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生輝的小熊

陳浠墨

那天我正在陽臺上玩猜字游戲，一陣大風(fēng)刮來，晾曬在陽臺上的襪子“呼”地一下就飛走了一只。我反應(yīng)迅速，一伸手就抓住了搖搖欲墜的另一只。但是很可惜，地球上的每個人穿襪子都是成雙成對的，因此，我的“蓋世神功”毫無可炫耀之處。我趕緊把頭伸出陽臺，隨著風(fēng)的方向?qū)ひ挘K于看到了掉落在吉婆婆院子里的另一只襪子。

我三步兩步跑下了樓。但是，下樓后我沒有動，那只襪子就在我的腳邊，我沒有彎腰去撿。我想我被一個人施了魔法，不，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被那個人手中的桂花糕施了魔法。

他安靜地坐在墻邊的小木凳上，膝蓋上頂著一盤木制象棋，手里拿著一塊大大的桂花糕，停在了嘴邊。

過了大概有十秒，二十秒……不，至少有一百秒！我才回過神來，重重地咽了咽口水，說了句讓人終生難忘的話：“你……你的桂花糕還有嗎？”

過了大概有十秒，二十秒……不，至少有一百秒！他突然站起來，差點兒掀翻了棋盤，轉(zhuǎn)身木然地走進(jìn)房門。過了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我還呆立在原地，又轉(zhuǎn)身出來，對我招了招手。屋里的飯桌上擺著一整盤桂花糕，香濃的味道把我饞得直流口水。

他是個少言寡語的孩子，因為他的父母分開了，他的媽媽常常要工作到很晚才回來，他就這樣經(jīng)常被寄養(yǎng)在隔壁的吉婆婆家。這些是我媽媽告訴我的，她還讓我告訴其他小朋友不要欺負(fù)他，也不許嘲笑他。但是他并不合群，常常一個人蹲在角落里下象棋，或者發(fā)呆，或者躲在房間里不出來，總之，我們連嘲笑他的機會都沒有。

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他的名字，他叫小熊，比我小兩歲。吃了他遞過來的桂花糕，我們算是正式結(jié)交了。這段建立在桂花糕上的友誼發(fā)展迅猛，就像這股香甜的味道一樣。那個下午，我們在吉婆婆家的院子里下了一下午的象棋，他總贏我，我們把整盤桂花糕吃得一干二凈，然后他一臉崇拜地看著我三步兩步上了樓。

某個傍晚，我和丹丹、靜子正在幸福樓前的那堆廢棄的電線桿子那兒玩平衡木游戲，就是一口氣從滾圓的電線桿子上小跑而過，不能掉下來。我們正在那兒反反復(fù)復(fù)地跑著跳著，小熊從屋里出來了。他慢吞吞地靠近我們，小心翼翼地問：“明天晚上你們愿意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嗎？”

當(dāng)然，我們當(dāng)然愿意！生日宴會有涂滿新鮮奶油的生日蛋糕，吃不完的水果、零食和飲料，我們怎能錯過？

“可是……他怎么會突然邀請我們呢？”小熊走后，靜子疑惑地問。

“也許他想加入我們的游戲吧？”我閉口不提那個吃撐了桂花糕的下午，因為我覺得那個下午應(yīng)該只屬于我和小熊，這樣的小秘密讓我覺得很酷，充滿了浪漫色彩。

不管怎樣，第二天晚上，我們還是如約來到了小熊家。敲門前，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敲響小熊家的門，以前從未想過要進(jìn)入這扇門，人生真是太奇妙了，它讓兩個曾經(jīng)形同陌路的人彼此敞開了心扉。

小熊親自為我們開門——這個“我們”包括不請自來的胡曉曉，他聽說我們受到邀請之后，萬分后悔那天沒和我們一起玩平衡木。小熊的媽媽從房間里迎了出來，招呼我們隨便坐。她為生日宴準(zhǔn)備的食物很簡單，除了桌子正中的生日蛋糕外，只有一籃橘子、一碗糖炒栗子和一盤毛豆，還有專門為我們每人熬制的綠豆海帶冰糖水。我把奶奶做的雞蛋糕遞給小熊，小熊興奮得咧開嘴笑，小熊媽媽連連道謝。

這是一場與眾不同的生日宴，拋棄了薯片、鷹嘴豆、巧克力、酸奶和香辣雞翅等這些我們的日常所愛，回歸到原生態(tài)的健康食品行列，我們同樣毫不客氣地一掃而空。最后，我們幫小熊點燃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是的，在他邁向六歲的這天，他才正式融入幸福樓的大家庭中。不過人生永遠(yuǎn)不會太遲，這是我們坐在小熊家的院子里邊吃蛋糕邊總結(jié)出來的道理。

“如果每年我都能吃到這么好吃的蛋糕，應(yīng)該就不會覺得今年的蛋糕特別好吃了。”小熊的想法總是讓我們大吃一驚。他一定是有獨特思想的人，因為他是一個能夠與自己下棋的孩子。

“你的象棋下得真棒，是誰教你的呢？”我好奇地問他。

“爸爸。”

我們集體沉默了。因為我媽媽特意交代過我們，一定不要問關(guān)于小熊爸爸的事。可是小熊并不介意，他仿佛打開了話匣子，“突突突”地說個不停：“爸爸以前特別喜歡下象棋，下班回來就在小區(qū)里同別人下，經(jīng)常下到大半夜也不舍得回來，后來被媽媽關(guān)在門外不準(zhǔn)進(jìn)家門才老實點兒，再后來他開始在家里培養(yǎng)我……就這樣，我慢慢學(xué)會了，偶爾還能贏他兩盤呢。爸爸說我有這方面的天賦……”他扭過頭笑了。

我們面面相覷，不知怎么接話。胡曉曉猶豫了一下，說：“那他現(xiàn)在……嗯，現(xiàn)在還有時間陪你下棋嗎？”

“爸爸有自己的新家了，不過他經(jīng)常會出其不意地來幼兒園看我，陪我下兩盤棋才走。”小熊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像天上的星子，“現(xiàn)在我每天苦練棋藝，很快就可以趕上爸爸的水平了，這樣，以后他就會天天來找我下棋，因為爸爸最不服輸了……”

樓上傳來我媽媽叫我回家的聲音，我們都好遺憾，覺得這樣的夜晚如果能繼續(xù)下去該多好，因為我們還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小熊。我們都太平凡了，沒有一個會下象棋的爸爸，爸爸媽媽依然每天聯(lián)手把我們管得死死的，不像小熊擁有一個會出其不意出現(xiàn)的爸爸，還有一個天天忙到很晚才回家的媽媽。小熊的傳奇人生深深地打動了我們，連同他從不離手的木制象棋也仿佛擁有了某種特別的光芒。

小熊目送我們離開。我從樓上看，抱著棋盤的小熊好小好小，但是他整個人熠熠生輝。我暗暗下定決心，明天讓他到我家來，在樓上從我這個角度看一看他自己是如何光彩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