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凱男,張 英
(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北京 100053)
近代著名中醫學家張錫純(1860~1933)在其所著《醫學衷中參西錄》中對人參、黨參的應用有獨到的認識與見解,并將人參、黨參與其他藥物配對形成對藥,廣泛應用于臨床各科疾病的治療,取得了較好的效果[1]?!夺t學衷中參西錄》載方總計180首,用人參、黨參者32方,醫案總計137個,用人參、黨參者41個?,F將其運用人參、黨參及其對藥的經驗總結如下。
《神農本草經》[2]記載:“人參,味甘,微寒。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一名人銜,一名鬼蓋。生山谷。”張錫純在“人參解”中對人參性味、功效的認識本于《神農本草經》,亦不同于《本經》。他認為人參之藥性偏于溫熱,其甘而微苦而非味甘、微寒。張錫純謂:“人參補氣之力,實倍于補血……若輔以涼潤之藥即能氣血雙補”“外感之余,津液鑠耗,人參兼能滋津液”“久病之余,元氣虧損,人參兼能固元氣”“人參之性,雖長于補而有時善通”,故可將人參的功效歸結為補益氣血、滋生津液、補固元氣、通利二便,若與其他藥物配伍可作用于多種病癥,如中風、哮喘、難產、痹證、熱痢、癃閉、虛勞與眼睛昏花等[3]。
張錫純在“人參解”中將不同產地、不同品種的人參、黨參一并論述,認為“古之人參其為今之黨參無疑也”,并在方后解中將黨參作人參進行闡釋,其認識具有時代局限性。有學者指出,張錫純認為人參即黨參的觀點是錯誤的,“人參解”中所涉及人參相關的稱謂中,人參、上黨人參、遼人參、野山參、移山參、秧參、野參、紫團參均屬人參,黨參、臺黨參、野臺黨參、潞黨參、東黨參、野黨、野黨參、獅頭黨參均屬黨參[4]。今已明確人參為五加科植物人參Panax ginseng C.A.Mey.的干燥根,而黨參為桔??浦参稂h參 Codonopsis pilosula (Franch.)Nannf.、素花黨參(西黨參)Codonopsis pilosula Nannf. var. modesta (Nannf.) L. T. Shen或川黨參Codonopsis tangshen Oliv.的干燥根。但在臨床具體應用時,張錫純在其自創方劑與醫案中已明確注明其所用的是人參抑或是黨參。故文中將張錫純所用參類進行了區分,以便于總結其臨床經驗指導臨床應用。
張錫純尤其善用“對藥”,通過對藥拓寬了人參、黨參的臨床應用范圍。根據張錫純在方劑、醫案中對人參、黨參的應用,可歸納為以下幾組對藥:補降對藥如人參、黨參與代赭石、蘇子;補益對藥如人參、黨參與麥冬、山藥、山茱萸;清補對藥如人參、黨參與柴胡、石膏;通補對藥如人參、黨參與威靈仙。
張錫純以藥性沉降的藥物與人參、黨參相配伍,如代赭石、蘇子以引氣歸元、補中降逆、助陽入陰、開通氣血,治療虛勞發熱、虛勞咳喘、喘促急迫、胸膈滿悶、嘔吐、吐衄、霍亂、類中風、難產等病癥。
2.1.1 人參、黨參與代赭石 張錫純認為代赭石可“鎮逆氣,降痰涎,止嘔吐,通燥結”,且其性平和,“降逆氣而不傷正氣,通燥結而毫無開破”。
人參與代赭石同用可引氣歸元,用于肺腎陰虛之虛勞發熱,如醴泉飲中以人參補助氣分,可使下焦真元頓旺,引上焦浮火下行,配生赭石可使補益之力下行,“上焦之逆氣浮火,皆隨之順流而下”。
