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素價格扭曲對高技術產業自主創新的影響機制研究
——基于研發模式轉變為傳導途徑的視角

趙富森，范建亭

(上海財經大學商學院，上海 200433)

0 引言

近年來，中國的研發經費投入總量保持了快速增長，2019年占GDP的比重創歷史新高，達到2.19%。這樣的研發投入強度已接近發達國家的平均水平，但實際上美國、日本和德國等早在20多年前就已經達到了同等水平。由于研發投入長期不足等原因，目前中國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整體上仍然比較薄弱，尤其在研發強度更高和創新速度更快的高技術產業，與發達國家相比存在著明顯差距。那么不禁要問，阻礙本土企業技術創新的原因何在？諸多研究顯示，促進或抑制中國企業研發活動和創新效率的影響因素涉及許多方面，既包括公司治理和內部資源等企業層面因素以及市場需求和競爭狀況等行業層面因素，也包括創新環境、知識產權保護和稅收補貼等制度因素[1-3]，而各地區普遍存在的要素市場扭曲問題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影響因素[4]。

中國 “漸進式改革”中的一個典型特征就是要素市場發育明顯滯后于產品市場，即存在較為嚴重的要素市場扭曲問題[5-6]。要素市場扭曲意味著資本和勞動力等生產要素的價格偏離了實際價格，因而會導致資源利用效率低下和經濟結構失衡等一系列問題，對此不少學者展開了有益的探討[7-9]。另一方面，要素市場扭曲也可能影響企業的研發決策和創新活動。高帆[10]指出，我國存在的要素價格 “低估”現象促使企業和企業家密集使用有形生產要素，而較少有動力和壓力投資于自主創新。這種現象在一些研究中得到了驗證：張杰等[4]的研究表明，要素市場扭曲對地區內工業企業的R&D投入產生了抑制效應；戴魁早等[11]的研究顯示，區域層面的要素市場扭曲抑制了高技術產業的R&D資本投入，而促進了R&D人力投入；李平等[12]認為資本和勞動要素價格扭曲抑制了區域自主創新。此外，戴魁早等[13]基于高技術產業省際面板數據的研究顯示，要素市場扭曲阻礙了產業創新效率的提高，白俊紅等[14]采用分省際面板數據的研究也得出了類似結論。

以往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一是相關研究僅分別考察了要素市場扭曲對研發投入或創新效率的影響，忽略了是否可能存在通過抑制研發投入而傳導的中介效應；二是大部分研究都是從區域角度展開實證分析，基于產業層面的探討還相對匱乏。如果說中國普遍存在的要素市場扭曲是導致研發強度和創新水平較低的重要因素，那么對于研發活動更活躍的高技術產業而言，這種負面影響是否更為突出有待深入探究。進一步來看，技術研發模式是影響創新水平的重要因素，所以要素市場扭曲對研發模式的影響也不容忽視。技術主要來源于內部研發和外部引進，前者是以獨立創新為導向的自主研發模式，而后者是以模仿創新為主的引進研發模式。顯然，長期的技術模仿容易導致對外來技術的依賴，不利于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要素價格扭曲在抑制自主研發投入的同時，是否可能會促使企業 (尤其是高新技術企業)為了彌補技術不足而引進外部技術，并且由此產生阻礙創新水平提升的負面影響？在加快推進創新型國家建設的背景下，對這些問題的解答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但目前還未見有學者展開相關的探索研究。

本文選用中國高技術產業2002—2016年的面板數據，試圖從行業層面對上述疑問進行實證考察，可能的貢獻體現在：①在研究視角上，本文運用中介效應的檢驗方法，探究要素價格扭曲如何通過對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的影響，最終對創新水平產生抑制效應的傳導機制，這對于理解要素市場化與自主創新之間的關系提供了一個獨特視角；②在研究發現上，實證分析結果表明，要素價格扭曲不僅直接削弱了高技術產業的自主研發動力，同時也加大了對技術外部引進的依賴，由此本文認為研發模式出現的模仿創新偏向是阻礙創新水平提升的重要因素，這對于解釋要素價格扭曲究竟如何抑制自主創新提供了新的觀點和經驗證據；③在研究方法上，本文采用Bootstrap方法和因果逐步回歸方法檢驗一元多重中介效應，同時也檢驗了內生性問題以及一元多步中介效應的可能性，進一步的研究包括將技術外部引進變量細分為國外引進和國內購買、將研究樣本換成工業和制造業后的補充討論，這些多層次的研究方法也是對現有研究思路的有益補充。

