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可以高仿，人生不能

南方周末記者　張銳

趙本山的模仿者王江華。

受訪者供圖

鹿晗的模仿者蘇騰。

受訪者供圖

李宗盛的模仿者劉晏。

受訪者供圖

岳云鵬（中）與鄧糧（左二）等“全國分鵬”合影。受訪者供圖

周潤發(fā)的模仿者文祥。

受訪者供圖

★岳云鵬的弟弟岳雪剛看了快手直播給鄧糧留言，鄧糧一開始以為是騙子，兩人在廣州見面后成了朋友。岳雪剛告訴岳云鵬：網(wǎng)上看到一個人長得和你很像。岳云鵬回他一句，和我長得像的不應該是你嗎？

“十幾線的小明星，根本沒多少人認識，對商家來說也沒有知名度，倒不如請個模仿秀，還能吸引人過來。它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請大明星本尊來演一場上百萬，請模仿秀一場只要幾萬塊，而且也是差不多的時長和一樣的歌曲。”

“你貴姓？　家是哪里的？”電話那頭傳來“趙本山”的聲音，“你別說，咱們有親戚（關系），孩子的姥爺也姓張，叫張不開嘴。”——這段現(xiàn)掛的臺詞改編自趙本山的春晚小品《不差錢》。

80后王江華模仿趙本山已經(jīng)十五年了。2006年，在鄭州師范學院中文系讀大一時，王江華因為偶然的機會參加了中國笑星超級模仿秀大賽，從此開始模仿趙本山。當時，趙本山對眾多模仿者說，“你們能模仿我，說明是喜歡我，老百姓需要快樂，我一個人也太少了，你們能模仿我也非常高興”。多年過去，王江華一直記著“本山老師”這句話。

戴上一頂扶不正的“錢廣帽”，穿上一身中山裝，身形稍彎曲，王江華常以趙本山的這種經(jīng)典舞臺形象示人。王江華揣摩過趙本山的語言風格，他跟南方周末記者舉例自己理解的“趙氏喜劇”：“譬如你穿的名牌叫耐克，我也穿名牌，我的叫耐臟。”一次演出15-25分鐘，王江華拿這一套語言與觀眾互動，效果往往很好。

疫情前，王江華一個月可以演出十幾場，足跡遍布全國各地，商場營業(yè)、商店開業(yè)、公司慶典、政府公益活動等都有他的身影。跟趙本山的徒弟宋小寶、王小利等人同臺時，他們還開玩笑喊王江華“師父”，王江華連忙說“別叫我?guī)煾浮薄拔液ε掳　薄?/p>

模仿趙本山使王江華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出身貧困，上學時曾為學費發(fā)愁，如今生活在鄭州，有自己的公司和團隊。最近一年，他的重心又轉向了短視頻和直播平臺，為老家西華縣直播帶貨，還準備打造一個不以模仿趙本山為主的視頻號“河南你華哥”。

從四大天王、流量歌手，到小品、相聲演員，中國的模仿秀藝人幾乎復刻了整個娛樂圈。在明星很少光顧的演出場合，模仿秀藝人找到了自己演出的一席之地。這些模仿藝人大多出身草根，很早便出來打拼，從事服務行業(yè)，在模仿秀浪潮下，得到機會登上電視，通過線下商演迅速積累名氣和財富，甚至有機會與明星本尊同臺演出，靠著一張“明星臉”，過往命運發(fā)生了大翻轉。

十幾年來，模仿秀藝人常常因“山寨明星”一詞受到互聯(lián)網(wǎng)的攻訐，甚至與明星本尊及其粉絲發(fā)生沖突；另一方面，線下商演仍然如火如荼，模仿秀藝人演出不斷，有的還與明星成為了朋友。

如今，在直播、短視頻等平臺的網(wǎng)紅“攻勢”下，年輕人似乎已經(jīng)很少踏入模仿秀行業(yè)了，這個行業(yè)正面臨危機。多名模仿秀藝人稱，模仿者主要是70后和80后，周圍從業(yè)者很少看到90后或者00后的身影，演出活動逐漸減少后，行業(yè)普遍“感到焦慮”。

“你跟小岳岳長得好像”

