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貴榮教授“百病調神”針刺治療經驗 *

牛燕霞，馬 文，東貴榮

(1.上海市徐匯區中心醫院中醫針灸科，上海 200031； 2.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針灸科，上海 200021； 3.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結合醫院針灸科，上海 200437)

東貴榮教授是上海市名中醫，上海醫務工匠，國家突出貢獻專家，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人導師，全國中醫藥傳承博士后合作導師。東教授秉承家傳三代中醫，有50多年臨床經驗，擅長中醫針灸、針藥結合治療多種疑難雜病，以針載道。“東氏針灸”具有南北交融、凸顯海派、中西合璧、針藥結合、古今交融、自成體系等特征，已被評為上海市虹口區第七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筆者有幸作為全國第六批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人拜師侍診，臨證中見東師倡導“百病皆調神”“百病首調神”，并將其運用于諸多常見病及疑難雜病的治療中，臨床效果頗佳。現將東師“百病調神”針刺治療經驗和特色介紹如下。

1 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

《靈樞·小針解》曰：“‘神’者，正氣也。” 《素問·移精變氣論篇》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 東師認為，這里的“神”是指人的陰陽氣血，只有氣血運行正常，陰陽平衡，陰平陽秘，人體才能神氣十足，神采飛揚，健康長壽。因此，“百病皆調神”。東師臨證時始終倡導“大針灸觀”和“整體觀”，講究整體觀念與辨證論治，正如《靈樞·本神》所言“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將調神放在首位，“百病首調神”。東師指出，調神并非僅調局部之神，更應注重調整體之神，將整體調神與局部調神相統一。調神是治療疾病的根本所在，調神就是調氣血、調陰陽、調臟腑。臨床通過3種途徑實現調神：一是調經絡腧穴之神；二是調腦神；三是調臟神。

1.1 調經絡腧穴之神

調經絡腧穴之神就是運用針灸等各種方式刺激經絡腧穴，促使得氣，并使針感向病所傳導，從而治愈疾病。《靈樞·九針十二原》曰：“所言節者，神氣之所游行出入也，非皮肉筋骨也。”東師認為，這里的“神氣”指的是一種功能。腧穴是三維定位，是一個生物體，具有生命性，是機體感受體和效應體的二重功能單位，具有敏感性。經絡和腧穴有常態(靜息態)和活態(功能態)兩種狀態，自身具有生物活性，可感受機體自身的影響和外界的刺激。通過針灸等刺激使腧穴由常態轉化為活態，從而發揮經絡和腧穴調節臟腑功能及機體陰陽氣血平衡的作用。有效刺激是引起穴位敏化的關鍵，而激發有效刺激包括辨病、辨經、辨證、時機、選穴、手法等，這就是東教授提出的“穴位敏化”學說。只有有效刺激才能啟動經絡腧穴的活性，激發經絡腧穴的功能，從而發揮其調節作用，產生經絡腧穴的特性效應，這個過程就是“調經絡腧穴之神”。東師認為，雖然不是所有的針刺都需要手法，但不能否認手法是存在和有效的。東師在家傳針法的基礎上，學習繼承中醫針灸代表性傳承人張縉的學術思想和臨床經驗，并在臨床中加以創新，對于不同的疾病及部位采用不同的針刺手法，如：頭穴以平刺、淺刺、斜刺、透刺為主，背部穴以向下平刺、透刺為主，大關節處以深刺為主。東師還十分重視通經接氣法的使用，認為機體陰陽的平衡取決于體內經脈氣血的流暢。由于文獻研究和臨床實踐均證實經脈的得氣感傳在關節處難以橫跨，而針刺治療時又以“氣至病所”為最佳，故東師臨證時常在大關節處給予通經接氣法，常取肩髃、肩井、沖門等穴使針刺所需經氣得以傳入和傳出。對于病久較重、感傳不明顯的患者加用手法，以迎隨、提插、捻轉補瀉手法為主，或局部瀉、遠部補，或病側瀉、健側補等，促進患者經氣的傳感，使氣至病所。此外，東師十分重視運用透刺、接力刺、雞爪刺、傍針刺等刺法，以期取得抽動感、肉跳感、過眼熱等針感，使氣至病所，獲得最佳治療效果。

1.2 調腦神

《素問·脈要精微論篇》曰：“頭者精明之府。”張介賓注解言：“五臟六腑之精氣，皆上升于頭。”說明頭部與人體內各個臟腑器官的功能有密切的關系。《靈樞·邪氣臟腑病形》曰:“十二經脈,三百六十五絡,其血氣皆上于面而走空竅。”腦為元神之府，是人體精神活動和神經功能的最高中樞，主宰人體一切生命活動及其外在表現。東師言：“腦和脊髓為腧穴與臟腑相關聯的反饋調節中心，經絡內聯臟腑、外絡肢節，同時內聯腦，臟腑之氣通過經絡上達于腦，腦則通過經絡支配臟腑及精神活動，腦有所養，則神有所歸。”[1]頭皮針法直接施治于頭部，最接近神經中樞，調腦神的作用最佳。