1 理論機制分析

在完全競爭市場中，生產要素的價格如同其他商品價格一樣，是由市場供給與需求共同決定的。然而在現實條件下，資本、土地和勞動力要素容易受到外部因素的干擾，由此產生要素流動障礙和要素價格低估等現象。這種要素市場扭曲問題是中國市場化改革進程中的重要特征事實，其成因以及可能產生的各種扭曲損失等問題逐步受到學界關注。其中關于要素價格扭曲對創新水平的影響，現有文獻的結論較為一致，即認為要素價格扭曲抑制了企業或產業的研發投入，也降低了創新效率，但是沒有進一步探討是否存在通過研發活動的傳導最終阻礙創新的影響效應。

本文認為，探究要素價格扭曲對自主創新的影響機制有必要將研發活動與創新績效之間的對應關系納入分析框架。也就是說，要素價格扭曲不僅對創新有直接影響，而且可能通過間接途徑影響創新，其中包括通過影響研發模式而傳導的中介效應。完整的傳導機制如圖1所示，其中，作為中介變量的研發模式包括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本文將這兩種模式分別簡稱為自主研發模式和引進研發模式。以下圍繞M2和M3的兩條傳導路徑，探討要素價格扭曲對兩種研發模式的影響機理以及最終影響創新的傳導機制。

注：M1、M2和M3為本文構建的三個計量模型。圖1 要素價格扭曲影響自主創新的傳導機制

1.1 要素價格扭曲對兩種研發模式的影響機理

內部研發和外部知識獲取是企業獲取技術的主要途徑，前者是指企業內部的自主研發，后者包括源自企業外部的技術引進和技術擴散等。其中，技術擴散是指非市場渠道的技術溢出和技術傳播，所以自主研發和技術引進才是企業獲取技術的主要方式。但是，這兩種模式之間也存在明顯差異：自主研發模式的特點是投入多、風險高、周期長，是一種依靠長期研發投入的自主創新戰略；引進研發模式的特點則與前者相反，是一種更注重短期效益的模仿創新戰略。由此可推測，要素價格扭曲對這兩種研發模式的影響也可能存在較大的差異。

首先是要素價格扭曲對自主研發模式的影響。經驗研究表明，中國各地區普遍存在的要素市場扭曲顯著抑制了企業的研發投入[4,11]。該抑制效應主要體現在：如果存在要素價格扭曲，那么會激勵企業密集使用有形要素，而較少有動力和壓力進行自主研發；為了獲取超額利潤或租金收益，企業也傾向于將更多的資源和人才投向非生產的尋租活動，從而對研發投入產生擠出效應；另一方面，企業傾向于將價格扭曲所產生的超額利潤或租金收益投資于尋租活動和非生產性投機活動，由此喪失相對高風險的研發投入動力。

其次是要素價格扭曲對于引進研發模式的影響，以往研究尚未對此展開充分討論。從理論上看，技術外部引進也屬于一種研發投資行為，所以在要素價格扭曲的影響下，企業的決策也應該傾向于通過尋租獲得低成本的要素投入而不是引進技術。但這里需要強調的是引進研發模式本身具有不同于自主研發模式的優勢，并且也有必要考慮技術的重要性及其在不同行業的差異性。一般而言，出于通過技術進步保持市場競爭優勢的目的，企業會在利潤最大化的基礎上考慮如何將利潤分配到自主研發活動或技術外部引進活動，以獲得企業價值最大化的決策行為[15]，而要素價格扭曲的存在改變了利潤最大化的投入分配規則，影響了企業對技術進步模式的選擇[16]。因此，要素價格扭曲對兩種研發模式的影響也就可能出現差異，即要素價格扭曲一方面會抑制研發投入，另一方面則可能促進技術外部引進。

