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繼彪
(南京中醫藥大學公共外語教學部, 南京 210023)
中醫術語是中醫學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由基本理論、臨床治療和中藥方劑等三部分構成。由于中醫術語兼具文化性和科學性屬性,如何對其進行準確、恰當的翻譯一直是學者們關注的焦點和翻譯難點。目前,有關中醫術語翻譯方面的研究大致可以歸納為5個方面。一是關于中醫術語翻譯的理論依據研究,包括功能翻譯理論、生態翻譯學理論、文本類型理論、目的論、等效翻譯理論、模因論等;二是關于中醫術語的翻譯原則研究,包括自然性、簡潔性、民族性、回譯性、規定性等原則;三是關于中醫術語的翻譯策略研究,包括異化和歸化;四是關于中醫術語的翻譯方法研究,包括直譯、意譯、音譯等;五是關于中醫術語的譯語話語權研究。近年來國內學者在中醫術語的翻譯理論依據、翻譯原則、翻譯策略、翻譯方法、譯語話語權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在文化強國和“一帶一路”倡議深入推進實施背景下,目前尚未發現從國家形象建構的視角研究中醫名詞術語翻譯的先例?;诖?,本文擬在國家形象視域下探討中醫術語翻譯策略研究。
1959年,英國著名經濟學家肯尼思·艾瓦特·博爾丁(K.E.Boulding)首次從地理空間、心理情感和物質實力3方面闡述了國家形象的內涵[1]。隨后,國內外學者從對比文學、認知心理學、國際關系學、政治經濟學、公共關系學、認知論、媒體塑造論、社會交互論等領域對國家形象進行了進一步闡釋[2]。目前有關國家形象的定義雖尚未確定,但總體而言,國家形象是國內外公眾對一國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與地理等方面的認識與評價[3]。
1.2.1 中醫國家形象的他塑 作為我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優秀代表,中醫在我國國家形象的他塑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從20世紀70年代針灸引發的世界針灸熱,到20世紀80年代初世界衛生組織向全世界推薦針灸治療43種適應癥,到2006年青蒿素被世界衛生組織批準用于治療非洲瘧疾,到2019年以中醫藥為主體的傳統醫學被納入《全球醫學綱要》第11版,再到當前中醫藥防治新冠肺炎疫情,中醫藥已顯示出其獨特的科學和文化價值,并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認同和接受。2018年1月,《中國國家形象全球調查報告2016~2017》顯示,中醫在中國文化代表元素中位居第二,47%的海外受訪者認為中醫是中國文化的代表元素。
1.2.2 中醫國家形象的自塑 目前在中醫對外傳播過程中,仍存在著中醫核心概念和術語在中醫跨文化傳播中的譯語失聲、針灸在跨文化傳播中的腧穴譯語文化失真、中醫國際化標準制定時的譯語失切等問題。為加強中醫對外傳播,新世紀以來,國內相關組織便開展了中醫名詞術語標準化工作。中國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科技部、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分別發布了《中醫基礎理論術語》《中醫藥學名詞》以及《中醫基本名詞術語中英對照國際標準》。然而,即便以上標準均為我國相關政府部門或行業組織制定的標準,但在這些標準之中,仍然存在著中醫名詞術語翻譯標準不統一、不一致的問題。目前,中醫還未能用國外民眾樂于接受、易于理解的語言對中醫的科學內涵和文化價值進行“編碼”。在中醫國家形象的自塑過程中,翻譯還未能充分發揮好其應有的重要作用,仍面臨著來自日本、韓國等國家的話語爭奪,中醫國際話語權有待進一步提升,中醫國家形象的自塑能力有待進一步增強。
中醫是中國特有的傳統醫學體系,在術語體系和表述方法上與現代醫學也有著巨大的差異。中醫術語主要源自《黃帝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神農本草經》等中醫典籍,其語言具有簡潔凝練性、醫哲交融性和民族特色性等特點。
