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亦軒

一
白塔,重建起來了。邊城恢復了寧靜祥和的模樣,可是翠翠心里的那個人,為什么還不回來?
翠翠不知道,她對外面的世界沒有概念。日子像水一樣流過,她依舊看管著渡船,為過路人擺渡。那條黃狗,依舊陪伴在她身邊。
這天早上,翠翠洗漱完畢,準備去撐船時,看見黃狗懶懶地趴在地上,她不免有些著慌,著急地叫道:“狗狗!你這是怎么了?快起來啊!”狗卻并不作什么表示,只是低低地叫幾聲以回應主人。翠翠方知道黃狗病得嚴重,她趕緊起身,想去找楊馬兵,可走了幾步,才想起老人前幾天去順順家了,臨走時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己,因為老人們要喝幾天酒,重聚一下,回首往昔。她便將黃狗抱在身上,大跨步向渡船走去,她知道楊馬兵離開后,自己便是碧溪這一方天地的“家長”,現在她要擔負起這責任。黃狗并不習慣于主人的摟抱,竟有些微弱的反抗,翠翠便愛撫著黃狗的頭說:“狗,不要鬧,這是帶你去看醫生!”城里開了間獸醫館,這對當地人來說是個新鮮事,翠翠也是從過路的行腳商口中得知,聽說這個人不叫自己“XX大夫”,而叫自己“XX醫生”,真是有趣!于是翠翠想,就這么叫吧。
下了船,進到城里,東拐西拐終于找到那個獸醫館,那幢房子的裝飾與其他屋子不同,是翠翠從未見過的。這一切使她感到新奇,她張望著,一時竟忘了進去。待見到醫生,更感到新奇,醫生用了一些如同魔法的小玩意兒,晃得她睜不開眼睛,又將一管子黃黃的液體注入黃狗的身體。醫生對翠翠說:“這只狗看樣子活了很久,剛才的東西只能減緩它的痛苦,你要開始準備了。”雖然翠翠已猜到了這個結果,但這句話還是讓她大哭了一場。
回到家,黃狗竟然奇跡般地能跑能跳了,可這只是回光返照。繞著祖父的墳跑了三圈后,黃狗在墓旁刨了個不大不小的坑,跳了下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這時,日光從厚厚的云層中傾瀉而出,照耀著河邊的白塔。
二
埋葬了黃狗,翠翠繼續干著祖父的事業。儺送已走了兩年,翠翠已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這兩年,翠翠依舊會頻繁地想起他。不知多少次,夢中響起了儺送的歌聲,枕邊便濕了一片。但第二天,當老人與她開船時問起她紅紅的眼眶時,她只說沒什么,是昨晚剝了洋蔥。老人便不再說什么,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擔憂。不過令老人高興的是,過路的人不斷增多,許多人看船主傷心,都爭著說一些笑話,以便使翠翠能從帶點咸味的回憶中解脫出來,撐著渡船,到達更遠的地方。乘客中,除了行腳商和水手外,還有一些學生。原來城里開了一家新式學堂,由本地久負名望的張老先生擔任教員。男學生們見翠翠貌美又心善,個個拿出教科書中提到的“杰特曼”派頭,坐得比上課還端正,找機會與翠翠交談了幾句,翠翠覺得沒什么,他們倒先紅了臉。女學生們則熱鬧多了,往往圍著翠翠嘰嘰喳喳,問這問那。有位女學生,家里是辦工廠的,與翠翠特別要好,但了解翠翠的經歷后竟向她發了一通脾氣,她認為儺送這樣做實在不像個男人,翠翠則小聲地維護儺送。晚上,那位女生的話一直響在翠翠的腦中:“你說他有這個原因、那個原因,可他這么多年都沒給你寫一封信。你又說他是因為他哥,可他哥那事是事故,與他、你、你爺爺都沒有關系,他又為什么要因為此事遠離你?又為什么覺得是你爺爺的錯?這不是對你們爺孫倆更大的傷害嗎?”
三
這年秋天,順順終于接到了儺送的回信。這位老人不顧路途遙遠,親自來到渡船旁,誰也勸不住。翠翠用微微顫抖的手打開了信。讀罷全文,她記住了“北平”這個詞。北平,北平!這是個多么遙遠的地方,還記得那些學生談起這個地方,興致是多么高昂!北平,北平!這是儺送在的地方,我對那兒是多么向往!翠翠又想到那位女學生說明年就要前往北平讀大學,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失落感,想到自己卻只能待在這兒,儺送又不知何時回來,更是愁緒萬千,一個沒忍住,淚水潸然而下,竟冒出這樣一個想法:假若儺送不回來,我怎么辦?
時光往往能改變很多東西,正如潮水對巖石的塑造,又好比人們對翠翠的印象。現在大家就像對原來的老船夫一樣對待翠翠,仿佛她與渡船是連為一體的。所以第二年秋天的一天,他們發現翠翠消失了、只留下一只渡船時,無比驚異,就仿佛一加一不等于二卻等于三似的。人們紛紛猜測翠翠的去處,河邊辦工廠的老板說,翠翠跟她女兒去北平了,他女兒是去讀書,至于翠翠為何去北平,他就不知道了。人們更為訝異了,就像心里少了什么東西,一整天都空落落的。
不久后,一個年輕后生自愿成了河上的船夫。翠翠的離去所激起的漣漪漸漸平息。生活便這樣繼續著,也無非過幾年后又進了一批洋火。(指導老師:黃玲)
【簡評】好的續寫,既要承續原作,又要有所發展。本文設計翠翠去北平追尋儺送,情節和人物形象有了巨大的變化,但因為設置了合理的鋪墊,讀者并沒覺得很突兀。一是黃狗離去,翠翠更加孤單;二是新事物、新觀念來到了邊城,特別是接受了新教育的女學生對翠翠的開導,解開了她的心結,激發了她追尋幸福的勇氣。但文章就此戛然而止,給讀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間。(承蜩)
【他山之玉】翠翠輕輕地哼著歌,唱到動情處,聲音居然提高了幾分。山間本就寂靜,這歌聲并沒有增添多少熱鬧,反倒襯得這山這溪水更加寂靜了。對面山崖上忽然傳來一陣歌聲,翠翠一愣:這山中,除了她,原本沒人家住啊!崖上的歌聲依然在繼續,很動情。翠翠仔細地聽著,心里興奮了:這歌,這聲音,竟是那么熟悉,仿佛在夢中聽過很多遍了。
不覺已是深夜,翠翠摟著黃狗的頭,倚著石頭,漸漸睡著了。夢中她似乎又聽到了對崖上的歌聲,隨著它輕輕地在各處飄著,白塔、菜園、渡船……夢中,翠翠又把船劃到對面山崖邊,伸手摘下一大把虎耳草,葉子真大,恰似一把庇護著她的傘。
“過渡!過渡!船家!”對岸有人喊。
“來嘞!”翠翠匆匆奔下河岸去,解了渡船。黃狗緊緊地跟在翠翠身后,上了船。劃了一段,黃狗似乎看到了令它感興趣的什么,興奮地向著對岸大聲地叫了起來。“叫什么?小心嚇了過渡人!”翠翠喝道,不經意地瞟了對岸一眼,卻呆住了。心里默念了無數遍的人,現在就站在對岸!翠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撐篙的手稍稍停了一下,下意識地攏攏頭發,又拉了拉本就齊整的衣角……
——潘雨潔《〈邊城〉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