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必要，不返鄉”的打工人

■文／本刊記者 徐顥

臨近春節，疫情此起彼伏。從四川郫都區到北京順義區，從河北石家莊到遼寧沈陽、大連，疫情的蔓延，1 年之后再次打亂了大家歡度春節的節奏，原本按年度上演的“中國流動大戲”戛然而止。

彼時彼地，有石家莊12 個村超2萬人整體大轉移隔離；此時此地，平靜有序的北京城，無數個角落里，都有回不去而留守的異鄉打工人——

1 月12 日，在北京朝陽區望京區域的一家汽車銷售服務中心，記者在等車的閑暇，隔著一米多的距離與門口的保安攀談。保安李師傅來自遼寧營口，緊挨著沈陽，因為疫情今年是徹底回不去了。值得欣慰的是，汽車服務中心給他提供的宿舍不會斷，讓他和妻子至少有個安身之所。只是，在酒仙橋某大廈做保潔的妻子在春節期間工作會斷檔，需要年后重新找工作。這意味著，春節前后，兩人在北京的支出將完全指望李師傅每月3500 元的工資。李師傅有點發愁地說：“我老婆才找到工作兩個月，每月能拿到五六千元，生活剛好過一點……”一聲嘆息之后，他話沒說完，轉身便去給進場車輛的駕駛員掃健康碼。

坐上如約而至的神州專車，疫情依然是記者和司機攀談的核心話題。司機小方一句“我已經在車上住了4 個晚上了 ”讓記者大吃一驚。小方是河北邢臺人，自從邢臺疫情嚴重之后，小方便沒有回家，他說：“公司有規定，回去就得隔離，出不了活。所以也只能待在北京，像我這樣的情況公司有兩三個，蹭親戚家住，或者索性就住在車上。”小方的工作時間安排一般為：下午4 點半以后到晚上12 點出車，然后找地方停車休息上幾個小時，凌晨5 點多便又開始接早高峰的活，大約到了上午10點半，生意會淡下來，繼續找地方“歪”個幾個小時，到下午4 點半繼續出車。“不能回去，回去就只有兩三千元的基本工資，一分錢提成拿不到，現在只能在車里將就一下，車里開空調頂多費點油。”小方說。

“什么時候是個頭呢？”記者自言自語，也道出了小方心底的疑慮。他說：“公司安排1 月12 日打疫苗，聽說到5月份北京城都打了疫苗就好了。”或許當下他更在意的是，什么時候能回家。

同樣在意這個問題的還有31 歲的水電工小張，其來自河北邯鄲。他2020 年3 月底進京，隔離15 天之后開始陸續接活。“因為疫情原因，現在的活跟往年比已經少多了，以往每月頂多斷檔兩三天，現在每月能歇上七八天。”小張本打算春節前再干個十天半個月就回家，過了正月十五再過來。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的心里直打鼓。好在剛接了一個密云工地的活。他說：“工地的員工因為疫情提前放假，有些活沒干完，就臨時找我們去干，估計能干到年底。”這個突如其來的“小餡餅”讓小張有點“小確幸”，至少春節前這大半個月有收入了！當問及老板會不會發個春節紅包時，電話那頭的小張笑著說：“老板春節能管個飯就算紅包了，我們想要有收入就得干活！”

1 月10 日，北京企業聯合會與北京市企業家協會聯合發出倡議：在京企業職工兩節期間，非必要不出京、不出境，不去疫情中高風險地區（城市）、人流量大的地方。1 月11 日，重慶也向全市企業及職工發出倡議書：建議外地來渝務工的職工留在重慶歡度春節。

更多的“壓歲紅包”向區域內外地打工人“砸”來：福建省泉州市人社局等六部門出臺“留泉過年”8 項措施，對非泉州籍企業工會會員按每人200 元標準網上派發紅包；對非泉州籍困難家庭的企業職工，每戶給予一次性困難補助1000 元。與此同時，泉州鼓勵企業春節期間組織開展職業技能培訓，對留泉的外地來泉務工人員，取得專項能力證書的，按每人500 元給予補貼；取得職業資格證書的，根據證書等級按每人700 元—3000 元給予補貼；對初次通過職業技能鑒定并取得證書的，按每人130 元再給予職業技能鑒定補貼。此外，不少地方采取政企聯動發紅包：浙江臺州鼓勵企業給員工特別是留在臺州過年的外來員工發放新年紅包，臺州市各級政府對此予以支持補助；在寧波鄞州區云龍鎮，當地總工會及鎮商會倡議企業對于安心留守的省外職工發放666 元壓歲紅包，目前已得到近200家企業響應，已發放出50 萬元留守紅包。