東師調腦神時取穴全面，大致可分為三類。

其一，選取百會透刺太陽穴。“百會-太陽穴透刺療法”是建立在“腧穴—中樞(腦和脊髓)—臟腑”相關理論基礎上的[2]。該療法采用接力刺的方法，首先刺百會穴，以30°針尖逆督脈方向向后斜刺入頭部皮下，指下感覺到阻力時即深度已達帽狀腱膜下時，以15°針刺方向沿皮快速、不捻轉刺入30 mm；再以30°針刺方向針尖向下刺太陽穴，然后在百會與太陽的連線上接力式針刺3針，針刺后行快速小幅度捻轉手法，頻率200 r/min以上，以患者產生酸、麻、脹、重得氣感為度，留針30 min，留針期間每10 min行手法1次；起針時按壓針孔，防止出血及血腫。這一穴區橫跨督脈、足太陽、足少陽3條陽經，連接了頂區、顳區、額區，交通百會—承靈—懸厘—太陽諸穴[3]，一針多穴，一針多經，一針多區，通過整合及發散穴位、經絡的方式，起到調整腦部氣機、醒腦開竅、滋養髓海的作用[4]。此外，百會—太陽穴透刺垂直頭部督脈、足太陽、足少陽3條陽經，針刺亦包含“病在局部、治在皮部”“橫經阻滯法”之意，用于治療多種腦源性疾病如中風、小兒腦癱、小兒多動癥等療效更佳。

其二，同時選取任督二脈上的穴位。督主一身之陽，循行于脊里，入絡于腦，取督脈之大椎、腰陽關、命門既能調整督脈氣血、溫陽補氣，又能補益腦髓[5]。任脈總任諸陰，取任脈之膻中、巨闕、中脘、氣海、關元等募穴，可調節六腑神氣，補陰濟陽，疏導氣機。背俞穴擅調理人體氣機之出入，腹部穴善調理人體氣機之升降，背腹同針，可增強調節全身氣機的作用，相得益彰。東師臨床針刺時的先后順序亦有章法可循。通常囑患者坐于治療床上，針后背穴位，沿脊柱15°針尖向下平刺；然后囑患者放松緩慢仰臥于治療床上，再針刺任脈的相關穴位；最后針刺水溝、承漿，起到連接任督、交通陰陽的作用。

其三，配用神庭、本神、印堂、風府、太陽、風池等頭部穴位，以加強安神效果。神庭乃神之庭，具有清頭散風、寧神醒腦的功效。本神具有疏調氣機、通絡止痛的作用。太陽位于頭部額顳處，風池位于枕部，均為頭部氣血循行的重要關卡，在頭部的位置舉足輕重，為了與“體四關”之合谷、太沖區別，東師將其稱為“頭四關”，兩者相伍，起到疏調腦部氣機、活血疏風通絡的作用。風府可加強疏風之效。諸穴合力，將頭部之巔頂、前發際線、后發際線、側線全部考慮，調腦神的作用尤為突出，用于諸多腦源性疾病如中風、小兒腦癱、失眠等疾病的治療中，療效顯著。

1.3 調臟神

中醫學的整體觀念和五臟證的現代研究均認為，人體的生命活動以五臟為中心，以五臟神為主宰[6]。東師認為，五臟之內孕育五神，主宰人的情志活動。五臟功能正常，形神共養，則身體康健；若五臟功能紊亂，神不守舍，則出現諸多病癥。通過針刺五臟俞可以調五臟神，從而調節五臟氣血，恢復五臟正常功能，使陰陽氣血平衡，神有所安，達到治療疾病的目的[7]。東師針刺背俞穴采用的臥刺留針法是東師家傳針法，也是東師最有特色的針法之一，通過針刺五臟俞調五臟神，恢復臟腑功能，化生精氣[8]。東師“胸中有丘壑，下針如有神”，無論體型胖瘦，還是老人婦孺，皆選取背俞穴。他采用透刺法中的接力刺，由肺俞進針，針尖向下快速透皮進針，針身與皮膚呈15°～30°角，循膀胱經走行向心俞透刺，采用沿皮豎透10 mm左右，再依次下針，皆針尖向下依次透向肝俞、脾俞、腎俞。此法可加強針感，通經接氣，誘發經絡感傳，溝通五臟背俞穴之間的聯系。東師通過調五臟之氣，安五臟之神，養五臟之精，使氣血調和，恢復五臟正常功能，陰平陽秘，神有所安。這種順經透刺屬于針刺補瀉中的補法，有助于扶助正氣、固本培元，對于素體虛弱、久病體虛等本虛者，可提高針刺的遠期療效。此法可腹背穴位同取，同時留針，陰陽同治，可謂東師在針法刺法上的創舉。

