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廣元,張建華
(1 廣州中醫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zhigy11@163.com;2 廣州中醫藥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黨的十八大以來,伴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自信尤其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自信的提出,人們對中醫藥文化能否自信這一問題的關注顯著上升。但是,目前該問題的探討主要集中于強調中醫藥文化自信的現實需要,而對于中醫藥文化自信的邏輯可能性問題卻鮮有研究;但后者正是中醫藥文化存在與發展的核心問題。因為對這一問題的解答不僅關涉中醫藥文化自身的合法性及其理論建構,而且還關涉中醫藥的合理性與生存邏輯,甚至關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自信乃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自信,正如習近平同志所言,“一項沒有文化支撐的事業難以持續長久。”[1]基于此,本文擬就“何謂中醫藥文化自信”“中醫藥文化為何自信”以及“中醫藥文化如何自信”等三個層面提出自己的粗淺看法,以求教于方家。
從詞源學上講,西方語言中的“文化”(culture)源于拉丁文Cultura,本義是“耕耘”“掘種土地”,在18世紀轉義為訓練或修煉心智、思想與情趣的結果或狀態,到了19世紀初才具有現代的含義,即個人的完善與社會的風范。中文的“文”與“化”的并用源于戰國時期的《易·賁卦·象傳》中,“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所謂“天文”是指天道、自然規律,所謂“人文”是指人倫、社會規律。因此,從根本屬性上講,東西方語言中的“文化”都強調其對人的思想方式與行為方式的影響與制約。
但是,文化究竟是什么?文化學家、人類學家、社會學家與哲學家等眾多學者從各自學術視角進行了各種學術性定義。這些定義被美國人類學家Kroeber和Kluckhonn合著的《文化,關于概念和定義的探討》中歸納為六大類:描述性定義、歷史性定義、規范性定義、心理學定義、結構性定義和發生學定義;最后給出了一個綜合性定義:“文化存在于各種內隱的和外顯的模式之中,借助符號的運用得以學習和傳播,并構成人類群體的特殊成就,這些成就包括他們制造物品的各種具體式樣,文化的基本要素是傳統(通過歷史衍生和由選擇得到的)思想觀念和價值,其中尤以價值觀最為重要。”[2]以此為基礎,20世紀90年代英國社會學家Jenks在其著作《文化》中將文化分為四個層面:認知范疇層面、集體范疇層面、描述范疇層面、社會范疇層面[3]。而國內學者在文化內涵方面的研究比較少見,大多著眼于文化的外延界定文化概念,最有代表性的是“二分法”(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三分法”(物質文化、制度文化與精神文化)、“四分法”(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與行為文化)等。
因此,文化有多重面相,但從其根本上說文化既沒有給定的先驗結構,也沒有確定的規范體系,而是一種活生生的歷史生成。可以說,文化不僅是人的類本質活動的對象化歷史地凝結而成的產物,而且是人的相對穩定又自我超越的生存方式。在這個意義上,文化是社會發展與歷史運動的內在機理,也是一個國家和民族生存結構與精神本質的內核與基礎。
文化概念的多面性、多學科性與多義性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中醫藥文化概念的特點。那么,究竟什么是中醫藥文化?同樣眾說紛紜,莫衷一是。2005年8月,全國第八屆中醫藥文化研討會首次明確提出中醫藥文化的概念,“中醫藥文化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體現中醫藥本質與特色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總和。”[4]在此基礎上,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在2011年頒發的《關于加強中醫藥文化建設的指導意見》中更深入地提出,“中醫藥文化是中醫藥學的根基和靈魂,是中醫藥事業持續發展的內在動力,是中醫藥學術創新進步的不竭源泉,也是中醫藥行業凝聚力量、振奮精神、彰顯形象的重要抓手。”[5]但是,這些概念都屬于描述性定義,沒有涉及中醫藥文化的內涵。