中醫術語結構工整,簡潔凝練,尤其是四字詞組在中醫藥典籍中頻頻出現。據統計,在《黃帝內經素問》的前30篇(約14萬字)中,有四字詞組2904個,占總字數的33%[4]。這些四字詞組廣泛地使用在中醫藥基礎理論、疾病命名和診斷之中,高度簡潔凝練,并蘊含著極其深厚的文化內涵。
中醫藥理論體系建立在中國古典哲學的基礎之上,大量的哲學用語被應用到《黃帝內經》等中醫藥典籍的語言體系之中,如“天人相應”出自《呂氏春秋》、“神”出自《荀子》、“氣化”出自《莊子》、“精氣”出自《管子》等。這些哲學用語成為中醫藥語言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使得醫學內容和哲學用語相互交融[5]。
由于中醫藥學與現代醫學的文化發端不同,兩種醫學在思維方式和核心方法等方面有著巨大的差異。在思維方式方面,中醫藥學強調辯證邏輯、以意類取、直覺判斷、整體聯系、網狀思維、注重調節,而西醫學則強調形式邏輯、還原分析、鏈狀思維、因果對應。在核心方法方面,中醫藥學注重辨證論治、整體取勝,而西醫學則主要是采用建立在結構解剖基礎上的試驗方法和實體模型方法。因此,就文化特征而言,中醫藥學是中華民族特有的醫學體系,其語言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性。
翻譯是一種跨文化活動且有明確目的,并受到主體文化目的制約。目的論(Skopos Theory)認為,翻譯應以目的為指引,譯者應結合譯文讀者的要求,選擇性地采用直譯、意譯、改編或其他翻譯方法[6]。20世紀以前,為更好地推動中醫藥國際化,在中醫術語翻譯過程中主要采用以目的語讀者為中心的歸化翻譯策略。據統計,在1989~1998年間,中醫臨床學科名稱、中醫現代診療方法名稱、中醫藥現代化產品名稱,以及中藥成分名稱采用歸化翻譯策略的占比分別為78%、59%、48%和78%[7]。然而這種以目的語讀者為中心的歸化翻譯策略也導致諸如中醫藥名詞術語內涵的擴大、縮小、表意程度偏差和文化休克等現象[8]。進入21世紀后,在國家形象視域和“一帶一路”倡議深入推進實施下,中醫術語翻譯要凸顯其“民族性”,彰顯中醫術語的語言特點及其蘊含的文化內涵,構筑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并能融通中外的中醫對外話語體系。為此,在中醫術語的翻譯過程中,應更多地采用“以我為準”的異化策略,努力將中醫藥文化內涵完整地傳遞出去,不斷提高中醫術語英譯國際話語權。
正如前文所述,中醫術語具有簡潔凝練性、醫哲交融性和民族特色性等特點,在國家形象視域下,對文化色彩濃郁、醫哲交融深厚、文字結構簡樸的中醫概念和術語的翻譯應采用以直譯為主的異化策略,通過直譯、直譯加注釋等方法傳遞中醫術語蘊藏的文化內涵。
3.1.1 直譯法 英國中醫翻譯家魏迺杰(Nigel Wiseman)先生認為,直譯是傳遞文化內涵最好的方法[9]。在“單一漢字的英文對應語”(Single Characters with English Equivalents)一文中,他對中醫名詞術語進行直譯的翻譯思想作了詳細的闡釋[10]。在他編撰的《英漢·漢英中醫詞典》中,圍繞基本屬性與物質(Basic Categories and Entities)、功能和本質形容詞(Functions and Attributes)、診斷用字(Diagnostics)、疾病用字(Disease)、病機和病癥用字(Pathomechisms and disease patterns)、治療用字(Treatment)等6個方面,對中醫學最常用的400多個漢字進行了對應翻譯[11]。在任何一個中醫名詞術語中,按照漢字對應語進行直譯。如在“治療用字”部分,他將與“固澀、鎮納”相關的漢字“固”譯作secure,“固表”則譯作secure the exterior;“止”譯作stanch,“止血”則譯作stanch bleeding;“斂”譯作constrain,“斂肺”則譯作constrain the lung;“澀”譯作astring,“澀腸”則譯作astring the intestines;“平”譯作calm,“平肝”則譯作calm the liver;“安”譯作quiet,“安中”則譯作quiet the center;“鎮”譯作settle,“鎮驚”則譯作settle fright;“潛”譯為subdue,“潛陽”則譯為subdue yang;“納”譯為absorb,“納氣”則譯為 qi absorption。魏迺杰采用的“來源導向”直譯法能夠較好地讓西方讀者獲得與中國人同等方式了解并認識中醫的機會,更加完整地傳達出中醫的文化內涵[12]。