實際上，許多知識和技術密集型產業的發展離不開產品技術和生產技術的持續創新，諸如生物醫藥、電子通信等領域的技術發展日新月異，導致企業對于新技術始終有著較高的需求。在要素價格扭曲的背景下，減少研發投入將導致這些企業的技術無法滿足自身的發展需求，那么就需要尋找其他途徑來彌補技術不足或空白。與自主研發相比，技術外部引進具有風險低、投入少和收效快等特點，可以在短期內提升技術水平。因此，如果要素價格扭曲抑制了自主研發投入，那么為了滿足對技術發展的需求，企業在短期內的最優技術策略就可能是增加風險更低的技術外部引進。此外，在扭曲的要素市場中，制度環境和市場競爭機制通常也很不完善，企業的創新成果往往得不到專利等知識產權制度的有效保護，這也會削弱企業自主創新的積極性，而通過技術外部引進的方式則可以降低研發投入的系統性風險。

總之，我們認為要素價格負向扭曲會對兩種研發模式產生不同的影響，即一方面導致企業自主研發投入的減少，而另一方面可能會導致更多企業選擇作為一種替代方案的技術外部引進。尤其在像高技術產業這樣技術變化快、研發投入大的行業中，這種研發模式的偏向效應可能更為明顯。

1.2 要素價格扭曲通過研發模式影響自主創新的機理

自主研發模式雖然風險高、周期長，但可以獲得技術專利等具有自主產權的創新成果，所以一般都認為自主研發模式是獲取新技術和實現自主創新的根本途徑[17-18]。相比之下，引進研發模式是從外部購買技術后進行消化吸收的模仿創新，雖然成本低、見效快，但能否有效提升自主創新能力和技術水平，卻一直存有爭議。

對于技術落后的發展中國家而言，國外技術引進是促進產業發展和經濟增長的重要途徑。林毅夫等[19]認為，發展中國家通過從發達國家引進成熟技術是一種成本更為低廉的技術進步方式，可以更好地發揮 “后發優勢”。諸多研究也顯示，國外技術引進對我國企業或產業提升技術創新水平的貢獻程度雖不及自主研發，卻也產生了正向作用[20-21]。然而，一些針對中國高技術產業的經驗研究發現，技術引進并沒有起到促進創新的作用：張倩肖等[22]的研究顯示，國外技術引進和購買國內技術沒有對創新能力產生積極作用；謝子遠等[23]的研究則表明，國外技術引進對創新績效產生了負向影響，只有當其與消化吸收產生協同效應時才具有促進作用。

由此可見，技術引進對自主創新的影響機制并不十分明確。對于技術落后的地區、產業或企業而言，技術引進對于實現技術追趕與創新增長的作用在短期內可能比較明顯。但是，技術引進和模仿并不等同于技術創新。無論是購買專利還是技術設備，都還需要通過消化吸收、技術改造和再創新，才能真正掌握技術和實現技術進步。更重要的是，僅僅依靠技術引進和模仿無法實現技術趕超。因為如果產業發展到對技術有著更高要求的階段，外部技術獲取對自身技術能力的提升作用將變得非常有限。并且長期來看，由于受制于國外發達國家的技術保護，技術引進的路線會形成對國外技術的依賴，所以自主創新才是實現技術趕超的主要途徑。尤其對于距離世界技術前沿較近的高技術產業而言，只能更多地通過自主創新的方式來滿足自身的技術發展需求。換言之，以技術引進為基礎的模仿創新模式或許能幫助落后企業發揮 “后發優勢”，但是對于高新技術企業來說，對外部技術的依賴反而可能導致其喪失自主研發的內生動力和活力，最終產生抑制自主創新的負面效應。