關于中醫藥文化的內涵,張宗明、胡真、張其成等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以胡真的觀點最有代表性,“中醫藥文化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體現中醫藥本質與特色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總和,它以中國傳統哲學、文學、史學為基礎;由中醫藥精神文化、行為文化、物質文化三個方面構成,包含中醫藥文化理念、文化實踐、文化環境三個層面。”[6]還有些學者如國華、杜常浩等深入研究了中醫藥文化的價值觀,認為中醫藥文化的核心即價值觀:“仁和精誠”“醫道自然”。因此,從內涵上講,中醫藥文化是以儒為魂、以道為體、以釋為用,以元氣論、陰陽學說、五行學說為基礎,以象思維、辨證論治為核心思維方式,以精誠、仁和為道德觀念的理論體系。從外延上講,中醫藥文化的主要對象和載體是中醫藥經典書籍、中醫藥文物、中醫藥史跡與中醫藥名家等。
可見,中醫藥文化本身也是一個含義很廣的概念,但可大致劃分為兩個層面。從狹義上講,中醫藥文化最初是中醫藥共同體的“學術圈文化”,是內稟于中醫藥理論、技術、活動與體制之中的符號系統、形而上學信念與價值觀。中醫藥文化的形成始于知識分子階層,始自中醫藥群體,發展至人文學者,擴展到社會大眾,最后形成社會共識,完成由“學術圈文化”向“社會圈文化”的躍遷,也即實現中醫藥文化從狹義的科技共同體文化向廣義的社會大眾文化之嬗變。在嬗變過程中,中醫藥文化以中醫藥理論與技術為基礎和核心向社會逐漸擴散,一方面,形成了相對穩定的中醫藥共同體,為中醫藥發展構建內在環境;另一方面,深度嵌入了社會建設,為中醫藥發展構建外在環境。
中醫藥的文化自信需要中醫藥文化的概念認知,更需要中醫藥的文化自覺。“文化自覺”是我國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于1997年提出,著重指對自身文明過去、現在與未來的省察與覺知。文化自覺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 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的特色和它發展的趨向,不帶任何“文化回歸”的意思,不是要“復歸”,同時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7]而文化自覺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文化自覺是一個艱巨的過程,只有在認識自己的文化、理解所接觸到的多種文化的基礎上,才有條件在這個正在形成中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確立自己的位置,然后經過自主的適應和其他文化交流融合,共同建立一個有共同認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各種文化都能和平共處、各抒所長、聯手發展的共處守則。[8]建基于文化自覺的文化自信不僅是一種基于理性認識的精神成熟,而且是一種知自身與知他者相融合的高度自覺。因此,所謂中醫藥文化自信是以中醫藥共同體為代表的文化主體通過對中醫藥文化的認知、批判與反思等過程所形成的對中醫藥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與生命力的堅定自信,具體表現為中醫藥文化的主體信念、價值導向與精神狀態。
首先,中醫藥文化自信是一種主體信念。它是中醫藥文化主體對中醫藥文化之自身價值的充分肯定與生命力的堅定信念。具有中醫藥文化自信,中醫藥文化主體更能在深刻認識自身文化的基礎上吸納另外的優秀文化;其次,中醫藥文化自信是一種價值導向。“價值構成了一種文化的基本結構。”[9]7中醫藥文化蘊含了其特有的價值取向。在西方醫藥文化與現代科學文化的強勢話語下,只有中醫藥文化自信,才能在科學文化主導、多元文化激蕩的境況下保持自我所屬的行業與事業的文化認同,從容地面對價值體系的挑戰并逐漸走向發展與完善而不是停滯或衰退。最后,中醫藥文化自信是一種精神狀態。主體的信念、價值的導向會影響人的思想行為與精神狀態,進而成為現實的力量。這種力量體現于文化主體對自身與外部世界的感受和認知上,而這種感受和認知的不斷積累與相互傳遞造就了文化主體的集體無意識。這種集體無意識就會造成一種習慣即不假思索而知道如何行動的心理傾向,進而逐漸產生發自內心的中醫藥文化自覺以至中醫藥文化自信的精神狀態。
