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金路 熊英 韋姜飛 朱延(.南京中醫藥大學針推養康學院 南京 0033;.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文化研究中心 南京 003)
隨著人們對醫療保健需求的日益增高,小兒推拿已逐漸推廣于兒科疾病的防治之中,其治療范圍目前已包括15大類的148種小兒疾病[1-2]。作為小兒推拿的特定穴,五經穴在臨床中應用頗為廣泛。但在研究中也發現古今醫家對五經穴的定位及補瀉操作手法方面存在不少分歧,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小兒推拿的發展。因此本文欲從五經穴的來源、定位與補瀉手法上的差異等方面對其進行梳理與探討,以期能對小兒推拿的研究和發展有所幫助。
五經穴,為小兒推拿中脾、肝、心、肺、腎經五穴的總稱,次序分別位于小兒五指末節螺紋面(脾經或位于拇指橈側緣)。五經穴名稱首見于現存最早的推拿專著《小兒按摩經》(又稱《保嬰神術》)中,其曰:“運五經,動五臟之氣?!保?]明確了五經穴對五臟的調節作用。
我國現存最早的小兒推拿專題文獻《秘傳看驚掐筋口授手法論》被收錄于明代莊應祺編撰《補要袖珍小兒方論》的“卷之十”中,其中并無五經穴名稱,但此文獻中“手穴經絡圖”中前臂處的“六筋”卻與肝、心、脾、肺、腎五臟有對應關系,如文獻中所云:“第一赤筋者,乃浮陽屬火,以應心與小腸……第二青筋者,乃陰屬木,以應肝與膽……第三總筋者,位居中屬土,總五行以應脾與胃……第四赤淡黃筋者,居中分界火土,無備以應三焦……第五白筋者,乃屬陰屬金,以應肺與大腸……第六黑筋者,乃重濁純陰,屬水,以應腎與膀胱?!保?]其在圖中前臂所標示的肝心肺腎排列順序也與五經穴中的肝、心、肺、腎經一致。同時此書還繪有前臂“八卦圖”,依據八卦與五行的對應[5],若從艮屬土屬脾對應拇指開始,基本上五經的排布與八卦順序相符。
在后世的小兒推拿專著中,卻鮮有提及與五臟對應的手臂特定穴的運用,出現了與五指對應的五經穴,手臂的八卦穴也已移至手掌成為內八卦穴。筆者推測在小兒推拿長期演變過程中,醫家們逐漸發現手臂特定穴與對應手指之間的聯系。《秘傳看驚掐筋口授手法論》中也多處提到以特定手法操作于五指指腹用于急救,而其臨床有效性無疑是促使五經穴定位于手指的重要原因。因此,五經穴可以說是基于古代醫家對經絡作用的認識,源于早期的六筋與八卦穴,在中醫兒科理論成熟的背景下,在臨床運用中逐漸形成。
《小兒按摩經》中雖然明確了五經穴對五臟的調節作用,但此專著中的五經穴尚未與五指一一對應,定位也不全在手指末節螺紋面,且所繪男女有別,男子左手正面圖中大指末節掌面為脾經,中指、無名指、小指第二節掌面分別為心、肺、腎經,無名指近節掌面為肝經;而女子右手正面圖中除肝經在無名指第二節掌面,其余四經均在手指末節螺紋面[3]。此專著及以后的文獻均未對此有所解釋,也未見有男女五經穴定位之別。此后,小兒推拿文獻中五經穴逐漸與五指末節螺紋面對應[6-11],正如熊應雄在其所著的《小兒推拿廣意》中提出:“五經者,即五指尖也,心肝脾肺腎也?!保?]此處的指尖即為手指末節螺紋面。這一定位是目前廣為認可并被各類教材所采用的五經穴定位。不過,明清文獻中仍有肝經定位于無名指第二指節之別。
對于脾經在拇指橈側緣的定位,夏禹鑄在《幼科鐵鏡》中指出:“大指面屬脾。畫家畫手掌,不把大指畫正面,乃畫家之正法。前人只得以脾土字,寫在側邊,后人誤認,以訛傳訛?!保?0]意為前人傳抄理解有誤所致。但顯然,由于定位于拇指螺紋面和拇指橈側緣的脾經在臨床運用中均有良效,故各有醫家采用且被現代教材所兼收。
明代萬全在“五臟辨證”基礎上提出小兒“五臟之中肝有余,脾常不足腎常虛,心熱為火同肝論,嬌肺遭傷不易愈?!钡睦碚摬⒄f明“有余為實、不足為虛。”由此,奠定了小兒五臟中“三臟(肺脾腎)不足,二臟(心肝)有余”的生理病理特點[12],這也是形成五經穴補瀉操作的重要理論來源。早在《秘傳看驚掐筋口授手法論》中,六筋均用掐法,無補瀉手法之分,且文獻中以掐、推或捻法作用于手指頭以急救亦并無補瀉運用之分。
自《小兒按摩經》提出五經穴的具體補瀉操作至今,醫家對此持有不同認識,甚至不同流派之間的補瀉操作還存在矛盾?,F代小兒推拿流派中以劉開運為代表的湘西小兒推拿流派的“旋推為補,直推(向心)為瀉”與山東李德修為代表的三字經小兒推拿流派的“上推(向心)為補,下推(離心)為瀉”就存在向心直推分別為瀉和為補的相互矛盾。補脾經還有屈指向心推拇指橈側緣的手法,而腎經的補瀉也有“向心為補,離心為瀉”以及“離心為補,向心為瀉”的矛盾。那么,這不同的補瀉手法是如何形成的呢?