結合前文的分析可知，要素價格扭曲影響了研發模式，而研發模式又影響了自主創新水平的提升，那么要素價格扭曲就很有可能通過研發模式對自主創新產生影響。其內涵在于：研發投入是一種投資支出，其目的是獲得更高的創新能力和生產力水平，所以企業進行研發投入必然會考慮到預期收益的邊際成本，而要素價格扭曲的存在催生了更多的尋租機會，使得低效率企業繼續生存，降低了提高生產率所獲得的邊際回報，自然會降低研發投入規模[24]。因此在一般情況下，企業會有機結合兩種研發模式以推動自主創新能力的持續提升，而要素價格扭曲打破了這種平衡機制，改變了企業對技術進步模式的選擇[16]。相比于自主研發投入，技術外部引進一方面具備風險低、投入少、見效快的特點，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因知識產權體系不完善所導致的系統性風險。因此，在要素價格扭曲背景下企業為了彌補技術不足或空白就自然會傾向于選擇技術外部引進。但是，技術外部引進對創新能力的促進效應只發生在創新處于中等或落后狀態的企業或行業[15]，而對于處在創新前沿領域的高技術產業來說，提升創新能力的關鍵在于大量和持續的自主研發投入。如果研發投入出現 “斷層”，必然會減緩技術創新的速度，甚至停滯不前。由此本文認為，如果扭曲的要素價格會影響自主研發和技術引進，那么通過這兩種研發模式的傳導，最終可能產生抑制創新水平的中介效應，尤其對于高技術產業而言，這種傳導效應可能會更為突出。具體而言，要素價格扭曲會從兩個方面產生阻礙技術創新水平提高的作用：一是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將抑制研發投入，這削弱了自主創新的動力，不利于新技術開發和創新能力的提高；二是要素價格負向扭曲會促進技術引進而不是自主研發，這種模仿創新為主的引進研發模式容易形成對外來技術的路徑依賴，不利于自主創新水平的提升。

2 模型構建與數據說明

2.1 模型構建

根據上文的理論分析，本文認為要素價格扭曲不但會直接影響創新水平，還可能通過影響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最終影響自主創新水平，即可能存在間接影響的傳導機制。對此，可運用中介效應模型進行實證檢驗。不同于單個中介變量的常用方法，本文引入的中介效應模型中有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兩個中介變量，因此可以構建包含一個自變量和兩個中介變量的一元多重中介效應模型進行實證分析。

多重中介效應又可以分為多重并列中介效應和多步中介效應[25-27]，簡單來說，多重并列中介效應意味著自變量對多個中介變量的影響是同時的，各中介變量在受到自變量的影響后其相互之間并沒有形成二次傳導，而多步中介效應則意味著各中介變量在受到自變量的影響之后，彼此之間又形成了二次傳導。本文認為，從企業進行短期最優決策的角度看，要素價格扭曲同時作用于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而這兩種研發模式之間形成相互傳導的可能性很小，因此構建了一元多重并列的中介效應模型。中介效應模型設計如下：

M1：Innit=Cit+αDistit+μXit+εit

(1)

M2：Mjit=Cit+βjDistit+μXit+εit

(2)

M3：Innit=Cit+γDistit+ωj∑Mit+μXit+εit

(3)

三個模型M1、M2和M3分別對應圖1中自變量對因變量的三種傳導路徑。M1中的系數α是自變量Distit(要素價格扭曲)對因變量Innit(自主創新水平)的總效應；M2中的系數βj是自變量對中介變量Mjit(研發模式)的影響效應，中介變量有兩個 (因此j=1,2)，包括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M3中的系數γ是自變量Distit對因變量Innit的直接影響效應，系數ωj是控制了自變量的影響后中介變量對因變量的影響效應。在上述模型中，下標i表示各細分行業，t表示年份，Xit表示影響技術創新水平的其他控制變量，Cit表示常數項，εit表示隨機干擾項。

2.2 樣本與變量選取

本文研究的基本對象為中國高技術產業的各個細分行業，在剔除缺失較多的行業數據之后，本文共選取高技術產業的16個細分行業作為研究對象，包括化學藥品、中成藥加工、生物藥品、通信設備、通信系統設備、通信終端設備、電子真空器件、集成電路、電子元件、其他電子設備、電子及計算機整機制造、電子計算機外部制造、辦公設備制造、醫療設備及器械制造和儀器儀表設備制造業，數據年份為2002—2016年，數據來源于《中國高技術產業統計年鑒》《中國工業統計年鑒》《中國科技統計年鑒》和《中國勞動統計年鑒》等公開統計資料。

(1)自主創新水平。專利指標包含了關于技術和發明等相關信息，能夠直觀地體現出創新活動的產出水平，因而在實證研究中得到了廣泛應用。為了增加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同時選取統計年鑒提供的專利申請數和有效專利數兩個指標作為創新產出水平的代理變量，取對數后分別記為lnInn1和lnInn2。