模仿秀行業(yè)至少有二十年歷史。80后劉德華模仿者陳黎明1990年代末便開始演出，當時從業(yè)者非常少，甚至還沒有“模仿秀”一詞。當時，“四大天王”等港臺明星紅遍內地。從2005年開始謝霆鋒模仿秀的黃寧回憶，1990年代廣東的模仿者很多，后來全國各地陸續(xù)出現(xiàn)了模仿者。

最初，陳黎明扎著辮子模仿劉德華也沒人異議，后來找來的主辦方多了，要求提高，“哪有劉德華留辮子的？”從發(fā)型到墨鏡再到演出服，陳黎明開始在外形上高仿劉德華。與他一起入行的一些歌手由于樣貌與模仿對象差別較大，在市場上逐漸沒了蹤影。“這個市場決定長得像還是第一位的。”陳黎明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2006年成立的“中國山寨明星藝術團”，其官網(wǎng)至今留有公司介紹：“目前擁有全國最頂級山寨版男女明星三百多名……模仿藝術這門文化已經(jīng)在全國乃至亞洲地區(qū)形成了優(yōu)勢性的壟斷趨勢……可謂山寨明星走臺，經(jīng)貿領域唱戲。”

從2010年開始，湖南衛(wèi)視《百變大咖秀》、東南衛(wèi)視《模王小咖秀》等電視模仿秀節(jié)目盛行，迅速塑造和擴大了模仿秀的圈子和知名度。陳黎明認為，這些模仿秀電視節(jié)目最受歡迎的時候，也是模仿秀行業(yè)最火的時候。

85后鹿晗模仿者蘇騰比鹿晗大三歲。鹿晗出名之前，蘇騰一直在美容行業(yè)工作，當時就會接觸到一些明星模仿者。有一年鹿晗到廣州開演唱會，當時蘇騰戴著帽子坐地鐵，被粉絲誤認為鹿晗，之后蘇騰便參加模仿秀節(jié)目。

韓庚模仿者葉香成與蘇騰參加過同一檔模仿秀節(jié)目，葉香成大學時代就常被人說長得像韓庚，還有人為此找他合影。但是，畢業(yè)后他在舞團跳舞，直到錄完模仿秀節(jié)目，葉香成才意識到這個行業(yè)規(guī)模龐大。

葉香成的一位90后朋友長得很像李榮浩，“那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但是一直做著郵票銷售的工作。李榮浩參加《我是歌手》出圈之后，有節(jié)目組看到葉香成的朋友在網(wǎng)上的視頻，主動聯(lián)系他來參加演出，之后這個90后辭去銷售工作，專心做起了李榮浩模仿秀。

模仿秀行業(yè)繁榮之后，明星臉的“時效性”變得重要起來。95后鄧糧十八歲從重慶山村出來打工，做服務員、進工廠、擺地攤，還當過群眾演員。2015年之后岳云鵬走紅全國，鄧糧擺地攤時，不斷有客人說他長得像岳云鵬。起初鄧糧不知道岳云鵬是誰——他平時不聽相聲，也很少看電視節(jié)目。

2017年初，重慶一名劉德華模仿者外出演出，招聘一名助理，鄧糧在演員群里報了名，應聘成功。四川的酒吧演出結束后，一些人跑來找助理鄧糧合影，感嘆“你跟小岳岳長得好像”，劉德華的模仿者反而沒有類似的“待遇”。2017年3月，鄧糧以“山城小岳岳”的名稱在快手發(fā)布了一條短視頻——高仿岳云鵬的臉，配上一曲《五環(huán)之歌》，迅速積累了幾十萬粉絲。

岳云鵬的弟弟岳雪剛看了快手直播給鄧糧留言，鄧糧一開始以為是騙子，兩人在廣州見面后成了朋友。岳雪剛告訴岳云鵬：網(wǎng)上看到一個人長得和你很像。岳云鵬回他一句，和我長得像的不應該是你嗎？

“他長得還沒有我像。”鄧糧向南方周末記者調侃。有了名氣后，鄧糧辭去了在一家小型信貸公司的工作，告別了過去的生活。

“什么大場面我沒見過”

做李宗盛模仿秀之前，60后歌手劉晏一直在夜總會、酒吧演出，唱得最多的是周華健和張學友的歌，如今別人認為他長得像李宗盛。劉晏想到自己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夜場總不能一直做下去，便留了胡子，往李宗盛的感覺上靠。

