臨床療效。
周師提倡中西醫結合治療,治療前整體評估,排除子宮內膜癌等病變。當彩超檢查提示息肉直徑≥1 cm者,建議患者行宮腔鏡檢查及手術治療;當息肉<1 cm或既往有息肉病史、術后復發者,則給予中藥湯劑、中成藥配合孕酮綜合治療。同時,建議患者定期復查,及時了解病情進展,以防貽誤病情。
患者,女,33歲,已婚,2019年7月20日初診。主訴:月經量多3個月。患者育2子,無孕求,平素月經規律,7/30 d,近3個月月經期延長至10 d左右,伴量多。末次月經(LMP):2019年7月13號,量多,約為正常月經的1.5倍,色暗紅,有血塊,無痛經。患者9年前曾行宮腔鏡下電切術,術后病理檢查提示子宮內膜增殖期改變、局部內膜息肉形成。現癥:乏力,輕微頭暈,余無不適,面色淡紅,舌質暗,可見齒痕,苔黃膩,脈細滑。彩超檢查示:宮腔內略高回聲(不排子宮內膜息肉樣病變可能,大小約 11 mm × 7 mm)。實驗室檢查示:血紅蛋白100 g/L。西醫診斷:子宮內膜息肉。中醫診斷:①經期延長;②癥瘕。中醫辨證:氣血虧虛,瘀熱互結。治宜益氣健脾,化瘀清熱。方用內炎方加減,處方:黃芪30 g,白術15 g,敗醬草15 g,梔子10 g,連翹10 g,金銀花10 g,醋香附15 g,赤芍15 g,三七花10 g,益母草15 g,茜草10 g,瞿麥15 g,炒苦杏仁10 g,醋鱉甲5 g。10劑。1 d 1劑,水煎,早晚分服。同時給予婦寶顆粒,每次1袋,每日2次,開水沖服,連服10 d。另囑患者于月經周期第16天口服地屈孕酮片,每次10 mg,每日2次,連服10 d。如月經至,停服地屈孕酮片,給予癥瘕活血方,處方:桂枝10 g,茯苓30 g,炒桃仁10 g,赤芍15 g,炒牡丹皮15 g,干姜6 g,蜜麻黃10 g,黑順片6 g,醋北柴胡10 g,麩炒枳實10 g,麩炒山藥20 g,薏苡仁30 g,黃芩15 g,黃柏15 g,雞內金20 g,赤小豆15 g。5劑。治療期間,囑患者暢情志,忌辛辣、油膩、熏烤、寒涼之品。2019年9月10日二診,LMP:2019年8月14日。經期服藥2 d則經血量明顯減少,乏力、頭暈不適亦隨之好轉;服藥4 d經血止。患者舌暗紅、仍可見齒痕,苔略白膩,脈細滑。8月24日復查彩超示:宮腔內略高回聲(不排除息肉可能,大小約8 mm × 6.7 mm)。囑患者非經期仍守上方,黃芪減至20 g,繼服10劑,余醫囑同前。2019年11月20日三診,LMP:2019年11月12日,6 d凈,量色可,伴腰酸。前次月經(PMP): 2019年10月12日,7 d凈,量色可,少量血塊。患者舌質暗紅,苔白、略膩,脈沉細。復查彩超檢查示:子宮及雙側附件未見明顯異常。囑患者停服地屈孕酮片,經期繼續口服癥瘕活血方,非經期口服婦寶顆粒,連續服用3個月。3個月后再次復查彩超示右側卵巢囊腫,其余檢查未見異常。
按 本例患者既往有子宮內膜息肉病史,出血日久,經色暗紅、有血塊,苔黃膩等均屬瘀熱互結之象,故給予內炎方;在內炎方的基礎上加用敗醬草,以增強抗感染之力;因舌苔黃膩為濕熱之象,故增加瞿麥,有利濕之效;因舌暗紅、脈弦細,故改葛根、代代花為赤芍、香附、茜草,增強活血之效。周師在治療中順應月經的變化規律,分期論治。月經期治以活血化瘀、調經止血為主,非經期治以益氣清熱、消癥為主。患者月經過多,似應以止血固沖為主,但其是由于瘀血阻于胞宮、血不循經所致,故以疏代塞,舊血去,新血生,則血自止。
目前,子宮內膜息肉的患病率逐年升高。西醫治療本病常以手術治療為主,雖能直接消除息肉,但存在感染、出血等手術相關風險,且術后復發率高。術后運用孕激素類藥物雖可減少復發率,但長期使用的安全性、可接受性及療效的鞏固尚在研究論證中。如何有效防治本病、減少西醫治療的副作用,是現階段研究的重點。周師治療本病中西醫并重,提倡周期療法,重視情志疏導,基于“虛、郁、熱”的病機創立內炎方,臨證辨證加減運用療效確切,為中西醫結合治療本病提供了經驗及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