(2)要素價格扭曲，這是本文重點關注的解釋變量。Magee[28]指出要素市場扭曲主要有要素流動障礙、要素價格剛性和要素價格差別三種形式，其中，要素流動障礙可理解為要素市場分割，其余可統一理解為要素價格扭曲。常用的測度方法有生產函數法、生產前沿分析法等[6]，也有文獻用 “市場化指數”的方法綜合測度要素市場的扭曲程度[4,11]。

本文借鑒Hsieh等[29]、施炳展等[8]的測度方法，選用C-D生產函數法對行業層面的要素價格扭曲進行測度。首先運用生產函數求出資本和勞動的邊際產出，即要素的名義報酬，然后分別與資本和勞動的實際報酬做比值處理，如果二者的比值大于1，表明要素價格被負向扭曲，反之則產生正向扭曲。假設生產函數形式如下：

Yit=AKitαLitβ

(4)

式中，Y、K和L分別表示i行業在t時期的總產出、固定資本存量和勞動力數量。對于總產出Y，以2002年為基期的CPI指數對各行業的營業收入做平減處理；對于資本存量K，采用永續存盤法對各行業的資本存量進行測度，具體測算公式為Kit=Iit+ (1-δ)Kit-1，其中Kit表示i行業在t年度的資本存量，Iit表示i行業在t年度的資本投入，以2002年的資本存量估計為基年，基年資本存量的測算公式為Ki2002=Ii2002/ (g+δ)，其中δ為資本折舊率，g為樣本期內資本投入的年平均增長率；對于勞動力數量L，采用各行業的就業人數。對式 (4)進行求偏導處理，可以得到資本要素和勞動要素的邊際產出，整理可以得到：

MPKit=AKitα-1Litβ=αYit/Kit

(5)

MPLit=AKitαLitβ-1=βYit/Lit

(6)

在得到要素的邊際產出MPK和MPL的回歸結果之后，需進一步選取資本和勞動的實際報酬，本文同樣借鑒Hsieh等[29]、施炳展等[8]的做法，即資本價格rit按利率定位0.1進行測算，勞動價格ωit按平均勞動收入進行測算。由此，可以進一步計算各要素以及整體要素市場的扭曲情況：

DistKit=MPKit/rit

(7)

DistLit=MPLit/ωit

(8)

(9)

DistKit、DistLit分別表示資本和勞動要素市場的扭曲程度，Distit表示整體的要素價格扭曲程度。

(3)研發模式。這是本文重點關注的中介變量，包括兩種不同的技術研發模式：①自主研發投入 (lnRD)，這是企業進行自主創新的最直接方式，用高技術產業各行業的R&D經費內部支出額的對數值進行衡量；②技術外部引進 (lnTD)，技術外部引進通常是指購買國外技術，這也是發展中國家利用國際技術資源的重要途徑。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從國外引進了大量技術，但是隨著吸收外資的規模和質量不斷提高，對外技術依存結構不再過多依賴從國外引進技術，而是逐步轉向依賴在華外資企業的技術引進和本土研發[30]。因此，在外資企業已成為技術轉讓重要來源的現實背景下，技術外部引進應該包括購買國內其他企業技術的行為。本文選取各行業的引進國外技術與購買國內技術的經費支出合計值來衡量技術外部引進，并用自然對數表示。考慮到引進國外技術和購買國內技術可能對創新水平產生不同影響，在穩健性檢驗部分進一步考察了它們之間的差異。

(4)其他控制變量。借鑒現有文獻的研究方法，我們選取可能影響研發模式和創新水平的其他因素作為控制變量：①主營業務規模 (lnSize)，使用人均主營業務收入的對數值進行衡量；②市場競爭程度 (Comp)，選取各行業中的小微企業數量占比來衡量；③外商直接投資 (lnFDI)，用外商直接投資額衡量，并取自然對數值；④資本密集度 (Cap)，運用資本形成總額/ (資本形成總額+最終總消費)測算，其中資本形成總額用實際資本存量表示，最終總消費用銷售收入表示；⑤產權結構 (Stru)，選取非國有企業的人員數占比進行衡量；⑥盈利水平 (Prof)，用行業利潤與主營業務收入的比值進行衡量。⑦對外貿易 (Expo)，選取各行業的貿易出口交貨值占比進行衡量。