劉晏住在遼寧營口，東北商演活動少，他大多在南方演出。幾年來，劉晏的演出價格從一開始的幾千塊漲到一萬多，達到了一線模仿秀的水平。行業(yè)評價一個模仿秀藝人的成功是看其“接活”能力——價格高、活動多，有的人一個月可以接二十多場活動。

多名模仿秀從業(yè)者透露，他們大多沒有簽約經(jīng)紀公司，主要接一些市場上的“散活”，分為“普通”（略有名氣）、“高配”（上過電視）、“頂配”（本尊認證）等不同級別。行業(yè)收入“相對透明”，基本上每場演出（15-25分鐘）從幾百塊到幾萬不等，其中達到“頂配”水準的不到一百人。

演出市場相對固定。整容、美發(fā)等行業(yè)更偏好流量明星模仿秀，商體、酒吧的演出則會請“四大天王”等老牌明星模仿者。從商業(yè)演出、景區(qū)演出到品牌代言、店慶廠慶，模仿秀市場不斷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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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記者　張銳

趙本山的模仿者王江華。

受訪者供圖

鹿晗的模仿者蘇騰。

受訪者供圖

李宗盛的模仿者劉晏。

受訪者供圖

岳云鵬（中）與鄧糧（左二）等“全國分鵬”合影。受訪者供圖

周潤發(fā)的模仿者文祥。

受訪者供圖

★岳云鵬的弟弟岳雪剛看了快手直播給鄧糧留言，鄧糧一開始以為是騙子，兩人在廣州見面后成了朋友。岳雪剛告訴岳云鵬：網(wǎng)上看到一個人長得和你很像。岳云鵬回他一句，和我長得像的不應該是你嗎？

“十幾線的小明星，根本沒多少人認識，對商家來說也沒有知名度，倒不如請個模仿秀，還能吸引人過來。它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請大明星本尊來演一場上百萬，請模仿秀一場只要幾萬塊，而且也是差不多的時長和一樣的歌曲。”

“你貴姓？　家是哪里的？”電話那頭傳來“趙本山”的聲音，“你別說，咱們有親戚（關系），孩子的姥爺也姓張，叫張不開嘴。”——這段現(xiàn)掛的臺詞改編自趙本山的春晚小品《不差錢》。

80后王江華模仿趙本山已經(jīng)十五年了。2006年，在鄭州師范學院中文系讀大一時，王江華因為偶然的機會參加了中國笑星超級模仿秀大賽，從此開始模仿趙本山。當時，趙本山對眾多模仿者說，“你們能模仿我，說明是喜歡我，老百姓需要快樂，我一個人也太少了，你們能模仿我也非常高興”。多年過去，王江華一直記著“本山老師”這句話。

戴上一頂扶不正的“錢廣帽”，穿上一身中山裝，身形稍彎曲，王江華常以趙本山的這種經(jīng)典舞臺形象示人。王江華揣摩過趙本山的語言風格，他跟南方周末記者舉例自己理解的“趙氏喜劇”：“譬如你穿的名牌叫耐克，我也穿名牌，我的叫耐臟。”一次演出15-25分鐘，王江華拿這一套語言與觀眾互動，效果往往很好。

疫情前，王江華一個月可以演出十幾場，足跡遍布全國各地，商場營業(yè)、商店開業(yè)、公司慶典、政府公益活動等都有他的身影。跟趙本山的徒弟宋小寶、王小利等人同臺時，他們還開玩笑喊王江華“師父”，王江華連忙說“別叫我?guī)煾浮薄拔液ε掳　薄?/p>

模仿趙本山使王江華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出身貧困，上學時曾為學費發(fā)愁，如今生活在鄭州，有自己的公司和團隊。最近一年，他的重心又轉向了短視頻和直播平臺，為老家西華縣直播帶貨，還準備打造一個不以模仿趙本山為主的視頻號“河南你華哥”。

