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玲,王鑫玥
(大慶市博物館,黑龍江 大慶 163316)
金代官印的印文、印背、印側刻文,從一個側面記錄了當時的歷史,可以印證史籍記載,不見于史籍的內容又可以補證其記載之疏訛。嘗試從古文字學角度研究金代官印,“金代‘窟忒忽達葛謀克印’考辨”一文對《金代官印》一書中著錄號分別是182、183 和206 的三方印模印文進行了探討,考釋其印文相同,即“窟忒忽達葛謀克印”[1]78。縱觀金代官印各著錄及印譜中,相同印文的謀克印幾乎未曾重復出現過。這三方印都沒有確切的出土時間和出土地點,著錄情況也有些混亂。試論如下:
據《金代官印》將三方印模概況梳理于下:182 號印模(圖一:1),邊長6.1×6.3 厘米,背刻:“正隆五年六月”“尚書禮部造”,出土時間、出土地點不詳,現藏地不詳。最早著錄于《意園古今官印勼 》。183 號印模(圖一:2),邊長6.2×6.2 厘米,[1]81背刻:“貞祐 元年三月”“尚書禮部造”,出土時間、地點不詳,1957 年入藏吉林省博物館。最早著錄于《吉林出土古代官印》,并附有印背拓片(圖二)。206 號印模(圖一:3),邊長6.4×6.4 厘米,背刻:“貞祐 元年三月”“尚書禮部造”,出土時間、地點不詳,現藏吉林省博物館。最早著錄于《吉林出土古代官印》。[2]
182 號印。從印文上看,182 較183 更為清晰,兩相比對,前者字體筆鋒轉折略呈直角,后者字體筆鋒轉折較圓轉。兩印文右行首字“窟”的筆畫中畫明顯182 轉的方折,183 轉的圓潤,豎筆更為明顯,182 較筆直,183 略成向右的弧度。二者右行第二字“忒”中“心”部畫,182 略呈倒三角,183 則略向右形成一定弧度。如前文印背著錄情況不誤,182 與183、206 的鑄造年代不同,應是不同印章的鈐印。

圖一 1.《金代官印》182 2.《金代官印》183 3.《金代官印》206

圖二《吉林出土古代官印》76
183 與206 號印。上面已經確定182 印與183、206 印非同一印章,下面討論183 與206號印的關系。據林秀貞論述,206 最早著錄于《吉林出土古代官印》,但筆者并未在該書中找到,只在景愛1991 年著的《金代官印集》中找到此印。[3]183、206 兩方印模在各著錄中印背刻內容相同,均為“貞祐元年三月”“尚書禮部造”,但是《金代官印》第十七卷談及《金宣宗時代的官印》中206 和183 兩印時,認為206 背刻是貞祐元年,183 背刻是貞 祐三年,但在卷三印譜下說明中背刻皆是貞祐元年[4]98-110,不知是作者誤寫,還是另有其深意。細察兩方印模,還有很多質疑之處。206 印文不甚清晰,但與182、183 兩相比對,發現206 印文字體與183 印文字體更接近,甚至在182 與183 比對中183 字體表現出不同的關鍵點都在206 印文字體有所體現,比如206 印文右行首字“窟”的筆畫中畫轉折顯圓潤,右行第二字“忒”中“心”部的筆畫,也略向右形成一定弧度,更清晰的表現是畫中豎筆與183 形成一樣略向右的弧度,而且弧度極吻合。另外,183 與206 兩方印模的邊欄底部都有鑄造時留下的褶皺,褶皺的弧度極其相似。183 在《吉林出土古代官印》著錄如圖二,似與《金代官印》183 圖錄不甚一致,183 左邊欄完整,圖二左邊欄上角有殘缺,似與206 左邊欄情況更為吻合。另外,圖二右邊欄也有幾處斷缺,也與206 右邊欄相合。但是圖二印文非常清晰,不似206 模糊不清。
由此推測,這三個不同出處的印模應為一方印所鈐印,鈐印的時間順序應為:183→圖二→206。206 印模印文最不清晰,邊欄最不完整,是印章經久磨蝕所致。史籍中有記載官印磨損得快,每年更換一方新印的記載:“唐印文如絲發,今印文如筋,開封府、三司印文尤粗,猶歲易,以此可見事之繁劇也”[5]。金代官印也同樣存在經久磨損更換新印的可能。
隋唐是我國印章制度的分水嶺,并形成了對后世影響至深的系統——隋唐印系。隋唐之前官印主要以官名命名,隋唐開始則主要以官署命名。官印不再歸屬個人,而是由在職官員執掌、保管,任職結束后繼任官員繼續使用。這種官印制度被后世歷代沿用,并逐漸形成更加成熟的體系。金初沿用繳獲的遼、宋舊印。金太宗即位后開始頒詔官印改制:“天會六年,始詔給諸司,其前所帶印記,無問有無新給,悉上送官,敢匿者國有常憲”[6]996;海陵王正隆元年(公元1156 年)官制改革,同時對官印定制:“至正隆元年,以內外官印新舊名及階品大小不一,有用遼、宋舊印及契丹字者,遂定制,命禮部更造焉”[6]1004。正隆官印定制,對金代官印進行了規范化、標準化。經過金太宗、海陵王的改革,金代官印制度得以確定。金代官印制度承襲前代,官印也應為官司印,即按照官署職能為單位制定印章。