因此,中醫藥文化自信絕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或空泛的理論名詞,而是一個有著深厚的歷史和現實根源的深層次精神追求,兼具深刻的中醫藥文化價值認知、中醫藥文化發展規律自覺與中醫藥文化建設責任和使命擔當,也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自信建設中中醫藥文化建設的時代訴求。
新時代,中醫藥文化自信成為中醫藥的學界共識、業界同感及社會共鳴;但是中醫藥文化自信不能停留在中醫藥的自我評價,更不可能依賴于以西方醫藥文化為標準或尺度的“他者”評價,而是依托中醫藥文化自身的發展歷程與當今成就以及包括西方醫藥學文化在內的全球醫藥學文化的發展全局與高度所展現出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與價值邏輯等。
中醫藥文化自信的歷史邏輯首先在于中醫藥的實踐有效性。隨著中醫藥學實踐的不斷成功與總結,以中醫藥理論為代表的中醫藥學文化不斷發展與成熟。春秋以前,中醫藥基本上處于樸素經驗的階段,以單味藥為主的治病方式。從春秋至戰國時期,中醫藥學從實踐經驗的積淀進入系統的理論總結,《黃帝內經》系統闡述了生理、病理與經絡等重要內容,標志著中醫學理論體系的形成。東漢時期,《傷寒雜病論》成功治療了當時社會流行的瘟疫——“傷寒病”,確立了理、法、方、藥的辨證論治原則,全面奠定了中醫臨床學的基礎;《神農本草經》提出了君臣佐使、四氣五味、七情和合等藥物學理論,標志著中藥學理論體系的形成。魏晉隋唐時期,中醫藥學得到了進一步發展與充實,最有代表性的成就是脈學專著《脈經》、針灸學專著《針灸甲乙經》、病因病理與證候學專著《諸病源候論》、醫學百科全書《千金要方》以及世界第一部由政府頒布的藥典標準《新修本草圖經》。宋金元時期,中醫藥學進入繁榮時期。不僅政府組織人員編撰方書與本草、設立校正醫書局、惠民局與和劑局等醫藥機構;還出現以“金元四大家”為代表的“百家爭鳴”“美美與共”。明清時期,中醫藥學得到進一步發展提升,最突出的成就是后來被譯為日、朝、英、法、德、俄等多國文字的《本草綱目》與在傳染病病因學方面提出“戾氣”致病學說創見的《溫疫論》。清代以葉天士、薛生白、吳鞠通與王孟英為代表的溫病學派創立了與傳統傷寒學說并立的溫病學說。這一時期,中醫藥的交流范圍也顯著擴大,遍及亞非歐的許多國家與地區。近代至今,中醫藥文化在西方醫藥文化的沖擊下,雖然經歷了“廢醫存藥”“廢醫驗藥”甚至“中醫是最大的偽科學”等觀點的質疑與批判,但中醫藥屹立不倒,其廣泛的有效性與旺盛的生命力不可否認。不容忽視的是,中醫藥文化自信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作為中醫藥文化母體的中華傳統文化的自信。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面對西方醫藥文化與科學文化的猛烈沖擊,經歷從工業文明到現代文明的文明轉型,從還原性科學到復雜性科學的科學范式變換,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時代轉換,雖然有低谷有式微,但仍然不斷煥發生機、自信自強,新時代更是如此。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中醫藥顯示了良好的功效與獨特的價值。
中醫藥文化自信的理論邏輯首在象思維。從上述中醫藥文化的概念可知,中醫藥文化在世界文化簇中是獨具特色的。這些特色中最有代表性并能起“座駕”作用的是其思維方法,因為思維方法是理論邏輯的根本與理論體系的靈魂,是文化的基因或質的規定性。正如黑格爾所言:“方法不是外在的形式,而是內容的靈魂。”[10]而辨證論治可謂是中醫藥文化中一以貫之的最大特色,比如病因辨證、經絡辨證、臟腑辨證、三焦辨證、氣血津液辨證與衛氣營血辨證等;但辨證論治是建立在象思維的基礎之上的。正如中醫藥文化經典《素問·五運行大論》中所述,“陰陽者,不以數推,以象之謂也。”因此,歸根結底,中醫藥文化自信主要在于“象思維”自信。
那么,何謂“象思維”?要回答這一問題,首先要清楚“象”是什么?“象”不是單一的,而是多層次的:既有外在可感知之象如聲象,又有內在感知之象如脈象,還有不能感知之象如無形之“大象”。其次,如何認識“象”?“象……藏居于內,形見于外,故曰藏象。”[11]可見,“藏象”的詞義本身就包含了由外在信息(象)推知內在情況(藏)的含義。由是,象思維不是建基于實體觀察的靜止地抽取出一類事物共同的本質屬性而舍去非本質屬性,而是建基于活體觀察的動態地對事物整體的經驗與洞察,不是現象與本質、主體與客體、感性與理性的截然分離與思索而是它們的融合與體悟。這與海德格爾早期從“緣在”(dasein)也即“人的存在”出發領悟存在及其意義及后期提出的“自身緣構發生”(ereignis)所呈現出的原發動態境遇有一定的相似性。因此,“象”不是既成論的、實體性的,而是預成論的、過程性的,同時還是關系論的、主觀性的即相對于感知主體,每個人可以根據個人主體性的認識、經驗、能力、理解與感受。