從四大天王、流量歌手，到小品、相聲演員，中國的模仿秀藝人幾乎復刻了整個娛樂圈。在明星很少光顧的演出場合，模仿秀藝人找到了自己演出的一席之地。這些模仿藝人大多出身草根，很早便出來打拼，從事服務行業(yè)，在模仿秀浪潮下，得到機會登上電視，通過線下商演迅速積累名氣和財富，甚至有機會與明星本尊同臺演出，靠著一張“明星臉”，過往命運發(fā)生了大翻轉。

十幾年來，模仿秀藝人常常因“山寨明星”一詞受到互聯(lián)網(wǎng)的攻訐，甚至與明星本尊及其粉絲發(fā)生沖突；另一方面，線下商演仍然如火如荼，模仿秀藝人演出不斷，有的還與明星成為了朋友。

如今，在直播、短視頻等平臺的網(wǎng)紅“攻勢”下，年輕人似乎已經(jīng)很少踏入模仿秀行業(yè)了，這個行業(yè)正面臨危機。多名模仿秀藝人稱，模仿者主要是70后和80后，周圍從業(yè)者很少看到90后或者00后的身影，演出活動逐漸減少后，行業(yè)普遍“感到焦慮”。

“你跟小岳岳長得好像”

模仿秀行業(yè)至少有二十年歷史。80后劉德華模仿者陳黎明1990年代末便開始演出，當時從業(yè)者非常少，甚至還沒有“模仿秀”一詞。當時，“四大天王”等港臺明星紅遍內地。從2005年開始謝霆鋒模仿秀的黃寧回憶，1990年代廣東的模仿者很多，后來全國各地陸續(xù)出現(xiàn)了模仿者。

最初，陳黎明扎著辮子模仿劉德華也沒人異議，后來找來的主辦方多了，要求提高，“哪有劉德華留辮子的？”從發(fā)型到墨鏡再到演出服，陳黎明開始在外形上高仿劉德華。與他一起入行的一些歌手由于樣貌與模仿對象差別較大，在市場上逐漸沒了蹤影。“這個市場決定長得像還是第一位的。”陳黎明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2006年成立的“中國山寨明星藝術團”，其官網(wǎng)至今留有公司介紹：“目前擁有全國最頂級山寨版男女明星三百多名……模仿藝術這門文化已經(jīng)在全國乃至亞洲地區(qū)形成了優(yōu)勢性的壟斷趨勢……可謂山寨明星走臺，經(jīng)貿領域唱戲。”

從2010年開始，湖南衛(wèi)視《百變大咖秀》、東南衛(wèi)視《模王小咖秀》等電視模仿秀節(jié)目盛行，迅速塑造和擴大了模仿秀的圈子和知名度。陳黎明認為，這些模仿秀電視節(jié)目最受歡迎的時候，也是模仿秀行業(yè)最火的時候。

85后鹿晗模仿者蘇騰比鹿晗大三歲。鹿晗出名之前，蘇騰一直在美容行業(yè)工作，當時就會接觸到一些明星模仿者。有一年鹿晗到廣州開演唱會，當時蘇騰戴著帽子坐地鐵，被粉絲誤認為鹿晗，之后蘇騰便參加模仿秀節(jié)目。

韓庚模仿者葉香成與蘇騰參加過同一檔模仿秀節(jié)目，葉香成大學時代就常被人說長得像韓庚，還有人為此找他合影。但是，畢業(yè)后他在舞團跳舞，直到錄完模仿秀節(jié)目，葉香成才意識到這個行業(yè)規(guī)模龐大。

葉香成的一位90后朋友長得很像李榮浩，“那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但是一直做著郵票銷售的工作。李榮浩參加《我是歌手》出圈之后，有節(jié)目組看到葉香成的朋友在網(wǎng)上的視頻，主動聯(lián)系他來參加演出，之后這個90后辭去銷售工作，專心做起了李榮浩模仿秀。

模仿秀行業(yè)繁榮之后，明星臉的“時效性”變得重要起來。95后鄧糧十八歲從重慶山村出來打工，做服務員、進工廠、擺地攤，還當過群眾演員。2015年之后岳云鵬走紅全國，鄧糧擺地攤時，不斷有客人說他長得像岳云鵬。起初鄧糧不知道岳云鵬是誰——他平時不聽相聲，也很少看電視節(jié)目。