2 病案舉例

患者，女，64歲，2018年2月28日初診。主訴：周身皮疹伴瘙癢10年。患者10年前無明顯誘因下出現后背皮膚瘙癢，繼而出現黃豆大小散在硬結節，劇烈瘙癢，搔抓后有血痕及色素沉著,后瘙癢及皮疹逐漸發展至四肢，劇癢難忍，影響睡眠，于某醫院就診后診斷為結節性癢疹，給予糖皮質激素、抗組胺藥治療后，瘙癢略減，但停藥后癥狀反復。現癥：周身散在結節、丘疹，部分融合成片，呈暗紅色，神疲乏力，胃納欠佳，二便尚可，夜寐差，精神欠佳，舌質暗，苔黃膩，脈滑。體征：周身散在皮疹、結節，圓形或類圓形，大小不一，高出皮膚，伴抓痕、結痂。西醫診斷：結節性癢疹。中醫診斷：馬疥，辨證為風毒濕熱證。治宜祛風除濕，清熱解毒，安神止癢。采用針刺治療。頭部取穴：百會、太陽、神庭、本神、印堂、水溝、承漿、風池、風府。腹部取穴：鳩尾、中脘、關元、氣海、天樞。背部取穴：大椎、風門、心俞、肝俞、命門。上肢取穴：肩髃、曲池、外關、合谷。下肢取穴：風市、血海、足三里、豐隆、三陰交、解溪、陷谷。操作方法：采用0.25 mm × 40 mm的毫針，百會、神庭、本神以15°角向后平刺，大椎、心俞、肝俞、命門沿皮膚向下平刺，針刺取穴的順序依次為頭部穴、背部穴、四肢遠端穴、腹部穴，均行平補平瀉手法，以酸麻沉脹得氣感為度，體針留針20 min，頭針留針40 min。每周針刺不少于3次。治療2周后，患者瘙癢減輕，睡眠改善，繼續采用上述針刺療法治療。治療4周后，患者新發皮損逐漸減少，瘙癢明顯減輕，結節逐漸平整，神疲乏力好轉，眠安。繼續采用針刺治療4個月，諸癥皆輕。

按 結節性癢疹是皮膚科常見病，也是難治之癥。中醫學認為，此病乃風濕熱毒侵襲肌表，兼機體稟賦不足、瘀阻肌膚所致，其臨床表現類似于《諸病源候論》中的“馬疥”，辨證屬風、濕、熱、瘀雜合而發。東師認為，該病雖以皮膚表現為主，但內里多為風、濕、熱、毒作祟，以風為主，以濕為輔，兼有痛證；因臨床多以癢、重、痛主要臨床特征，故治療以祛風、滲濕、解毒、止癢、鎮痛為基本原則。東師臨證治療結節性癢疹時，常以調肺治皮為主要治則，表里同治，祛風養血兼顧，頭、體針同刺。針刺取內關、神門，寧心安神。百會透刺太陽加用神庭、本神等，調養腦神，鎮靜安神，止癢。背俞穴之心俞、肝俞寧心安神，疏肝解郁，調臟腑之氣，安臟腑之神。風池、風府、風門祛風散風，開其皮毛，通一身之氣。因肺主皮毛，肺與大腸相表里，故取大腸經之肩髃、曲池，疏經利節，祛風通絡，理氣化痰，清熱止癢，治療外感風邪或風與血分之熱相搏于肌膚之間所致的風熱癮疹。豐隆、解溪、陷谷皆為足陽明胃經之穴，針刺之可健脾利濕化滯，清熱寧神，疏風通絡。古人云：“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血海、足三里、三陰交同刺，共奏活血養血、調氣止癢之效。任脈之神庭、印堂、鳩尾、中脘、關元、氣海配合督脈之大椎、命門，陰陽同取，最后取水溝、承漿，以求溝通任督二脈之意。諸穴配伍，氣血陰陽兼顧，風濕熱毒皆除，諸邪得清，則癢疹得退，心神調達，陰陽協調，五臟神暢，腦神安寧。

3 小 結

東師臨證時重視調神，崇尚“百病皆調神”“百病首調神”。其針刺調神法體現了中醫學整體觀念，從某種角度而言，可以看作是針刺治病的特點和精髓所在[9]。調神必先調陰陽氣血，穴神、腦神、臟神同調，頭皮針與體針同取，任督二脈同用，氣血陰陽兼顧，使陰陽協調，氣血復原，五臟神暢，腦神安寧，則病可治愈。東氏陰陽調衡針法正是調神的具體實現形式，該方法用于治療多種腦源性疾病如中風、小兒腦癱、小兒多動癥，以及面癱、眼肌麻痹、圍絕經期綜合征、結節性癢疹、脫發、白發、小兒自閉癥、肩周炎、不安腿綜合征等，均有較好的臨床療效。東師“百病調神”針刺治療經驗頗具代表性，值得臨床推廣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