《小兒按摩經》中提出:“脾土曲補直為推?!保?]但未指明何為曲補如何直推。明代龔云林在《小兒推拿方脈活嬰秘旨全書》中指出:“大指屬脾,掐脾一節,屈指,為補。”[6]清代周于蕃在《小兒推拿秘訣》中解釋為:“又脾土有推補之說……直其指而推,故曰推,取消欲(飲)食之意。屈其指而推,故曰補,取進飲食之意?!保?]駱如龍在《幼科推拿秘書》中進一步明確了其方向和部位:“補者,往指根里推也,如推脾土,須屈小兒大指。從指之外邊,側推到板門,此為補。伸兒指者非也,泄者向指根往外推也。”[9]但夏禹鑄卻持有不同的認識,并在《幼科鐵鏡》中指出:“大指面屬脾。”應“旋推為補,直推至指甲為瀉?!保?0]
對于其余四經的補瀉操作,《小兒按摩經》僅明確提出:“腎水一紋是后溪,推下為補上清之?!鼻矣小白哉浦撂旌友樯希蕴旌友ㄖ林割^為下”的描述[3]。明代龔云林在《小兒推拿方脈活嬰秘旨全書》中進一步明確了五經穴的補瀉操作方向:“推向指尖為清,為瀉;推向指根為推,為補?!保?]但明清時期醫家對五經穴推法的補瀉操作已持有不同認識,因此,夏禹鑄對此解釋為源于醫家對推五經的“上”和“下”存在的誤解,并在《幼科鐵鏡》中指出:“五指梢尖俱屬下,前人作上,誤矣。譬諸草木,根是本,梢為末。末,下也?!保?0]并指出:“四臟俱推上為補,下為瀉,何腎與四臟相反。蓋四臟居一身之上,而腎居下,腎虛則推四臟之氣。往下以滋腎,故曰下補……一往上提,疏通水道,而小便自清,故曰推上為清。此上下清補有異。”[10]由此可見,古代醫家對五經穴補瀉操作的不同認識應是源于對《小兒按摩經》中“脾土曲補直為推”及推“上”與“下”的不同理解。這些不同認識早在明清時期就已存在,這顯然也是現代小兒推拿流派存在補瀉差異的主要原因。
縱觀針灸推拿發展的歷史,不難發現,補瀉手法操作的本質,是古人根據病證的不同屬性予以相應屬性的調整方法,是證治相合治療觀念的體現[13]。而操作方法主要是醫家基于對身體的認識,借助象比類的思維方法形成的。顯然,五經穴補瀉的操作和方向的確定是基于象思維的指導。象思維也充分體現在其他小兒推拿特定穴的操作上,如推上七節骨止瀉、推下七節骨通便、橫紋推向板門止吐、板門推向橫紋止瀉等。誠然,五經穴不同的補瀉操作方法均保留至今且被不同流派的醫家所采用,說明其有效性已經過臨床實踐的檢驗和證明。但這從另一個角度也說明,五經穴的補瀉與手法的操作方向可能關系不大。
推法是五經穴推拿的主要手法。大量研究已經證實,軀體-內臟反射是針灸推拿等外治法起效的主要機制[14],而刺激強度、頻率等刺激參數均會直接影響軀體-內臟反射的程度,并在一定范圍內成正比關系[15],這說明小兒推法的力度和頻率選擇可能是五經穴取效的關鍵。
古代醫家五經穴所用推法應為重刺激,如周于蕃在《厘正按摩要術》中指出,推法“以大指側著力推之……是摩中之手法最重者”[11]。《推拿三字經》中也明確指出“推求速,惟重良”[16]。明清時期小兒推拿多用于急癥重癥,《秘傳看驚掐筋口授手法論》中推法為治療急癥的主要手法,《小兒按摩經》中推法也是治療驚風使用頻次居首位的手法[17]。而現代小兒推拿則多用于慢性病癥及家庭保健。小兒推拿病癥譜的變化以及對小兒及家長接受度的考慮,小兒推拿手法的力度也有了從“重”到“輕”的相應變化。“輕快柔和”已成為現代小兒推拿手法的總體要求。盡管如此,現代醫家對推法的操作力度仍持有不同的認識,并體現在教材的編寫中,由劉明軍和王金貴主編的《小兒推拿學》中對直推法的要求為“輕快連續,一拂而過,如帚掃塵,以皮膚不發紅為佳?!睂π品▌t要求“僅在皮膚表面推動,不得帶動皮下組織”[18];由廖品東主編的《小兒推拿學》則認為旋推法應該“力度重,皮動肉也動”且直推法也并非操作輕柔[19];而由嚴雋陶主編的《推拿學》中未說明直推法的力度要求,只提出旋推法比指揉法輕[20]。