黨參與代赭石同用,一是補中降逆,以黨參補助脾胃中氣,配生赭石以斂沖降逆,用于上盛下虛、脾胃沖氣上逆之胸膈滿悶,如鎮攝湯、參赭培氣湯;用于或因胃氣上逆、膽火上沖,或因陽明腑實、胃氣因熱上逆之嘔吐證,如鎮逆湯、鎮逆承氣湯;又用于或因氣血將脫,或因沖、胃之氣上逆之吐衄證,如保元寒降湯、保元清降湯;二是助陽入陰,用于陰陽將離之霍亂,如急救回陽湯,以黨參回陽,赭石色赤入心,同用能助心氣下降,以交通心腎、陰陽,又可用于陰不斂陽、水不涵木之類中風,如熄風湯。張錫純謂“赭石佐人參,以挽回其絕陽之絡”;三是開通氣血,用于氣血虛弱壅滯之產難,如大順湯,以黨參補助氣血,赭石重墜下行,兩者同用以催生開交骨。
2.1.2 人參、黨參與蘇子 紫蘇子可降氣止咳平喘,開郁潤腸通便。《本經逢原》[5]云:“諸香皆燥,惟蘇子獨潤,為虛勞咳嗽之專藥。性能下氣,故胸膈不利者宜之?!睆堝a純將人參與蘇子同用,可用于降逆氣之因虛而逆,治療肺陰、肺氣虧虛之胸滿喘嗽[6],如參麥湯。黨參與蘇子同用,又可用于元氣虧虛、不能固攝之喘證,見于參赭鎮氣湯。
張錫純多以涼潤滋補之品與人參、黨參相配伍,如麥冬、山藥以補固五臟陰陽氣血,治療咳喘、肺結核、小便不利、虛勞諸證、外感熱證兼虛、胸膈滿悶、吐衄、淋證、痢疾、泄瀉、脫證、目疾、腰膝疼痛、霍亂等病癥。
2.2.1 人參、黨參與麥冬 張錫純謂麥冬“味甘,性涼,氣微香,津液濃厚”,故常以麥冬濟人參、黨參之熱,用于陰分虧損之咳喘、肺有結核者。如在參麥湯中以人參補肺,又恐其助肺熱而傷肺,故佐以麥冬,“則轉能退熱”。黨參與麥冬同用,可見于宣陽湯,用于治療陽分虛損之小便不利;健運湯用于治療因氣虛而腿疼、臂疼與腰疼者;加味麥門冬湯用于治療婦女倒經。
2.2.2 人參、黨參與山藥 張錫純善用山藥,《醫學衷中參西錄》載方總計180首,用山藥者達49方,其中人參、山藥同用者達4方,黨參、山藥同用者達12方。張錫純謂山藥“能滋潤血脈,固攝氣化,寧嗽定喘,強志育神”。
人參與山藥同用,一是補氣滋陰以助退熱,可用于寒溫實熱入陽明而虛弱者,如白虎加人參以山藥代粳米湯,兩者相須為用,“既能補助氣分托邪外出,更能生津止渴、滋陰退熱”;二是增益補氣之力,謂山藥之性“收澀也,能助人參以補氣”,如參麥湯。兩者同用亦可見于通變白虎加人參湯中以治下痢,于醴泉飲中以治虛勞發熱。
黨參與山藥同用,一是補益氣陰[7]。山藥為“汁漿最多之藥,滋臟腑之因,即以溉周身之液”,故多用于虛勞諸證,見于十全育真湯、理沖湯等;二是補中固腎,用于或因“脾胃真氣外泄”,或因“腎虛不攝”而致沖氣上干之胸膈滿悶者,如鎮攝湯用于因吐血過多而氣血將脫者,如保元寒降湯用于“下元虛損,中氣衰憊,沖氣、胃氣因虛上逆”而致吐衄者,如保元清降湯亦用于腎虛無以收攝沖氣,胃虛無以鎮安沖氣所致的婦女倒經,以黨參大補中氣,以山藥代粳米,補腎斂沖,如加味麥門冬湯;三是補助氣化,用于腎虛不固、氣化不利之膏淋,見于膏淋湯,以山藥補虛收攝,以黨參“總提其氣化,而斡旋之也”;四是滋陰固下,用于久痢而身體羸弱者,以山藥固下焦氣化、滋臟腑真陰,以黨參助其生機,如天水滌腸湯,亦用于外感后渴、瀉未愈者,或因氣虛而致滑瀉者,如滋陰固下湯。
2.2.3 人參、黨參與山茱萸 《神農本草經》云:“山茱萸,味,酸,平。主心下邪氣,寒熱,溫中,逐寒濕痹,去三蟲。久服輕身。一名蜀棗。生山谷。[2]189”張錫純在《神農本草經》對山茱萸認識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因其味酸性溫,可“收斂元氣,振作精神,固澀滑脫”,且“斂正氣而不斂邪氣”,又因其“得木氣最厚,收澀之中兼具條暢之性”,故又通利九竅,流通血脈。
