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思明 聞文 代麗娟 郭丹丹(.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一醫院腎病科 哈爾濱50040;.黑龍江中醫藥大學 哈爾濱 50040;.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二醫院心內一科 哈爾濱 50040)
隨著腎臟替代治療技術的發展,慢性腎臟病(chronic kidney disease,CKD)甚至終末期腎病(ESRD)患者的生存時間明顯延長,腎性骨病(renal osteodystrophy,ROD)的發病率也隨之上升。防治腎性骨病對提高CKD患者的生存質量具有重要意義,目前中醫藥防治腎性骨病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因此,對腎性骨病的病因病機及辨治思路進行探討和剖析是有必要的。
中醫學早在《內經》時期即認識到腎與骨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這一認識對后世影響深遠。如《素問·六節臟象論》言:“腎者,主蟄,封藏之本,精之處也;其華在髪,其充在骨,為陰中之少陰,通于冬氣。”揭示了腎、精、骨之間的生理關系,即腎藏精,精充養骨髓。此類闡述在《內經》中記錄較多,本文不一一列舉。目前多數醫家認為腎性骨病應歸為中醫學的“骨痿”“骨痹”范疇,但應該注意的是,《內經》中記載的“骨痿”“骨痹”與腎性骨病在病因病機、臨床表現上有部分相似之處,但不能完全等同。如《素問·痿論篇第四十四》言:“腎氣熱,則腰脊不舉,骨枯而髓減,發為骨痿。”又有“有所遠行勞倦,逢大熱而渴,渴則陽氣內伐,內伐則熱舍于腎,腎者水臟也,今水不勝火,則骨枯而髓減,故足不任身,發為骨痿。故《下經》曰:骨痿者,生于大熱也。”這些論述將骨痿的病因歸為熱邪傷陰導致骨枯髓減,與今天的腎性骨病有一定差別。究其原因,一是古人的壽命、生存環境以及疾病譜均與今天存在較大的差別;其二,目前大量長期存活的維持性血液透析、腹膜透析患者是前所未有的,這一患者群體腎性骨病的發病機制、影響因素、臨床表現更加復雜,CKD 病程遷延較長,始終是以正氣虛衰為本,占主導,而正氣虛損所反映的正是處于該病狀態下的人體的體質[1],其證候的產生、轉變、轉歸受著體質因素的制約和影響,隨著其透析齡的延長,會有越來越多的問題涌現出來,如長期透析對骨的影響、腎性骨病與異位鈣化的關系等,是歷代中醫學家所未遇見的。因此,當前迫切需要中醫學在理論研究上與時俱進,及時對這些復雜的病情應用中醫理論作出合理的解釋,才能推進中醫腎性骨病的研究進展,在臨床上發揮中醫藥的治療優勢。