3 實證結果分析

檢驗一元多重中介效應最常用的方法包括因果逐步回歸方法和Bootstrap方法[25]。相比于Bootstrap方法，因果逐步回歸方法的分析邏輯較為直觀，且可以根據樣本特征選擇合適的模型對經濟變量的關系做出合理的預測，但對中介效應存在性的判定不如Bootstrap方法，因此通過逐步回歸判斷系數是否顯著并配合使用Bootstrap方法可達到最優的檢驗效果。

3.1 逐步回歸分析結果

用逐步回歸方法判定中介效應的基本步驟為：首先判斷回歸結果中模型M1中的系數α，其次判斷模型M2的系數βj，最后判斷模型M3的系數ωj，若上述回歸中待檢驗的系數均顯著，則基本可以表明中介效應的存在。在實際回歸過程中，結合LM檢驗和Hausman檢驗的結果，選取固定效應模型的回歸結果進行解釋。

表1的第二列和第三列顯示了要素價格扭曲對專利申請數量和有效專利數量的總影響效應 (M1)，回歸結果顯示要素價格扭曲的影響系數α為-0.039和-0.058，且在1%水平下顯著，表明要素價格扭曲對高技術產業的創新水平產生了明顯的負向影響。這說明，高技術產業各行業存在的要素價格扭曲使得資本和勞動力價值被低估，降低了創新資本的配置效率和創新人才的流動效率，最終導致企業缺乏自主創新的動力。第四列和第五列顯示了要素價格扭曲對中介變量lnRD和lnTD的回歸結果 (M2)，可以發現：要素價格扭曲對lnRD的回歸系數β1為-0.025，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要素價格扭曲抑制了高技術產業研發投入的增長，這也驗證了張杰等[4]、戴魁早等[11]的研究結論；同時，要素價格扭曲對技術外部引進 (lnTD)的回歸系數β2為0.033，也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其明顯促進了技術外部引進。這與前文的理論分析一致，即要素價格扭曲程度越高，企業自主研發的動力越小，同時也越可能采用技術外部引進的方式，因為與自主研發模式相比，引進成熟技術可以幫助企業在短期內實現生產效率和技術水平的快速提升。第六列和第七列匯報了要素價格扭曲和中介變量對創新水平的共同影響 (M3)，結果顯示，要素價格扭曲的回歸系數依然顯著為負值，分別為-0.013和-0.022，影響程度較M1明顯下降，也說明要素價格扭曲通過改變技術研發模式產生的中介效應為部分中介效應；自主研發投入對專利申請數量和有效專利數量的影響系數ω1分別為0.888和1.158，且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自主研發投入促進了專利數量的增長，是企業實現專利創新的重要方式；而技術外部引進對創新水平的影響系數ω2分別為-0.101和-0.204，也在1%水平下顯著，表明基于模仿創新的技術外部引進阻礙了專利數量的增長。

表1 中介效應模型的逐步回歸結果

在驗證了中介效應的存在之后，可以通過公式βiω1/ (α-γ1)的方法計算要素價格扭曲通過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影響技術創新的中介效應比例。結果表明要素價格扭曲通過自主研發投入產生的中介效應更大，即對研發投入的抑制效應是阻礙創新水平提升的主要原因，同時也不能忽視通過技術外部引進產生的中介效應。在要素價格扭曲的影響下，不少企業選擇從外部引進技術而不是自主研發，這雖然能在短期內獲取生產技術，但畢竟只是一種模仿創新，長此以往將進一步喪失自主創新的能力和動力。

3.2 Bootstrap方法的分析結果

上文通過因果逐步回歸分析方法驗證了要素價格扭曲通過抑制自主研發、促進技術引進的方式影響高技術產業自主創新能力，且基本驗證了要素價格扭曲與創新能力之間的中介效應的存在。接下來本文通過Bootstrap方法對二者之間的中介效應進一步驗證，設定隨機抽取的樣本量為5000，并設置95%的置信區間，檢驗結果見表2。