2017年初，重慶一名劉德華模仿者外出演出，招聘一名助理，鄧糧在演員群里報了名，應聘成功。四川的酒吧演出結束后，一些人跑來找助理鄧糧合影，感嘆“你跟小岳岳長得好像”，劉德華的模仿者反而沒有類似的“待遇”。2017年3月，鄧糧以“山城小岳岳”的名稱在快手發(fā)布了一條短視頻——高仿岳云鵬的臉，配上一曲《五環(huán)之歌》，迅速積累了幾十萬粉絲。

岳云鵬的弟弟岳雪剛看了快手直播給鄧糧留言，鄧糧一開始以為是騙子，兩人在廣州見面后成了朋友。岳雪剛告訴岳云鵬：網(wǎng)上看到一個人長得和你很像。岳云鵬回他一句，和我長得像的不應該是你嗎？

“他長得還沒有我像。”鄧糧向南方周末記者調侃。有了名氣后，鄧糧辭去了在一家小型信貸公司的工作，告別了過去的生活。

“什么大場面我沒見過”

做李宗盛模仿秀之前，60后歌手劉晏一直在夜總會、酒吧演出，唱得最多的是周華健和張學友的歌，如今別人認為他長得像李宗盛。劉晏想到自己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夜場總不能一直做下去，便留了胡子，往李宗盛的感覺上靠。

劉晏住在遼寧營口，東北商演活動少，他大多在南方演出。幾年來，劉晏的演出價格從一開始的幾千塊漲到一萬多，達到了一線模仿秀的水平。行業(yè)評價一個模仿秀藝人的成功是看其“接活”能力——價格高、活動多，有的人一個月可以接二十多場活動。

多名模仿秀從業(yè)者透露，他們大多沒有簽約經(jīng)紀公司，主要接一些市場上的“散活”，分為“普通”（略有名氣）、“高配”（上過電視）、“頂配”（本尊認證）等不同級別。行業(yè)收入“相對透明”，基本上每場演出（15-25分鐘）從幾百塊到幾萬不等，其中達到“頂配”水準的不到一百人。

演出市場相對固定。整容、美發(fā)等行業(yè)更偏好流量明星模仿秀，商體、酒吧的演出則會請“四大天王”等老牌明星模仿者。從商業(yè)演出、景區(qū)演出到品牌代言、店慶廠慶，模仿秀市場不斷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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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記者　張銳

梁淑怡　?　制圖

鹿晗模仿者蘇騰與舉著蘇騰海報的粉絲。

受訪者供圖

《百變大咖秀》等電視綜藝節(jié)目擴大了模仿秀行業(yè)的名氣。2021年，《百變大咖秀》時隔7年制作播出新節(jié)目。圖為何炅謝娜在節(jié)目中模仿《加勒比海盜》中的杰克船長。

視覺中國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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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線的小明星，根本沒多少人認識，對商家來說也沒有知名度，倒不如請個模仿秀，還能吸引人過來。它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請大明星本尊來演一場上百萬，請模仿秀一場只要幾萬塊，而且也是差不多的時長和一樣的歌曲。”黃寧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郭富城模仿者浩明進過工廠，在大排檔當過學徒，還做過洗頭仔。第一次模仿秀演出拿到一千塊，浩明開心了整整一晚上，感覺自己的人生從此改變。之后九年，浩明的演出從廣州走向全國各省，甚至來到馬來西亞、新加坡。他提到，盡管他們在網(wǎng)上總被罵作“山寨明星”，但是線下演出依然火爆。

“我做這行沒有后悔的，什么大場面我沒見過，包括那些明星藝人我都經(jīng)常見他們，就像吃家常便飯一樣。”浩明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的微信有很多港臺三四線藝人的聯(lián)系方式，甚至一些成名較早的港臺老藝人，“他們其實很愿意跟我們在一起演出，收入會高很多”。

模仿秀行業(yè)不僅令一些從業(yè)者收入大增，也為他們帶來了名氣。劉晏先后在夜場和模仿圈待過。用他的話來說，做模仿秀之后終于算是“登上大雅之堂了”。在夜場演出時，客人喝酒聊天，劉晏的表演更像背景音樂。在浴場演出，客人躺著休息。現(xiàn)在，劉晏遠遠站在臺上，臺下有時聚集著幾千名觀眾，“有明星的感覺，自帶光環(huán)，跟明星蹭點邊了”。有一次活動，周華健還親切地喊劉晏“大哥”，劉晏受寵若驚。