腎性骨病與一般性骨病不同,是在長期慢性腎臟病基礎上形成的骨病。腎病日久,必然導致腎精損傷,故腎性骨病盡管臨床表現復雜,但無不以腎精損傷為基礎。從五臟相關角度來看,中醫學認為肝與腎、脾與腎之間均存在著密切的聯系。肝與腎相互滋生,同盛同衰,筋骨相連,密不可分。筋骨生理相互為用,病理相互影響,與肝、腎相應,骨關節病治療應整體調攝,重在肝脾腎[2]。肝藏血主筋,腎藏精主骨生髓,肝腎同源,精血互生,肝血不足與腎精虧損多相互影響。肝血虛則筋脈失養,肢體屈伸不利,筋骨運動失常,從而誘發骨痿[3]。腎為先天之本,藏先天之精氣;脾為后天之本,運化水谷精微。脾腎之氣相資互助,人體精氣充足,則能充養骨髓,故而骨骼強健[4]。《素問·五臟生成篇》言“腎之合骨也,其榮發也,其主脾也”,二者聯系緊密。如腎臟受損日久,腎精虧耗,殃及肝脾,繼而導致氣血不充,骨枯髓減,形成骨病。由此可見,腎性骨病病位在骨,其本在腎,是由臟腑內傷導致的骨病,在發病機制上與一般性骨病有所不同。因腎性骨病與肝脾關系密切,故在治療上不應局限于補腎填精,還應注意調補肝腎以強筋骨,同時助脾氣運化,以后天充養先天,方能針對腎性骨病進行有效的醫治。
腎性骨病是慢性腎臟病的并發癥之一,在治療上也不應將其從慢性腎臟病的整體中割裂開來。現代醫學從“腎性骨病”發展到“慢性腎臟病-礦物質和骨異常”是近年腎臟病領域的一個重要進展[5],其意義在于不再把腎性骨病僅僅視為慢性腎臟病的并發癥之一,而是把慢性腎臟病的礦物質代謝異常、骨異常和血管、軟組織鈣化作為一個整體來把握,這一理念與中醫學的整體觀念不謀而合。慢性腎臟病是本虛標實的疾病,其本虛以脾腎虛損為主,其標證以濁毒、水濕、瘀血為多見,腎性骨病也是在此基礎之上形成的,與慢性腎臟病具有一致性。如有學者對腎性骨病的中醫證候分布特征與演變進行了研究,其結果顯示:腎性骨病的中醫證候是以濁邪內聚成毒為標、脾腎陰陽衰憊為本的基礎上,以脾腎陽虛證、肝腎陰虛證、瘀血內阻證、濁毒內停證虛實夾雜不斷演變而來的[6]。透析后患者體質以陰虛質、陽虛質、氣虛質和瘀血質最為常見,證型主要有脾腎氣虛、肝腎陰虛、氣陰兩虛[7]。又如張寧等[8]運用因子分析法將腎性骨病歸納為4類,即類脾腎陽虛證、類肝腎陰虛證、類瘀血內阻證、類濁毒內停證。劉世巍等[9]將維持性血液透析患者的腎性骨病歸納為肝腎陰虛證、濁毒內蘊證、腎陽虛衰證、水濕內停證、瘀血阻絡證5個基本證型,并認為其本虛證候為肝腎陰虛證和腎陽虛衰證,其標實證為水濕、濁毒、瘀血證,這些證候要素相互交錯,構成了腎性骨病的主要病機。分析上述醫家的研究結果,雖然分型有別,但涉及的臟腑不外腎、脾、肝,另外還涉及到濁毒、瘀血、水濕三種病理因素,甚至在疾病的某一發展階段,濁毒、瘀血、水濕的表現更加突出。
腎藏精,精生髓,髓滋養骨骼,故腎與骨以精、髓相關聯。何師指出,因腎性骨病患者骨量與骨功能皆有損害,故其骨之陰陽皆有不足,且罹患此病之人臨床多呈腎陰陽兩虛的病理狀態,故在補腎之時應陰陽雙補,以達到益腎壯骨之目的[10]。雖然腎性骨病的基本病機為腎精不足,骨髓不充,骨失所養,但單以補益腎精法治療卻難以取效。因腎性骨病的形成經歷了較長的發展過程,患者常兼有肝脾的損傷,以及水濕、瘀血、濁毒等病理因素夾雜其中。如過分強調補腎填精容易滋膩戀邪,導致水濕、瘀血、濁毒等不易祛除。痰濁、瘀血阻滯經絡、留滯關節,可導致骨痛、關節變形,屈伸不利。在臨床上,腎性骨病因腎精損傷,精血虧虛,肝腎同源,故常形成肝腎同病的狀態,呈現肝腎陰虛的表現,因陰傷精血不足,故脈道澀滯,易兼夾瘀血。患者可見形體消瘦,關節變形,筋骨攣縮,兼有視物昏花、肢體麻木,皮膚干燥、瘙癢,舌紅少苔,脈弦;此外,慢性腎臟病患者久病傷氣,脾腎虛損為本者,多呈脾腎陽虛表現,患者可見畏寒肢冷,關節痹痛,神疲倦怠,小便不利,下肢水腫,舌體胖大,脈沉。二者均可兼夾水濕、瘀血、濁毒等病理因素,雖然臨床表現復雜,但筆者在辨證施治時常先辨本虛二證,肝腎陰虛者予以補益肝腎、滋陰養血,脾腎陽虛者給予溫腎助陽、健脾益氣。再辨水濕、瘀血、濁毒等兼癥的多少,分別輔以利水滲濕、活血化瘀、排毒瀉濁等治法,以達到標本兼治的目的。