象思維的這些特點使其既有助于克服抽象思維的異化,又有利于激發創新思維的生成。首先,象思維有助于克服抽象思維的異化。抽象思維是一種以主客二分為前提、以靜止事物為對象的規定性思維,趨向于把一切事物包括人對象化,這樣思維的結果不僅沒有服務人、益于人反而控制人、壓迫人。與之相反,象思維是整體直觀的非對象化思維模式,訴諸“物我兩忘”“理”“道”一體。其次,象思維有利于激發創新思維的生成。從思維發生學的角度看,“象思維”是前語言、前邏輯思維,屬于本原性思維,是別的種種思維方式的基礎。從經驗角度看,從抽象思維的既定概念或原則出發無法進入創新的精神境遇,而象思維可以包含多層次的豐富想象力,因而能夠在邏輯體系中容納新問題,從而進入創新的精神境遇,成為現代科技創新的源動力。
如果說事實邏輯是以客觀世界中的真假辨析為前提并揭示事實發展的規律,那么價值邏輯是基于事實邏輯的價值定位與導向。如果說事實邏輯是著眼于基于偶然性又高于偶然性的“必然性”,那么價值邏輯是著眼于基于必然性但又高于必然性的“正當性”。因此,中醫藥文化自信的價值邏輯主要包括價值定位與價值導向兩個方面。
首先,中醫藥文化的價值定位:“形神一體的人”。在中醫藥文化中,人是一個由生理上相互協同、病理上相互影響的組織器官構成的有機整體,并且這種有機整體不僅在物質運動與精神運動高度結合而成的生命運動之中,而且在不斷與周圍環境進行物質、能量和信息交流的動態平衡之中。如果說人的生命運動狀態決定著人體內部結構狀態;那么醫學就是保障人的生命運動的科學。相比而言,西方醫藥文化不承認生命物體與非生命物體在結構上存在本質區別,而是都視作原子、分子的組合物;只認識人體結構,而不承認人的生命運動及其獨立性:把人的生命運動看成是由物理運動、化學運動與生物運動、心理運動等不同運動形式混雜的機械運動。因此,如果說西醫藥是以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為核心,運用數理統計方法研究人體的物質結構與人的生命運動而逐漸形成的一門科學,那么中醫藥是以臨床實踐為中心直接研究人的生命運動而逐漸形成的一門科學。如果說西方醫藥文化所探究的是只具有軀骸性質的“人體”,那么中醫藥文化所探究的是“形”(生物形體)和“神”(精神心理)一體的“生病的人”。
其次,中醫藥文化的價值導向:綜合醫療。中醫藥學以辨證論治為指導理念,通過維護或調整機體特定狀態(包括病理、生理狀態)的正常與平衡達到治療的目的。這與西醫藥學所強調的對抗性或替代性治療思路不甚相同。中醫學“治本”,重視機體的個性差異,強調因人因時因地制宜。這一診治體系不僅更適合于解決多因素、多層次的慢性與綜合性疾病的治療,而且也適合于諸如亞健康、精神障礙以及心身疾病等的治療。比較而言,在西方醫藥文化中,人體內部結構決定著人體健康,結構異常就是人出現疾病,因此,發現異常與使之回歸正常就是醫學的任務,而回歸正常的方法一般是修補或換掉。這種導向最典型的體現是近代以來的是生物醫學模式。在這種模式下,醫生只根據患者的身體檢查結果與理化測驗的數據來診治疾病進而了解與解決各種醫學問題。正如恩格爾所說,“這種模式(生物醫學模式)的框架內沒有給患者社會、心理與行為方面留下余地。”[12]這導致生物醫學模式在精神疾病與心因性、功能性病癥方面基本束手無策,而這類疾病目前占據臨床疾病的很大比重。于是,恩格爾提出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日本學者池見酉次郎提出增加“倫理”因素,這樣就發展為“生物-心理-醫學-倫理學”模式,這才接近于中醫藥學綜合醫學模式。總之,中醫藥文化既包含了西方醫藥文化所強調的事實邏輯,也包含了更高的、更全面的價值邏輯。
中醫藥文化自信并不意味著中醫藥文化已經十分圓滿了——這只會導致文化自大、故步自封而落后于時代,而是要解決近代以來中醫藥文化不自信的心理狀態,解決中醫藥文化在全球化與現代化的時代背景下面臨的困境,如“全盤復古”與“全盤西化”等。因此,中醫藥文化自信是對新時代新環境下中醫藥文化的轉型、選擇與改造進行主動反思后所作出的積極應對,是中醫藥文化在自我覺醒與自我反省后所要努力做出的自我超越。實現這一目標要解決的關鍵問題是:中醫藥文化的傳統與現代化、民族性與世界化的關系問題。由此,中醫藥文化自信的生發路徑是在創造性轉化與創造性發展的理念指導下,以面向未來的立場與態度去立足本來、吸收外來。