演出的時候，劉晏會帶著簽名照，現(xiàn)場發(fā)個十到二十張，到了合影環(huán)節(jié)，“觀眾一下子呼上來了”。一些活動主辦方是企業(yè)老板，非常喜歡李宗盛，但是請不起本尊，便請劉晏來“圓夢”。

“小岳岳是農村出來的，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可能覺得都不容易，能夠理解。”鄧糧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和岳云鵬見過兩次面，第一次見岳云鵬的時候，現(xiàn)場一下子來了四五個“岳云鵬”。第二次見面，岳云鵬特地問起他最近工作忙不忙。

陳黎明多次和劉德華見面，還被邀請參加劉德華父親的生日活動。“劉德華可以去到上海、杭州等地方演出，但是更下面的地方去不了，這些地方的人也喜歡劉德華。”陳黎明回憶，演出的時候，有很多歌迷抱住他不松手，甚至激動哭了，仿佛見到了劉德華本人。

陳黎明認為，劉德華的粉絲會有一部分喜歡自己，另一部分討厭自己，“好多人會說我在消費劉德華，我覺得如果你這么想我也沒錯。但是如果我從今天開始不模仿，對他的愛也是不會少的。”

2007年楊麗娟事件發(fā)生后，很多媒體找到陳黎明，讓他假裝劉德華，當作給楊麗娟的一個交代。“我不可以這么做，我怎么能代表劉德華去做這件事情？　這是不道德的行為。”陳黎明說。

2015年，汪峰模仿者丁勇假借汪峰名義出去參加活動，甚至與“章子怡”參加活動時模擬了一出求婚，活動照在網(wǎng)上傳播后，汪峰將其告上法庭。一些模仿者因此定下演出“標準”，為了持久演出，活動方不能過度放大本尊的名字，必須標明模仿秀等。

葉香成說，相對于老牌明星的粉絲，一些年輕明星的粉絲甚至不接受自己的偶像被模仿。

蘇騰提到，鹿晗的粉絲大多是00后，“他們不喜歡本人像他們本尊”。他的微博曾一度被鹿晗的粉絲“圍攻”，認為他在打著鹿晗的名義撈金。蘇騰解釋，當時他為酒吧錄視頻，主辦方將“鹿晗”之后的“模仿秀蘇騰”掐掉了。

“跟粉絲比起來，我覺得有時候我們不如粉絲‘忠誠。他們可以花好幾千好幾萬買同款衣服，我就不能。”蘇騰最接近鹿晗的一次是在鹿晗的演唱會，他買了VIP的票，看了一場鹿晗的演出。

蘇騰覺得，明星模仿秀仿佛是曇花一現(xiàn)：“我不排斥這個，但是我也不想入魔，覺得自己就好像是本尊一樣。”有主辦方找到蘇騰，說自己孩子是鹿晗的粉絲，希望蘇騰能夠見一面，蘇騰回復：“那你得去找鹿晗，不要來找我啊……我又能給人家?guī)硎裁矗俊∥液退峭耆煌膬蓚€人。”

黃寧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個行業(yè)做久了，很少有人再有所謂的“明星夢”，大家只把這當作一份賺錢的工作。

蘇騰認為，模仿圈最成功的是梅艷芳的模仿者張麗，因為“她參加過向華強的宴會”。在葉香成看來，模仿圈里最成功的是陳小春的模仿者馬永新，因為他們外形極其相似，而且“陳小春和粉絲都能夠認可他，馬永新和陳小春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也不想說太多，”馬永新回復南方周末記者，“就說一下，我很感恩陳小春這么多年對我的支持，讓我的人生變得很精彩，生活質量提高了很多。”

編自己的小品唱自己的歌

模仿秀市場競爭激烈。浩明說，一個明星的模仿者往往有十幾個，主要比的是業(yè)務能力。“舞臺上的講話方式、表演方式、肢體動作都要讓人家覺得像，有一些失敗的模仿，長得不像，唱歌也沒有感覺，商家下次不會再叫你。”