苗某某,女,64歲。2018年6月5日就診。主訴:下肢關節疼痛1年余。患者近1年來出現下肢關節疼痛,行走不便,伴腰脊酸痛,肢體麻木,病情逐漸加重。中醫診查情況:下肢關節攣縮,屈伸不利,形體消瘦,面色萎黃,食少納呆,視物昏花,皮膚瘙癢,舌紅少苔,舌側有瘀斑,脈弦澀。既往糖尿病病史20年,發現蛋白尿及腎功損傷7年。查體:血壓150/90 mm Hg,慢性病容、貧血外觀,心率90次/min,律不齊,脊椎側彎,雙膝關節內翻畸形,雙下肢脛前輕度水腫。實驗室檢查:血肌酐475 μmmol/L,尿素氮15.6 mmol/L,白蛋白31.0 g/L,血鈣1.86 mmol/L;尿蛋白2+;血紅蛋白71 g/L;全段甲狀旁腺激素377 pg/mL。胸椎、腰椎及下肢X線檢查:胸腰椎側彎,骨質疏松,部分椎體變形,雙膝關節及踝關節內翻畸形,關節腔變窄。西醫診斷:腎性骨病,慢性腎衰竭,腎衰竭期,糖尿病腎病。中醫診斷:骨痿。肝腎陰虛證,兼有瘀血、濁毒痹阻經絡。治則:補肝腎、強筋骨、化瘀泄濁。方選補腎健骨方加減:鹽杜仲15 g,懷牛膝15 g,續斷15 g,生牡蠣30 g,土鱉蟲10 g,熟大黃10 g,積雪草30 g,桃仁15 g,紅花15 g,白芍20 g,姜黃20 g,龜板15 g,甘草10 g。14劑。日1劑,水煎服。二診:服藥14劑后,患者關節疼痛減輕,能扶杖行走,仍有肢體麻木,皮膚瘙癢,關節屈伸不利。以上方加伸筋草20 g、雞血藤15 g、當歸20 g,繼服14劑。三診:患者肢體麻木減輕,繼以上方隨癥加減治療2月余,患者生活已能自理,血肌酐穩定在350~400 μmmol/L,但因就診較晚,遺留關節畸形。
按語:本例患者因久病消渴,耗傷氣陰,損及肝腎,以肝腎陰虛為本證,表現為關節攣縮,屈伸不利。瘀血痹阻經絡,不通則痛。經絡不通,肌膚失養,故麻木不仁。濁毒內聚,故食少納呆。舌紅少苔,舌側有瘀斑,脈弦澀,為陰虛兼有瘀血內停的征象。故以補肝腎、強筋骨、化瘀泄濁為治則。方中以杜仲、牛膝、續斷補肝腎、強筋骨,龜板、生牡蠣、白芍滋陰健骨,土鱉蟲、姜黃、桃仁、紅花活血化瘀,熟大黃合積雪草泄濁排毒。方中姜黃與土鱉蟲、大黃與生牡蠣均為治療慢性腎衰竭的常用藥對,姜黃與土鱉蟲一活血一破血,相輔相成,大黃、牡蠣一泄一斂,相得益彰[11]。全方共奏補肝腎、強筋骨、化瘀泄濁之功。經治療患者骨痛減輕,但因精血虧虛,肌膚失于濡養,故肢體麻木,皮膚瘙癢,又加入當歸、雞血藤等養血活血,使病情逐漸得到控制。
腎性骨病是本虛標實的疾病,其臨床表現復雜,辨治比較困難。筆者嘗試在治療上分別主證、次證,肝腎陰虛者給予補益肝腎、滋陰養血,脾腎陽虛者給予溫腎助陽、健脾益氣,再依據水濕、瘀血、濁毒等次證加減用藥,以達到標本兼顧、補虛而不戀邪、邪去正安的目的,值得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