所謂“不忘本來”就是中醫藥文化的自信要堅守其本質。這是對中醫藥文化本真精神在知其所來、識其所在與明其將往基礎上的始終堅持。“本來”是中醫藥文化的來源、根本與傳統,但并非過時。真正的傳統乃是本真的歷史性能夠不斷地被召回,并且這種召回不是對歷史的照搬或復古,而是力量的激活與新生。“新近的現象學和解釋學的討論指出,在最基本的方面,文化是一種重建,是在深層的理解上的本源的重生。”[9]10自19世紀末以來,從叔本華、尼采到海德格爾等都批判了西方“邏各斯中心論”而趨向東方特別是中國的悟性思維,認為西方的理性至上與科學萬能的觀點已經使人類文化的發展發生異化、陷入危機;而“悟性”與象思維是比較接近的。因此,不忘本來,就是要堅持中醫藥文化的本真,并在消化與理解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反過來說,忘記本來將使中醫藥文化的發展失去根脈,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所謂“吸收外來”是中醫藥文化自信需要吸收包含西方醫藥文化在內的世界優秀文化成果。但是,吸收外來,不是采取簡單的“拿來主義”,而是采取“以我為主”的立場、開放包容的態度與辯證取舍的方法。①“以我為主”的立場。由于傳統中醫藥文化缺少西方特點的理性與科學,中醫藥文化在近代以來發展趨勢主要是向西方醫藥文化學習以彌補自身的不足;但是,在學習過程中有一種典型做法:把中醫藥文化簡單地視為非理性、非科學,這實質上是“自我缺位”的照搬與讓位,而不是 “以我為主”的尊重與借鑒。只有看到西方文化之長而不忽略其短、看到中醫藥文化之短而不棄其所長才能真正地吸收外來文化;②開放包容的態度。從中醫藥文化自身的發展歷史來看,它吸收了儒釋道等多種文化,從而產生了自身的不斷發展與繁榮。可見,中醫藥文化自信,不僅是對自身的認可、肯定與自豪,還包含著對他者的理解、認同與借鑒,尤其是全球化的今天需要在不斷與各種文化,尤其是西方醫藥文化交流、交鋒的態勢下走向交融,只有開放包容、接納異己,才能堅定自信,實現自強;③辯證取舍的方法。西方醫藥文化也是良莠并存,在吸收外來的過程中,中醫藥文化既不能一概排斥,也不能照單全收;而是要辯證看待,“吸收”不是機械地“拿來”“嫁接”,而是有機地“融合”“再造”。
所謂“面向未來”,就是中醫藥文化自信面向其未來自強的趨勢與目標。這就需要:①中醫藥文化傳承需要與創新相結合。中醫藥文化的傳承不是原有內容的照搬,而是其本質內容在現代實踐中被轉化、被激活、被發展。只有在傳承與創新的結合中找到中醫藥文化的生長點,才能使傳統照進現代,使中醫藥文化在當下與未來發展中生發出旺盛的生命力。“當傳統積極地出場,并歷史性地進入現在,再通過現在邁向將來,這便是傳統內容的創造性展示。”[9]30②中醫藥文化需要必須與西方文化相結合。從思維范式上看,中醫藥文化側重關系思維,西方文化側重實體思維。張東蓀曾提出:“歐洲哲學傾向于在實體中去尋求真實性,而中國哲學則傾向于在關系中去尋求。”[13]501李約瑟認可了這種觀點,并進一步指出了根本原因,“西方人的頭腦問的是‘它本質上是什么?’而中國人的頭腦則問:‘它在其開始、活動和終結的各階段與其他事物的關系是怎樣的,我們應該怎樣對它做出反應?’”[13]221-222實際上,實體思維與關系思維、“事物之所是”與“事物之所變易”絕不是互相排斥互不兼容,而是一個事物的靜止狀態與運動狀態,是應當互相補充、密切結合的。
總之,中醫藥文化自信是文化主體基于文化自信的邏輯對自身文化發展道路及發展前景的籌劃與自信。中醫藥文化自信不是盲目的、虛驕的而是現實的、清醒的,不是情緒的、本能的而是理性的、自覺的,不是從孤立的反思中得到的而是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中對自身特征、存在意義與未來價值的自覺與肯定。中醫藥文化自信有其內在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與價值邏輯。基于這些自我覺知與自我肯定,中醫藥文化才能既立足于自身的本質與優勢,又吸收世界上先進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的優秀成果;既能激活中國傳統科學文化范式的價值理性與思維方式,又能汲取現代科學文化的優秀成分。這樣,中醫藥文化自信才能夠實現從自信邏輯到生發路徑的延展、從可能到現實的飛躍,從而推進中醫藥文化自強進而助力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自信與文化強國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