現金補助、技能補貼、困難扶持……這個牛年春節，留住外地打工人就地過年成為各地共識。只是,是讓他們主動留下，還是被動堅持，就看各地的措施了。記者有種感覺，對于異鄉打工人而言，這個春節的就業“溫度”不一樣，且看來自中國勞動和社會保障科學研究院就業創業研究室副主任陳云的“就業云觀察”——

身心安處即是家

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和持續，使2020 年和2021 年的春節變得非同尋常。去年，是返鄉過節的人憂心“出不來”；今年，是在外勞作了一年的打工人“回不去”。

2021 年的春節，讓勞動者就地過年，是統籌防控疫情和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需要，也是人民群眾希望減少風險、期待平安祥和的主觀愿望。據中國國家鐵路集團有限公司信息，春運節前車票的預售較往年同期下降近6 成，預計全國鐵路春運客流將下調至2.96 億人次。這意味著今年將有超過1 億人選擇留在當地。

多年來，春節前后數以億計的人員返鄉又回城，是我國勞動力市場中特有的一道“風景”。勞動力市場和政府相關各部門的政策和服務活動，也已形成與之適應的運作方式和節奏。而今年，春節期間的勞動力市場供求也將發生新的變化，除了生產企業用工外，家政服務、餐飲零售、文娛消費、社區服務等等各行各業在企業用工和勞動者求職等方面都會面臨新問題，留在當地的人員多了，有的行業會增加用工，有的行業可能反而減少用工。如春節期間，滯留城市的家政從業人員數量較往年可能增加，但大多家庭因沒有外出，家政鐘點工、照顧老人等用工需求則可能下降；有的企業因訂單飽滿，正好利用春節加班趕單沖業績，還免了節后的招工難煩惱；有的企業可能正是生產淡季，春節期間把員工留在企業，可能會增加用工成本、加重負累，如何留人不裁員也讓雇主“壓力山大”。有的勞動者則在回家還是不回家的艱難選擇中糾結，回家可能面臨往返兩地需要較長時間隔離，甚至可能失去工作的風險；不回家則需面對留城的高額生活成本和親情疏離的雙重壓力。

對于一個有著“回家過年”傳統文化的社會而言，如此大規模人口春節期間非常規滯留城市的狀況，不僅關系整個經濟社會宏觀運行秩序的重新調整，也關系到每個家庭的柴米油鹽、團聚離散，關系到每個勞動者的晨作夕棲、饑寒飽暖、鄉愁親情。在這樣特殊的時刻，每個人都了不起，每個人都不容易。在宏大敘事的背后，我們的政策和服務需要更大的“顆粒度”，讓政策的紅利和社會的關懷更可見、更可及，真正觸達每個需要的角落和個體。

非常之年，當有非常之法。為了做好就地過年工作，各級各地政府部門早謀劃、早行動，進行廣泛宣傳和動員，出臺了一系列措施辦法，爭取作出周到安排。人社部等七部門近期聯合印發通知，要求開展專項行動，通過送溫暖留心、強政策留崗、穩生產留工、優服務留人，為就業地過年的外來工提供一攬子政策和服務支持，鼓勵和引導農民工等務工人員留在就業地安心過年。我們看到，各地不僅有硬核的標語，更有硬核的措施，從加薪大紅包到失業補助金，從消費券到慰問金，從專項獎勵到交通補貼，從住地旅游票到家味年夜飯，口惠而實至。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各級各地政府、企業和社會的共同行動下，就地過年的打工人都能感受到溫情年味，少些“身在異鄉為異客”的憂愁。

進而不妨再想想，假如不是因為疫情，我們仍然有這么多的勞動者能在春節期間留在工作地過年，讓工作地成為他們真正的家，那又該是怎樣的一幅圖景？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我國要繼續“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從總體城鎮化規劃、土地、住房和公共服務等方面提出了進一步改革創新的要求和措施，以推進城鎮化進程。久駐城鄉間的藩籬有望進一步破除，為外來打工人筑造新家的政策、資源和機會供給將更加豐富。各地政府不妨以此次就地過年工作為契機，作為大規模人口城鎮化的一次預演，在城市如何留人、用人，為外來者提供就業收入、子女教育、家庭安置、住房保障、醫療衛生、困難救濟等公共政策和服務等方面作出制度性創新探索，讓城市不只是成為勞動者的謀生地、賺錢處，更是其安居樂業之所，是面對各種社會風險時的避風港，讓城市真正成為他們的身安處、心安處。因為，身心安處即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