為了模仿岳云鵬，鄧糧收集學習過岳云鵬的一些標志性表情、動作和段子，在重慶本地的演出館短暫演出時，還學習了那里的方言相聲。

這些似乎遠遠不夠。鄧糧想得清楚，模仿聲音和學幾首歌最簡單，但是學會說相聲一點也不容易。鄧糧想去學相聲，據(jù)他說，岳云鵬大姐的兒子，如今也是德云社的相聲演員，曾經(jīng)給他推薦了一些相聲演員去認識和學習。“龍字科”在招生，鄧糧也想進去，但是估摸著“沒有相聲功底可能性不大”。

王江華第一次感到事業(yè)危機是第一次做商演的時候，之前在校園演出，重復趙本山的動作和語言總能收獲掌聲，但是出去后，一整場下來笑聲寥寥無幾。王江華反思：要有自己的東西。一開始王江華復制趙本山的小品，后來便開始演出自己編排的小品。

“時間長了，長得像這件事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王江華對南方周末記者說，“關鍵是那個感覺。這個東西教不出來，我在農村所經(jīng)歷的，可能跟本山老師的生平比較接近，對我來說好像是生命的一部分。”平時看到生活中好玩的事情，王江華會記錄下來。“每一場演出你都得總結，這樣市場才能越來越大，如果一直演得像第一次一樣搞笑的話，主辦方就會一直找來。”

2021年4月1日是張國榮逝世十八周年，70后模仿者張力提前一天來到廣州，準備凌晨的表演。一個晚上張力要跑花都區(qū)的兩個酒吧，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紀念性的演出。當天來了一些粉絲接機——他們因為喜歡張國榮，后來成了張力的粉絲。

下半年，張力計劃開個人演唱會，演唱張國榮的歌曲。張力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我們真正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聽香港的一些歌，看到張國榮的風采，所以我知道怎樣模仿才能更加入骨。”

陳黎明有“屬于自己的路”，他畢業(yè)于杭州師范大學，年輕時曾在杭州歌舞團工作，他的演出“永遠是壓軸”。但是，他感覺自己的人生一眼可以望到底，“不夠精彩”，于是走上了模仿秀的道路。

“我已經(jīng)模仿劉德華二十年了，有一天我肯定也會唱不動，或者市場不再需要我。但我現(xiàn)在努力把時間延長，畢竟我們這些人沒有代表作留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是靠反復地去演繹劉德華。”陳黎明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王江華覺得圈里最成功的人是一名劉德華的模仿者，他后來走上影視道路，“不靠模仿，然后能有自己的特色”。

如果本尊沒有那么多作品，模仿者便會借著模仿秀的旗號演出自己的作品。“（長得像）說白了也是一個噱頭，”葉香成說，“我們現(xiàn)場唱歌的話，基本上是唱自己的歌。”蘇騰說，他演出時會唱自己的歌，而且一直有本職工作，如果有機會見到鹿晗，他想跟鹿晗說一聲“我不靠你撈金”。

演員文祥不想一輩子模仿一個人。當初因出演《讓子彈飛》中周潤發(fā)的替身而出名后，文祥拒絕了一些再演替身和商演的機會，“發(fā)哥是我一生的貴人，我也希望在這個行業(yè)能有我自己的一個角色，有自己人生的另一面。見到發(fā)哥用了十年，從發(fā)哥替身里面走出來，又差不多十多年了。”

如今，文祥的新身份是電影制片人。文祥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但是我已經(jīng)選擇了我自己，選擇了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明星都開始模仿明星了

二十多年來，整個模仿秀市場的80%，屬于“四大天王”和周杰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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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記者　張銳

2021年1月在上海市虹口區(qū)多倫現(xiàn)代美術館的一個展覽中，藝術家使用開源換臉軟件將劉德華與自己形象合成，并錄制視頻以“假臉”和“假貨”為主題闡述關于真與假的一些思考。　　　　　　視覺中國　?圖

?上接第18版

明星本尊的狀態(tài)左右著模仿者的職業(yè)生涯。陳黎明舉例，一個人長得像吳彥祖，但是吳彥祖不會唱歌，那么做吳彥祖的模仿秀便沒有一席之地；另一個人模仿某個當紅的歌手，但是那名歌手很快就過氣了，如果市場價格跌到和模仿者差不多，主辦方為什么不請本尊？