金代官印有相同印文的多方官印同時出現,比如勾當公事印。“勾當公事”,有主管、辦理、處理的意思,主要負責處理一些日常事務[7]。此官職最初隸屬于戶部,到了金代晚期大量增設臨時機構和委派官吏,出現了大量的勾當公事印。金代晚期開創了以千字文、五行、干支編號制度,出現了更多印文相同的印章。但是我們討論的謀克印卻不同于執行某一具體勾當公務的差官印。猛安謀克是金朝特有的兵民合一的一種制度,既是地方基層政權組織,也是軍事編制的基層單位,猛安謀克制度是貫穿金朝始終的重要制度。金太祖授國二年(公元1116 年)規定“以三百戶為謀克,謀克十為猛安”[6]1560,謀克隸屬于猛安,二者是軍隊及地方行政組織的上下級單位。金朝能夠在短時間內滅遼侵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猛安謀克制度。猛安謀克最初基本按地域劃分,所以帶有強烈的地域紐帶關系,甚至是親緣紐帶關系,內部結構緊密,利于管理與調配。隨著金代政治制度的鞏固,必然對這一制度進行完善,其用印制度也應更為完善。“窟忒忽達葛謀克”,路屬咸平路[1]81,雖然尚未確知隸屬的猛安,但有確切地點的謀克應該只能有一個,即使該謀克是世襲,傳給后人依然做該地謀克官,同一年號造的謀克印也應該只有一個。
筆者找到不同于執行勾當公務的差官印、有明確紀年且背刻相同的印模存世可見的,還有大定二十一年的“平章政事之印”、泰和五年的“尚書禮部之印”和大安二年的“越王府文學印”[4]12-18。不難發現平章政事之印和尚書禮部之印都是一印和一鈐印關系,它們都是前者是實印,后者是鈐記,應該都只存在一方印。兩方越王府文學印一方藏于上海博物館,另一方藏于吉林大學。兩方印模大小、背刻相同,只是收藏單位不同,與我們討論的183、206 印模情況極其相似,很有可能也是同一方印不同藏處的印模。
綜上,本文討論《金代官印》一書中的三方印模應該是兩方印章。那么一個確切的謀克為什么會有兩方印章存在呢?一是戰亂丟失再補造。這兩方印鑄造的時間不同,一個是正隆五年,即公元1161 祐年,一個是貞 元年,即公元1213 年,相差57 年。金代一共存在119 年,正隆到貞祐 ,金代經歷了繁盛到衰落,尤其是金宣宗(貞祐 為宣宗年號)時代,蒙古軍頻頻南下,戰事增多。正隆定制,官印由禮部頒造,后期內外交困,頒印機構由禮部變成權力下放之狀態[8],各地方政府及臨時代行機構也可以造印。貞祐以后出現了“行宮禮部造”“行尚書省”“行部”“規措所”“經略司”“上京行六部”“山東行部”等等,皆因“軍事急需,各地行六部(簡稱行部),甚至軍師所也可以造印,屬于權宜辦法”[4]489。由此推測,窟忒忽達葛謀克印始造于正隆五年,到了貞祐年間戰亂頻仍,官印丟失再補造,才又出現貞祐 元年年號的另一方印章。二是隨葬用印。金代猛安謀克是世襲制的,《金史》有很多記載,如《金史·列傳四·宗室》中“宗秀……以宗磐世襲猛安授之”“天德初,授世襲謀克……”[6]1540。由于是世襲官爵,是否也像宋代一樣,官印可以被死后隨殉。江蘇徐州獅子山西漢墓出土了200 余方銅印,學者認為這些印章是殉葬印[9]。羅福頤先生在《古璽印概論》里論述:“蓋漢官制度,官吏遷死,必歸印綬,遇有殊恩可賜,以本人歷官印綬為殮。由是悟傳世漢魏官印半出虛墓,多是卒后所賜印,非實用之物明矣。殆貴顯者卒后得賜印綬,中下級官吏可自刻官職而附姓名之印以殉……由此可知,《宋史》載有賜官印殉葬之例”。并列舉了《后漢書·王允傳》:“帝思允忠節,使改殯葬之……賜東園秘器,贈以本官印綬”,作為證據。《宋史》也有記載:“(神宗元豐六年十二月)詔自今臣僚所授印,亡歿并賜隨葬,不即隨葬因而行用者,論如律”[10]。1996 年,陜西西安鐘鼓樓廣場發現了一處金代窖藏,出土金代官印279 方,整理者認為是金朝廷迫于元軍進逼,匆忙將這批金代官印投入廢井埋掉[11],惜僅公布22 方金代官印,無法進一步深入研究。
綜上所述,本文從璽印文字和官印制度兩個角度考察了《金代官印》中收錄的“窟忒忽達葛謀克印”三方印模,推論三方印模實際應該是兩方印章,又討論了一個確切的謀克有兩方印章存在的可能原因,由于關于金史記載、考古發掘材料有限,不能提出更多的確鑿證據,有待進一步論證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