古代小兒推拿文獻中并無推法操作速度的描述,而現代教材和臨床運用中均有“快”的要求。小兒推法操作的高頻率無疑是增加手法刺激強度的一種方式,是推法力度有所減輕的一種彌補。因此,現代五經穴推法的運用與古代有著明顯的不同,而現代醫家對五經穴操作的認識并不統一。
毋庸置疑,加強五經穴功效及手法等特異性的研究對于完善小兒推拿理論體系有著重要的意義。作為小兒推拿臨床最常用穴位之一,五經穴在小兒許多疾病防治上的有效性已得到大量臨床研究的證實。但五經穴以五臟命名,其功效與之對應。穴位一般具有特異性和非特異性效應[14],但由于很難通過動物實驗觀察五經穴的運用,因此對五經穴功效特異性的現代研究也相對滯后。目前,僅有少數學者對補脾經效應進行了臨床觀察。
張漢臣等[21-23]曾就推補脾經穴對健康成人胃的消化功能進行了觀察,結果表明,微用力推補脾經(屈拇指,由拇指尖直推拇指橈側緣至第一節橫紋處即指根處)10 min可明顯促進胃運動,增加胃液酸度,促進對蛋白質的消化,但研究沒有具體提到操作的頻率。李華東等[24]觀察不同部位的脾經穴運用直推法(即屈拇指并沿拇指橈側緣向心直推或在拇指螺紋面上向心直推)對3~6歲脾虛患兒的影響,結果表明兩種直推法在增加唾液淀粉酶活性及臨床療效上均無明顯差異,并認為推脾土穴所產生的臨床療效與推拿手法的輕重、頻率及時間長短等因素有關,而與其操作方向無關。譚程等[25]也用同樣的兩種直推法作用于積滯患兒脾經穴的兩種定位:螺紋面與橈側緣組,1個療程后的結果表明,總體療效并無差異,但螺紋面組對口氣臭穢的改善優于橈側緣組。但此項研究涉及手法眾多,難以顯示不同推脾經的差異,研究也未提及操作力度和頻率的選擇。王艷國等[26]運用功能磁共振技術,研究推拿脾經穴和大腸穴對脾虛腹瀉兒童腦區激活的影響。結果表明,推補脾經穴和大腸穴治療脾虛腹瀉患兒時,所激活的腦區有差異也有重疊。
以上臨床研究表明,推脾經對消化系統功能有改善作用,但對于何種力度和頻率最佳,并未做深入探討。目前也未見對五經穴的心肝肺腎經的獨穴研究。因此,五經穴及其手法的特異性研究亟待加強。
五經穴是在中醫兒科理論成熟的背景下,基于古代醫家對經絡的認識,源于《秘傳看驚掐筋口授手法論》中的六筋與八卦的結合,并在臨床實踐中完善而成。五經穴的補瀉操作受象思維影響,對其認識的分歧主要源于對古代小兒推拿文獻描述的不同理解。方向補瀉、快慢補瀉、輕重補瀉均是推拿手法補瀉的重要內容。從古代醫家到現代醫家不同補瀉操作的臨床運用與觀察說明,五經穴的補瀉與操作方向可能并無明顯相關性,與手法用力的輕重及操作頻率的快慢可能成正相關。但臨床研究也缺乏對急慢性病癥治療的對比研究以及手法力度和頻率的優化研究,這也直接說明五經穴操作力度與頻率對其功效的影響還未得到臨床研究的重視。對于五經穴的特異性,僅推補脾經有較多的文獻研究,心肝肺腎經的獨穴研究目前較為少見。
總之,從分析五經穴的來源、醫家在五經穴定位和操作上存在的不同觀點以及現有的相關臨床研究來看,亟待加強五經穴及其手法效應機制的研究,這對于完善小兒推拿理論以及推動小兒推拿的標準化和規范化都有著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