人參與山茱萸同用出現于熄風湯中,以治類中風,但此方主要為人參配赭石以挽回“絕陽之絡”,山茱萸配熟地以填補“破陰之樞”。黨參與山茱萸同用,一是斂汗固脫,用于外感后元氣欲脫證,癥見忽熱忽汗、寒熱往來者,或有喘汗不止、四肢逆冷者,或有周身顫動、頭汗出、心怔忡者,脈見尺脈無根、寸脈將脫者,或脈浮弱無根者,或其脈微弱益甚者,如來復湯;二是補斂三陰,用于“脾胃真氣外泄”及“腎虛不攝”之沖氣上逆而致胸膈滿悶者,其脈或弦而大,按之似有力或浮而微數,如鎮攝湯,亦用于“目瞳散大昏耗,或覺視物乏力”,如益瞳丸;三是補腎元、助相火,用于“下焦元氣虛憊,相火衰微”之虛寒諸證,癥見腰膝酸疼、黎明泄瀉等,如敦復湯;四是回陽救逆,用于霍亂吐瀉危候,癥見“吐瀉已極、精神昏昏,氣息奄奄”,以“人參以回陽……山萸肉以斂肝氣之脫”,如急救回陽湯。
張錫純常以清熱藥與人參相伍,如柴胡、石膏以驅邪氣而不傷正氣、扶正氣而不助邪氣,治療瘧疾、痢疾、中風以及各類外感實熱而兼虛證者。
2.3.1 人參、黨參與柴胡 張錫純認為,《神農本草經》記載柴胡所主“寒熱邪氣”[2]144為“少陽外感之邪”,故可用柴胡和解少陽,治療傷寒瘧疾。黨參與柴胡同用可補氣分而和少陽,用于瘧疾日久不愈且脈弦而無力者,以黨參 “扶其正即所以逐邪外出”,如加味小柴胡湯;兩者亦用于大氣傷后不能舒暢之太息。張錫純用小柴胡湯,于壯實之人常減去人參,而于誤下之后者必用人參以助勝邪氣。
2.3.2 人參、黨參與石膏 《醫學衷中參西錄·石膏解》中張錫純云:“石膏……涼而能散,有透表解肌之力”,用以治療各類熱證13種,如外感實熱、瘟疹之熱、咽喉之熱、頭面之熱、外感痰喘、產后溫病劇者、痢證夾雜外感之熱、瘧疾為陽明實熱、腦漏為肝移熱于腦、關節腫痛挾有外感實熱、痔瘡為熱入陽明、腹痛、金瘡等。
人參與石膏同用,寒熱清補相濟,一是升散熱邪,用于下痢夾雜外感熱邪日久不愈者,以“人參助石膏,能使深陷之邪,徐徐上升外散,消解無余”,如通變白虎加人參湯;二是清解虛熱用于“熱實脈虛者”,如外感實熱而兼有虛熱,寒溫實熱已入陽明而有虛象,癥見“燥渴嗜飲涼水”,神昏譫語,大便燥結,脈象細數、虛數、數微,重按不實,如白虎加人參以山藥代粳米湯;三是立復真陰[8],用于寒溫證而見舌苔薄干或干而縮者,以復“外感中之真陰虧損”,如白虎加人參湯。張錫純言:“人參,補氣之藥,非滋陰之藥,而加于白虎湯中,實能于邪火熾盛之時立復真陰”;四是寒熱相濟以助其用,在治療中風方劑的搜風湯中,以石膏佐人參,可使人參大補元氣而無助熱之虞。亦有兩者同用治療“瘟疫自肺傳心,其人無故自笑,精神恍惚,言語錯亂”,如護心至寶丹。
黨參與石膏同用可補氣增液,用于寒溫陽明府實而嘔吐不能受藥者,以黨參補胃中元氣,“與涼潤之石膏并用,大能滋胃中津液,俾胃中氣足液生,自能運轉藥力下至魄門以通大便”,如鎮逆承氣湯。
張錫純以通利之品與人參、黨參相配伍,如威靈仙一補一通,以使補而不滯、通而不傷,治療小便不利、痿廢等病癥。
2.4.1 人參、黨參與威靈仙 威靈仙多用于祛風除濕、通絡止痛?!缎戮幈静荨吩疲骸跋c中久積痰涎,除腹內痃癖氣塊,散爪甲皮膚風中癢痛,利腰膝脛踝濕滲冷疼,尤療折傷,治風濕各病,皆宜用之,以其十二經絡無處不到也。但其性走而不守,祛邪實速,補正實難。[9]”張錫純認為,威靈仙既可通利二便、消痰通絡,又有走竄之力、行臟腑氣滯以助行藥力。
人參與威靈仙同用可益氣利水,用于“陽分虛損,氣弱不能宣通”所致小便不利,如宣陽湯、加味苓桂術甘湯。黨參與威靈仙同用可消通、補益相濟,用于胸中大氣虛損之痿廢,以威靈仙祛風消痰,以黨參補助氣血而無走泄之虞,如振頹湯。
張錫純應用人參、黨參,尊崇《本經》,卻不拘泥于《本經》,結合臨床并基于對人參、黨參藥性的獨特認識,與其他藥物靈活配伍,藥性功效相互為用,形成各種對藥,充實了藥物理論,拓寬了藥物應用范圍,豐富了臨床診治手段,啟發后人更精準地運用人參、黨參于各類疾病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