“在這個圈子里，模仿秀的商業(yè)價值是‘至少要有人請你。像鹿晗吳亦凡等，光有一個名氣，線下市場也是不接受的。如果他們能再火十年，有自己的代表作，一定也能成為模仿秀市場的主流。”陳黎明統(tǒng)計過自己的抖音粉絲，多是35-45歲的中年男性，他們是消費主力。

劉晏認識幾個模仿小沈陽的藝人，小沈陽最火的那段時間，演出不斷，現(xiàn)在幾乎沒有任何活動了。張力回憶，張國榮突然逝世后，當時的模仿秀演出價格立刻翻了十幾倍，現(xiàn)在距離時間久了，演出活動也沒有以前那么多了。

葉香成模仿韓庚的時候，韓庚的名氣已不似前幾年剛回國的時候。做了一年多，他便很少再參加模仿秀演出了，“以（韓庚）名頭去接活動的話，是見不到多少活動的，有時候還不如普通歌手的活動多”。

“其實我能夠預測我們這個行業(yè)做不了多久了，‘模仿秀這個詞也差不多到頭了。”陳黎明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以前做娛樂節(jié)目，陳黎明一個人便可以做一整期節(jié)目，后來需要“四大天王”模仿秀同臺，再到后來十幾個模仿秀同臺，現(xiàn)在他們參加節(jié)目只能做觀眾，明星都開始模仿明星了。

網(wǎng)紅行業(yè)沖擊著模仿秀行業(yè)，“00后更愿意打造自己個人IP，而不是模仿別人，他們喜歡把自己變成網(wǎng)紅，能直播和帶貨。你看現(xiàn)在明星都開始和網(wǎng)紅合作了。”蘇騰說。黃寧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很多商家之前會考慮明星模仿秀，現(xiàn)在考慮更多的是網(wǎng)紅。”

和葉香成當初一起參加電視節(jié)目的模仿者，現(xiàn)在在紛紛尋求轉型，投資、賣衣服、開餐館。浩明之前投資虧了兩百多萬，在抖音上發(fā)了自己在舞臺上的演出視頻，問網(wǎng)友自己該不該堅持模仿郭富城，網(wǎng)友問他：“做自己不好嗎？”

2020年疫情暴發(fā)以來，線下活動明顯變少，王江華把精力放在了短視頻和直播平臺，開始給家鄉(xiāng)西華縣直播帶貨。

模仿岳云鵬三年多的時間，鄧糧的生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之后逐漸有了名氣，趙本山的徒弟程野找鄧糧拍戲，鄧糧有了自己的角色和戲份。短視頻平臺的粉絲達到了上百萬后，商業(yè)和演出活動也變多了。

鄧糧跟“四大天王”模仿秀圈子交集很少，大部分時間會接一些平臺廣告和活動，由于大多數(shù)人更愿意聽相聲，所以線下的活動參加得不多。他曾與抖音上奧巴馬模仿秀的肖基國一起拍段子，實現(xiàn)了“相聲演員”和“美國總統(tǒng)”的同臺。

新圈子的模仿秀成名方式早已不需要借助電視臺，微博、短視頻和直播平臺是新的陣地。“小馬云”范小勤，因幾張照片便在社交平臺迅速走紅，后來輟學被培養(yǎng)成網(wǎng)紅，最終被診斷為“智力二級殘疾”。

和“山城小岳岳”一樣，“雍杰倫”“孟華健”“鹿哈”“小太陽”“JV馬總”等眾多模仿者，在新的平臺擁有了上百萬的粉絲。依靠AI換臉技術、化裝等方式，一些模仿者只需要滿足“長得像”這一個條件，緊跟“熱梗”拍攝視頻，便可能收獲大量粉絲，接到廣告或者獲得打賞、直播帶貨。

“除非你既能上電視，又能在網(wǎng)絡上有一席之地，才會有生命力。現(xiàn)在許多人化裝技術好，還會用倒模技術，整體素質也高，我們這群人更加沒有立足之地。其實不只是我們，你看到一些過去只出現(xiàn)在電影銀幕上的明星也參加綜藝，就知道這個時代變了。”陳黎明對南方周末記者說，“而且再也沒有劉德華這樣的偶像讓你去復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