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琴,肖啟強,陳仙萍,陳明壯,查靜茹,魯 超
(安徽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醫學工程部,安徽 合肥 230601,wxq9801@163.com)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以下簡稱“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迅速在世界范圍內廣泛流行[1]。各國政府針對疫情采取了不同的防控措施,收到的成效不盡相同。我國堅持聯防聯控、統籌防控的原則,采取迅速、果斷、科學的防控措施積極應對,但關于疫情處置工作有諸多環節值得思考與總結,尤其是疫情處置工作中面臨的各類公共衛生倫理問題。公共衛生倫理問題反映的是人類在面對疫情時如何審視群體利益和個體利益沖突以及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倫理關系[2]。對公共衛生倫理問題進行思考與總結,有助于制定科學合理的防控措施,為重塑生命健康和安全提供價值引導,構成公共衛生倫理獨特的道德意蘊[3]。基于此,本文從新冠肺炎疫情處置過程中出現的主要公共衛生倫理問題進行梳理并提出應對策略。
新冠肺炎疫情具有以下四方面特點:一是突發性。有別于一般公共衛生事件,新冠肺炎疫情難以預測與識別,無法制定應對策略,短時間內迅速蔓延全球,具有突發性[4];二是群體性。新冠肺炎疫情主要以群體患病形式蔓延,具有群體性特點;三是復雜性。隨著疫情的發展,傳染源[5-6]、傳播途徑[7-8]以及易感人群[9]不斷更新,在流行病學“三因素”上具有復雜性;四是階段性。新冠肺炎疫情大體包括潛伏期與暴發期、控制期、恢復期等三個階段,我國現階段的疫情防控進入常態化,任務依然艱巨。作為新發傳染性疾病,其發展階段是否有新變化,尚有待進一步探討。
公共衛生處理中常涉及的主要問題即個人權利與公共利益兩者間的優先性問題[10]。基于社群主義倫理理論的傳染病防控,立足社會整體論視角,基于群體視角對事物進行綜合分析,這種為公共善而實施的公共衛生干預措施,必然會激化個人與集體間的矛盾。在新冠肺炎疫情處置過程中,政府采用行政手段,將確診、疑似病例與密切接觸人群進行醫院、家庭分場所隔離。隔離措施雖然有效維護了公眾健康,但對個體的人身自由權和自主選擇權造成了不同程度的侵害。傳統自由主義的生命倫理學也對此作出了充分的理論性辯護,因此常出現感染者以保護個人權利為由拒絕配合隔離。在雙方都能運用倫理觀點進行辯護的情況下,如何平衡個人權利與公共健康成為健康領域重要的倫理問題。
隱私權作為一項獨立的人格權利,其強調對個體自身行為的保護,而在傳染病防控中常以感染者的病例資料作為流行病學研究基礎,雖然會產生較大社會利益,維護了公共健康,但一定程度上也侵害了患者的個人隱私[11]。新冠肺炎嚴重威脅公眾健康,全國各省市相繼啟動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采取公共衛生干預手段遏制疫情擴散。然而,確診病例的信息公開也侵犯了患者隱私權。公共衛生倫理學中以尊重個人權益、保障個人隱私為行為規范,體現了隱私權對社會知情權的約束,兩者是社會主體基于不同關系定位引發的價值與利益沖突,但特殊情況下政府常為維護公共健康進行強制性干預政策,使社會知情權置于隱私權之上,更難平衡個人隱私權與社會知情權間的關系。
每一次傳染病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發生都是對政府應急管理能力的考驗。我國相繼出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事件應對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等多項應急預警法律法規,明確了疫情處置流程,實現了資源的優勢互補。但以新冠肺炎疫情為例,突發傳染病事件涉及傳染病防治、患者個人隱私、公共衛生健康等諸多潛在倫理問題,現有的政策法規無法提供合理有效的處理方案,導致疫情期間大量公共衛生倫理問題無法得到及時有效解決。在倫理層面上,法律作為一種維護社會秩序、保障權利實現的行為規范,必須具備公正性的基本特征,而法律的公正性則是在保證倫理正當性前提下實現的,不以倫理學為依據的法律無法作為國民意志的主要體現[12]。因此,將公共衛生倫理學方法運用到衛生政策法規條款中,實現兩者有機結合成為未來關注的熱點與研究趨勢。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突發性,治療藥物的研發成為疫情防控的關鍵。根據相關法規要求,新藥必須經過嚴格設計的臨床試驗,進行安全性、有效性評估,才允許用于患者治療,但面對新冠病毒傳播快、致病性強的特點,為有效救治患者,部分新藥及已上市藥物擴大適應證等未獲得常規審批流程下進入臨床研究階段,這一做法引發了倫理學界對科學合理性的廣泛爭議。從新藥研發程序上,藥品進行臨床應用前需要對其有效性和安全性進行系統的毒副作用評估,明確該藥品的臨床療效與安全性,保障患者的安全與健康[13],但復雜的研發程序可能導致部分患者錯失最佳救治時機而死亡。從實際情況來看,復雜的研發程序在影響疫情防控工作進程的同時,讓可能對疾病有治療作用的藥物仍按照標準研發程序進行臨床試驗,而不是用于對危重患者的救治,這顯然與醫學倫理學中生命至上的基本原則相悖[14]。在新冠肺炎疫情處置中,如何協調藥物研發程序正義與公眾健康的倫理紛爭,尋求兩者間恰當的倫理應對策略成為疫情防控工作的又一關鍵點。