3.1.2 直譯加注釋法 德國中醫翻譯家文樹德(Paul Ulrich Unschuld)先生認為,在對《黃帝內經素問》中的中醫術語進行翻譯時,應置身其所處的社會與文化背景中,按照當時人們對生命現象的認知理解進行翻譯,最大限度地再現原文信息,而不能有遺漏、過時的解釋以及添加[13]。在《黃帝內經素問》的序言中,他以“榮氣”“營氣”和“衛氣”的翻譯為例,通過對《靈樞》和《素問》相關文獻的詞源學考查,認為“榮氣”源自“營氣”,“營”和“衛”來源于中國古代軍事術語,分別指“軍營”和“護衛”。因此,他將“營氣”和“衛氣”分別英譯為“campqi”和“guardqi”[14]。同時在譯文中,通過豐富的腳注以及詳盡的參考文獻對涉及的中醫術語進行了闡釋。如在翻譯“命門”時將其直譯為“gate of life”,并在腳注中通過介紹各醫家和典籍中的論述對“命門”進行了深入闡釋。如王冰的觀點為“The gate of life stores essence; it is the location of brilliant radiance. It is the name for two eyes”;《靈樞》認為“命門”是“Gate of Life is the eye”;與王冰和《靈樞》的觀點不同,《難經》和徐大椿提出“命門”的含義是“identifying the 'gate of life' as situated between the two kidneys”;當代醫家則普遍同意“Gate of Life refers to the Essence Brilliance hole at the inner canthus. Hence it should be written 明門”。通過匯集歷代醫家和典籍的觀點,充分展現歷代對“命門”的解讀和闡釋,讓讀者置身于源語文本發生的語境之中,更好地理解其內涵。文樹德對中醫術語采用的詞源學考證和深度闡釋等方法,較好地展現了中醫術語的文化內涵,而他的《黃帝內經素問》英譯本也成為海外知名度、認可度和普及度最高的譯本。
從20世紀70年代針灸引發的世界針灸熱,到2006年青蒿素被WHO批準用于治療非洲瘧疾,到2019年以中醫藥為主體的傳統醫學被納入《全球醫學綱要》第11版,中醫藥已顯示出其獨特的衛生、經濟、科技、文化和生態價值。日本、韓國等國家看到了中醫藥潛在的文化、商業和學術價值,大搞“針灸去中國化”“中醫去中國化”,拼命淡化中醫藥與中國的文化和歷史關系。在對傳統醫學的命名和傳統醫學名詞術語的標準制定過程中,一直在同中國進行中醫藥的文化主權之爭,竭力淡化中國的中醫宗主國地位。因此,在中醫理論核心概念、中藥、方劑和穴位等術語的翻譯上,應采用以音譯為主的異化策略,通過音譯法、音譯加直譯法、音譯加意譯法、音譯加注釋法等方法凸顯中醫譯語國際話語權。
3.2.1 音譯法 由于日本和韓國的中醫去中國化的目的,在《WHO西太平洋地區傳統醫學名詞術語國際標準》的制定過程中,WHO西太區提出英譯的選擇原則之一就是避免使用拼音。根據語言國情學的基本理論,利用音譯來表達本國事物和主權的做法是國際慣例。而實際上,尤其是通過近20年中醫藥對外交流與發展,國外的不少國家如澳大利亞已經在中醫藥產品、中醫診療理論及方法、針灸穴位等方面均采用了音譯。因此,在“三焦”“膻中”“虛里”等中醫獨有概念的術語譯法處理上,不用過分擔心因音譯而導致目的語讀者不能理解的問題,我國應堅持音譯,增強中國的譯語話語權。此外,在中藥名稱、方劑名稱和針灸穴位的翻譯上,也要堅持音譯,捍衛中國的話語權和中醫的宗主國地位。