表2 中介效應模型的Bootstrap方法檢驗結果

在使用Bootstrap方法判定中介效應是否顯著時，需觀測LLCI與ULCI的區間范圍內是否包含0，如果不包含0，意味著中介效應顯著，反之則不顯著。表2的回歸結果顯示，要素價格扭曲通過自主研發投入的中介傳導區間為 (LLCI=-0.0669、ULCI=-0.0335)和 (LLCI=-0.0938、ULCI=-0.0483)，明顯不包含0。同樣，通過技術外部引進的中介傳導的區間也明顯不包含0，即無論是要素價格扭曲影響自主研發投入產生的中介效應還是影響技術外部引進產生的中介效應，其所在的區間 (LLCI、ULCI)均不包含0值，這意味著中介效應是顯著的。對比表1和表2的研究結果發現，兩種方法均驗證了本文設定的中介效應模型的有效性，即存在明顯的中介效應。

4 穩健性檢驗和進一步討論

4.1 穩健性檢驗

在以上實證分析中，本文使用了兩個不同的因變量和兩類估計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研究結論的穩健性。下面對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以及兩個中介變量之間的二次傳導問題進行穩健性檢驗。

(1)內生性問題。考慮到要素價格扭曲變量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選取兩階段最小二乘法進行穩健性檢驗。在工具變量選取上，借鑒Lewbel[31]、張杰[4]等學者的做法，構造 (Dist-Dist)3指標為工具變量，其優勢在于沒有增加或減少模型變量的個數，同時能滿足殘差項與被解釋變量無關且與內生變量相關的要求。實證結果表明，要素價格扭曲對自主研發投入、技術外部引進和專利的影響與基本檢驗的回歸結果無論是方向還是顯著程度都未有明顯變動。驗證了前文實證結果的穩健性。

(2)替換關鍵解釋變量。前文在測度要素價格扭曲時，并沒有規模報酬不變的設定。在進一步的穩健性檢驗中，本文加入規模報酬不變的設定，即令α+β=1，重新測算α和β值，然后重新對要素價格扭曲進行測算。根據結果可知，重新測算的要素價格扭曲對自主研發投入的影響依然為正，對技術外部引進的影響依然為負，在同時將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同時納入研究模型后，結果依然顯著，再次檢驗證了前文結果的穩健性。

(3)對一元多步中介效應的檢驗。前文分析采用了多重并列中介效應的研究方法，此時的中介效應傳導路徑有兩條：①要素價格扭曲→自主研發投入→創新水平；②要素價格扭曲→技術外部引進→創新水平。這里我們進一步考慮是否存在各中介變量之間形成二次傳導的可能性，即多步中介效應的傳導路徑：③要素價格扭曲→技術外部引進→自主研發投入→創新水平；④要素價格扭曲→自主研發投入→技術外部引進→創新水平。結果顯示，①和②的傳導過程中介效應依然顯著，與前文的研究結論一致；但③和④傳導過程的一元多步中介效應并不存在，即中介變量之間并未互相形成二次傳導機制，從而驗證了前文采用的一元多重中介效應分析方法是合適可靠的。

4.2 進一步補充討論

(1)區分國外技術引進和國內技術購買。以上分析使用的技術外部引進包括國外技術引進和國內技術購買兩個部分，相比之下，從國外引進技術的程序更為復雜，引進的技術本身也比較成熟，所以購買先進技術時選擇國外技術的可能性更大，這對于發展中國家企業來說尤其如此。但是在現實中，究竟選擇國外技術還是國內技術可能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因而難以得出明確的結論。目前，對外開放背景下大量在華外資企業實際上已逐步成為國內技術轉讓的重要來源[30]，這意味著會有越來越多的企業選擇在國內購買技術，再加上要素價格扭曲的現實因素，高技術企業的技術外部引進究竟偏重于國內還是國外？這種傾向是否對創新水平產生了影響？值得進一步探究。

表3匯總了區分國外技術引進和國內技術購買后的回歸結果，其中，模型M2的檢驗結果顯示，要素價格扭曲對國外技術引進的影響顯著為正，而對國內技術購買的影響卻顯著為負。這表明，在要素價格扭曲的影響下，高技術企業的技術外部引進選擇更傾向于從國外引進技術。模型M3的檢驗結果顯示國外技術引進對專利申請數量產生負向影響，而國內技術購買的影響效應并不明顯。這表明，要素價格扭曲通過技術外部引進所產生的中介效應主要來源于國外技術引進。換言之，對國外先進技術的依賴不利于高技術產業的創新發展，而要素價格扭曲加重了這種趨勢。