個人權利與公眾健康沖突的實質是自由主義與社群主義間的爭論[15]。站在宏觀社會角度來看,自由主義與社群主義均可基于自身理論對公共健康干預進行不同程度的倫理辯證。在公共健康領域,對個人權利和公共善不同立場的辯護都是為了促進公共健康的實現,所以兩者間的矛盾并非無法調節。雖然在追求整體健康環境中,難免會對個人權利予以限制,但可套用成本-收益平衡的計算方式,用最小的個人權利負擔獲得最大的公共健康利益。秉承開放兼容性理論,摒棄絕對化單一視角,有效平衡個人權利與社會利益的協調關系,促進兩者間雙向互動[16]。政府在實施強制性公共健康措施時應遵循醫學倫理學中尊重與公平原則,合理明確權利與善的各自界限,最大限度地減少公共健康政策對個體自主權的限制,實現對個人權利保護的最大化。從義務論的角度,個人的權利與義務是對立統一的,履行應盡的義務是行使自身權利的前提條件。按照康德權利論中普遍性的闡述,即人享有的自由權利是不以侵犯他人自由權利為前提的。新冠病毒攜帶者在社會上自由活動將會增加易感者的受感染風險,違背了普遍論中關于尊重和維護他人自由的法則,應在保障感染者基本權利的情況下,依照法律對患者的人身自由進行適當的限制。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處理中實現個人權利與公共健康利益的有機結合,是權利與公共善的最佳和解之道。
在疫情處置的暴發時期,在做好疫情防控工作的同時,完善患者隱私保護與社會信息公開機制,成為亟須解決的問題。社群主義認為個人的行為受社群間相互作用影響,每位成員都應以公共善為目標,樹立整體意識、大局意識,維護整體的穩定與和諧。利益衡量理論作為處理社會利益沖突問題的衡量標準,要求在現有法律未作出明確規定情況下,對雙方權利的價值量進行評估,優先選擇整體利益較大的一方。在患者隱私權與社會知情權發生沖突時,由于新冠病毒的強傳播性和社會公共利益的不可拋棄性決定了公共健康的優先性。因此,在特定情況下,患者的隱私權以公共健康為基礎的社會知情權作出適度讓步,可以得到正當的倫理辯護。在患者信息采集過程中,國家授權部門需按照《個人信息安全規范》,在信息采集時采取嚴格的保護措施,把握公開尺度,堅持最小范圍原則,防止形成對特定地域人群的事實上歧視,盡可能減少對患者隱私權的侵害[17]。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流行期間,對個人隱私權進行一定程度上的限制,但并不意味著他人知情權具備了無限性的特征。因此,在其他情形下依然不能盲目定論知情權與隱私權間關系。
建立行之有效的疫情應急處置機制是政府解決公共衛生危機的重要手段,面對新冠肺炎疫情,需結合衛生應急領域公共衛生倫理問題,適時調整我國現行的危機管理制度細則,制定出適宜的危機解決方案。從現實環境來看,突發傳染病事件的對象為社會特殊群體,若適用與社會“強勢群體”同樣的法律法規,則會違背平等權的基本準則,造成社會正義的缺失。根據羅爾斯差別原則,社會應該對邊緣人群缺損的利益給予補償,保證最少受益者最大利益的實現,從而要求現行法律制度應從人道主義角度進行系統性完善[18]。在法治建設層面,疫情應急法律制度的完善需有效協調個人權利與政府權力,在維護公共利益的同時,確保公民權利獲得法律保護。我國疫情防控系統存在解決資源配置不公、患者隱私泄露、職業倫理缺乏等多方面問題,應結合潛在的公共衛生倫理問題,健全國家公共衛生管理法治建設,補充現有的公共衛生政策法規,全面優化疫情應急處置流程,實現我國突發事件應急管理法律法規的系統協調,以適應未來突發事件更加可能復雜的發展趨勢。
在嚴峻的新冠肺炎疫情形勢下,常規的藥物研發流程已經無法適應疫情防控的需要,因此,積極探索臨床試驗性治療規范已成為當務之急。試驗性治療不同于常規臨床療法,其療效和安全性尚未明確,鑒于新冠肺炎疫情的突發性,應打破常規標準治療規制,在獲得患者知情同意的條件下,允許向患者提供尚未上市的試驗性藥物。《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第二十六條允許醫生在獲得醫院批準及患者或家屬知情同意下,開展實驗性臨床醫療。雖然此類法律條款為試驗性藥物的臨床應用提供了正當的倫理辯護,但試驗性治療的開展還需考慮多重因素。首先,由于試驗性藥物的不確定性,醫生應將藥物可能出現的不良反應明確告知患者或法定監護人,由其確定是否服用,避免治療后產生醫患雙方利益沖突;其次,在臨床治療前需對試驗性藥物的安全性進行綜合排定,應首選正在開展臨床試驗的藥物,保證藥物風險效益比的相對最優[19];最后,對知情同意患者采取試驗性治療的同時,加快藥物臨床試驗的研究進程,避免患者因錯失最佳治療藥物而導致死亡,最大限度地保護患者的“無傷”,有效協調公共健康與程序正義的倫理紛爭。
面對新冠肺炎疫情,在充分肯定當下取得的重要階段性成績的同時,我們也要清醒地看到疫情處置過程中的公共衛生倫理問題。在以公共衛生倫理學為指導的策略基礎上,落實責任分工,協同運作,抓緊補短板、堵漏洞、強弱項,完善防控體系建設,優化相關法律法規及制度體系,共同形成聯防聯控機制,才能有效提高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能力和水平,探索出一條遵循公共衛生倫理的應對重大公共衛生事件新道路,助推國家公共衛生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