3.2.2 音譯加直譯法 音譯加直譯法主要體現在中醫臟腑術語與“氣”相關術語及經脈的翻譯中。利用音譯加直譯法翻譯中醫臟腑術語,如將“五臟”英譯為“five viscera”,將“六腑”英譯為“six bowels”;利用音譯加直譯法翻譯與“氣”相關的術語,如將“元氣”英譯為“source qi”,“正氣”英譯為“healthy qi”,將“宗氣”英譯為“ancestral qi”;利用音譯加直譯法翻譯經脈名稱,如將“手太陰肺經”英譯為“lung meridian (of handtaiyin)”,將“手陽明大腸經”英譯為“large intestine meridian (of handYangming)”,將“手少陰心經”英譯為“heart meridian (of handshaoyin)”等[15]。
3.2.3 音譯加意譯法 中醫翻譯家李照國在翻譯《黃帝內經素問》時,確定中醫術語的翻譯方法是以音譯為主、釋譯為輔。他通過大量的音譯加意譯法,對中醫基本理論名詞術語和中醫病名等進行深度闡釋,幫助讀者最大限度地理解中醫術語的文化內涵。他利用音譯加意譯法翻譯中醫基本理論術語,如將“五行”英譯為“Wuxing (Five Elements)”,將“虛”英譯為“Xu”(Deficiency),將“實”英譯為“Shi”(Excess);利用音譯加意譯法翻譯中醫病名,如將“消渴”英譯為“Xiaoke”(Consumption-Thirst disease),將“痛痹”英譯為“Tongbi”(Pain-stagnation),將“骨瘺”英譯為“Guwei” (Bone-Flaccidity)。李照國采用“音譯+釋義”的雙保險譯法,通過保留原語的文化外殼,借用譯語的語義外殼,組合成了一個既接近作者意圖又能被讀者理解的翻譯形式[16]。
3.2.4 音譯加注釋法 被譽為“歐洲中醫之父”的意大利中醫師馬萬里(Giovanni Maciocia)先生認為,同一中醫名詞術語在不同的語境中有著不同的涵義。為此,他在其專著《中醫基礎學》[17]中采取“拼音+英譯+漢字”的方法闡釋中醫名詞術語,如“Xie Qi(Pathogenic factor)邪氣”等,并按照總括(General)、證候(Symptoms and Signs)、癥狀(Disease Symptoms)、重要物質(Vital Substances)、情感(Emotions)、經絡和穴位(Channels and Points)、脈搏性質(Pulse Qualities)、治療方法(Methods of Treatment)和致病因素(Pathogenic Factors))將中醫名詞術語分別編寫為拼音-英語詞匯表(Pinyin-English Glossary)和英語-拼音詞匯表(English-Pinyin Glossary),并進行拼音、中文和英文的一一對應。與此同時,他還通過文內釋義、尾注等對蘊含深厚文化內涵的中醫名詞術語進行闡釋。如他將“氣”英譯為“Qi”,通過介紹戰國時期的荀子、列子,西漢的《淮南子》、東漢的王充,宋朝的張載、朱熹,明朝的王夫之,以及《素問》《難經》等哲學家和中醫典籍對“氣”的論述,并著重圍繞“Qi is in a constant state of flux and in varying sates of aggregation”以及“Qi is an energy that manifests simultaneously on the physical and mental-spiritual level”兩個方面,深入闡釋了“氣”的內涵。馬萬里采用拼音、中文和英文的三重結合譯法,比較好地傳遞出了中醫術語的文化內涵,他編寫的《中醫基礎學》也成為西方歐美國家中醫針灸學院的主流教材。
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優秀代表,中醫在我國國家形象的構建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中醫術語具有簡潔凝練性、醫哲交融性和民族特色性等特征,在術語體系和表述方法上與現代醫學迥然不同。在國家形象建構視域下,中醫術語的翻譯應更多采用“以我為準”的異化策略。通過使用直譯法和音譯法等異化翻譯方法,努力將中醫文化內涵完整地傳遞出去,不斷增強中醫譯語國際話語權,構筑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并能融通中外的中醫藥對外話語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