表3 分技術引進來源的中介效應回歸結果

(2)對工業和制造業的中介效應檢驗。前文使用高技術產業數據分析了要素價格扭曲對研發模式和技術創新水平的影響，其背景在于高技術產業具有較高的技術需求，所以在要素價格扭曲抑制自主研發投入的情況下，就可能傾向于通過技術外部引進來實現技術補充。不過對于一般工業或制造業行業而言，對高新技術的需求相對較低，依靠技術創新保持市場競爭力的壓力相對較小，所以要素價格扭曲導致的技術補充的必要性就可能不那么迫切。也就是說，要素價格扭曲對高技術產業技術研發模式的影響效應在一般工業或制造業是否存在不一致？同樣也值得進一步探究。

我國工業共包括41個兩位數行業，在剔除數據缺失較多以及對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標準變化進行必要的調整后，最終得到36個工業行業的樣本數據，其中包括28個制造業的樣本數據。數據年份同樣為2002—2016年，數據來源也與高技術產業基本一致。本文同時選用固定效應和Bootstrap方法進行實證檢驗，檢驗結果均驗證了中介效應的存在，但其中的傳導過程存在一定差異。這里列出了固定效應的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工業和制造業的中介效應逐步回歸結果

表4的估計結果顯示：無論是工業還是制造業，要素價格扭曲對自主研發投入的影響顯著為負，這與高技術產業一致；但是對技術外部引進的影響則與高技術產業相反，同時，技術外部引進的影響雖然也為負值，但是并不顯著，可見工業和制造業并沒有產生與高技術產業相同的通過技術外部引進傳導的中介效應。究其原因，一個可能的解釋是因為技術的重要性和技術需求的迫切性在不同行業之間存在較大差異。當要素價格扭曲對自主研發投入產生抑制效應后，高技術企業為了補充技術會選擇更多的技術外部引進，而一般工業或制造業企業則更傾向于依靠廉價的資本和勞動力對技術實現部分替代，從而導致要素價格扭曲在抑制自主研發投入的同時也減緩了技術外部引進。

5 結論與啟示

本文將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這兩類不同技術來源分為自主研發和引進研發兩種模式，從理論上梳理了要素市場扭曲對這兩種研發模式的影響機理以及最終影響創新的傳導機制，并利用高技術產業2002—2016年的分行業面板數據進行了實證檢驗。基于一元多重中介效應模型的分析結果顯示：①高技術產業存在比較明顯的要素價格負向扭曲，一方面抑制高技術產業的研發投入增長，另一方面則促進技術外部引進；②通過自主研發投入和技術外部引進的中介傳導，要素價格扭曲最終產生抑制專利技術產出水平的負面效應；③與技術外部引進相比，要素價格扭曲通過自主研發投入產生的中介效應更大。由此可見，要素價格扭曲通過對兩種研發模式的影響阻礙自主創新水平的提升，其中對研發投入的抑制效應是阻礙創新的主要原因，但事實上通過技術外部引進同樣也產生了不利于創新的中介效應，這意味著，研發模式的模仿創新偏向是阻礙高技術產業提升自主創新水平的重要因素。

為了檢驗研究結果的穩健性，我們還考察了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以及兩個中介變量之間的二次傳導問題，結果均驗證了前文的研究結論。進一步的補充分析顯示：①將技術外部引進分為國內國外兩個部分，結果顯示在要素價格扭曲的背景下，企業更傾向于國外技術引進而不是國內技術購買，說明要素價格扭曲通過影響引進研發模式而產生的中介效應主要來源于國外技術引進；②對工業和制造業樣本的分析結果顯示，要素價格扭曲對技術外部引進產生負向影響，這與對高技術產業的影響相反，并且也不存在通過技術外部引進傳導的最終影響創新水平的中介效應。

從以上研究結果可以得到兩點政策啟示：第一，要素市場扭曲是導致我國企業研發投入不足和創新水平不高的重要因素，為了提高企業的研發強度和自主創新能力，需要進一步加快和推進要素市場的市場化進程，營造激勵企業研發創新的競爭環境；第二，對于高技術產業這樣技術發展更快、創新要求更高的產業，實現技術趕超需要盡快擺脫對技術引進和模仿創新的依賴，因此有必要深化要素市場改革和健全要素價格體系，制定有效政策來引導和激勵企業走上以內部研發為主導的自主創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