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中的巧合藝術

古代的藝術家們在文學作品的情節設置上喜歡使用巧合，善于運用巧合，大量使用巧合，巧妙利用巧合，從而把故事情節安排得曲折生動，跌宕生姿，出人意表，引人入勝。例如選入中學課本的《水滸傳》片段《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一文，作者在情節結構的設置中就使用了眾多的巧合：巧遇李小二，巧聞高太尉，巧得酒葫蘆，巧遇暴風雪，巧見山神廟，巧塌草料棚，巧宿山神廟，巧聞知真相……這些巧合，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類型：

一、時間巧

這類巧合，指的是時間安排上的巧合。正如魯迅先生在《祝福》中寫到的“不早不遲，偏偏在這個時候”，讓人物或事件在某一特定的時間出現或發生，從而產生一種意外和蹊蹺，讓故事情節產生強烈的戲劇性、藝術性。

比如在《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一文中，下面這幾處的情節設置，時間安排上就很巧合。

1.林沖遇見李小二的時間巧。林沖剛到牢城營，恰巧遇見了討錢過來的李小二。兩人可以說是不期而遇、意外相逢。而且邂逅的時間剛好趕在了陸虞侯等人來到滄州之前，這為后面的情節發展做了很好的鋪墊。設想，如果林沖和李小二在這時擦肩而過，未能相見，或者相見在陸虞侯等人到來之后，那么，后續的許多情節如“陸虞侯酒店設密謀”“李小二起疑聽密謀”等將無法合理存在，故事情節將不知如何發展，這將大大削弱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2.林沖來到茶酒店的時間巧。又吃了半個時辰，算還了酒錢，管營，差撥，先去了;次后，那兩個低著頭也去了。轉背不多時，只見林沖走將入店里來，說道：“小二哥，連日好買賣？”不難看出，在林沖來到茶酒店的時間安排上，作者安排是精心的、巧妙的，“不早不遲，偏偏在這個時候”。可以設想到，如果這時林沖不來，后面的情節如“林教頭賣刀尋仇敵”等無法自然展開;這時如果林沖晚來，和前面的故事情節如“李小二起疑聽密謀”等之間的銜接就會顯得松散;這時如果林沖來早，整個故事情節就會亂套，“陸虞侯酒店設密謀”“林教頭賣刀尋仇敵”等故事情節都將失去存在的必要，林沖和陸虞侯等可能在李小二的酒店就會提前相遇。所以說，這個時間安排得恰到好處，使故事情節既扣人心弦，又張弛有度。

3.大風、暴雪來得時間巧。林沖前去接管草料場時：

正是嚴冬天氣，彤云密布，朔風漸起;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林沖接管了草料場后：仰面看那草屋時，四下里崩壞了，又被朔風吹撼，搖振得動。……那雪正下得緊。林沖回到草料場后：那兩間草廳己被雪壓倒了。不難想象，如果沒有這場大風雪，就沒有草料棚的倒塌，也就沒有夜宿山神廟;如果這場大風雪來早了，草料棚可能提前倒塌了，林沖別處安身了，差撥就不會火燒草料場;如果這場大風雪來晚了，差撥的計謀就得逞了，林沖也許就沒命了。沒有這個巧合，就沒有了后面的故事。這場大風雪，來得真巧妙！可謂不早不遲，恰到好處。早一時不妙，遲一分不好。

二、地點巧

1.茶酒店的位置巧。李小二的茶酒店開在牢城營前，這個位置安排得巧。只有這樣，林沖來到牢城營，才能巧遇李小二;陸虞侯要請差撥等吃飯，就會選擇茶酒店。小小茶酒店，自然成舞臺，生旦凈末丑，齊聚來這里。可以設想，如果茶酒店開在別處，不論在滄州城里，還是在牢城營外，故事情節的展開就會大費周章，七零八落。就缺乏戲劇性、藝術性。

2.草料場的位置巧。草料場在牢城營東十五里，市井又在草料場東二三里，林沖要想打酒吃，自然要去市井而不會舍近求遠去城里，而去市井，自然就會發現山神廟，而山神廟距離草料場僅僅半里路，草料廳倒塌之后自然會想起山神廟而去寄宿，這為后面一系列的情節發展設置好了場景。

3.山神廟的位置巧。山神廟是這節故事中的一個重要地點，是個典型環境。作者對山神廟位置的設置和交代可謂匠心獨運，既煞費苦心，又不漏聲色。林沖在草料場和老軍交接時，老軍指壁上掛一個大葫蘆，說道：“你若買酒吃時，只出草場投東大路去二三里便有市井。”目的就是為了引出山神廟。草料場離城十五里，離市井二三里，而離山神廟只有半里多路，所以當風雪夜草料廳倒塌后，林沖無處寄身時，自然就會想到和選擇山神廟;而差撥等人火燒草料場后選擇避風和等待結果最好和最合理的地點也只能是山神廟。不難看出，作者對山神廟這一典型環境的設置和交代可謂匠心獨運，煞費苦心，雖則大費周章，但又讓人讀起來感覺自然而然，合情合理，順理成章。

三、人物巧

所謂故事情節，就是矛盾沖突。即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沖突、人與物之間的矛盾沖突、人自己內心的矛盾沖突。而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沖突是最常見最基本最主要的矛盾沖突。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沖突的表現形式之一，就是人物關系。安排好了人物關系，就安排好了矛盾沖突;安排好了矛盾沖突，就安排好了情節結構。《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中作者對幾組主要的人物關系安排就十分巧妙。

1.林沖和李小二的關系巧。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逢，無緣對面不相識。林沖發配滄州，來到牢城營，巧遇李小二。而李小二不是別人，恰是林沖當年在東京時的熟人，而且林沖曾有恩于他。更巧的李小二還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一個他鄉遇故知，一個知恩要圖報。這種人物關系，為“李小二起疑聽密謀”等故事情節的發展做了更好的準備和鋪墊。

2.林沖和陸虞侯的關系巧。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還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林沖和陸虞侯，本來是世交，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后來又一起共事。原來是好朋友，只是因為陸虞侯投靠高俅、高衙內，設計陷害林沖，兩人交惡，反目成仇。而這次又是陸虞侯奉高俅之命，前來滄州陷害林沖。作者讓二人齊聚滄州，巧遇山神廟，新冤舊仇，一起了結，既使故事情節集中緊湊，矛盾沖突強烈突出，也對人物的命運結局做了一個交代，一舉兩得。

3.林沖和差撥的關系巧。林沖來到滄州，和他發生矛盾沖突的第一個人就是差撥;后來因為得了林沖好處，在管營面前替林沖說好話開脫林沖殺威棒的人是差撥;出主意讓林沖看管天王堂的人是差撥。陸虞侯等人來到滄州，穿針引線，設計陷害林沖又是差撥。山神廟前，林沖第一個搠倒的人又是差撥。正是一事不煩二主。差撥這個人物安排得巧，使整個故事情節既集中又曲折。

四、環境巧

1.大風雪的環境設置巧。“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一場大風雪中，林沖接管了草料場;一場大風雪，林沖打酒，看到了山神廟;一場大風雪，吹倒了草料廳，林沖借宿山神廟;一場大風雪，讓林沖手刃仇敵，報仇雪恨，徹底覺醒，投靠梁山。風雪，火光，鮮血。在這殘酷又壯烈的背景中，林沖由逆來順受，走上了決絕反抗的道路。自然環境、社會環境、人物命運，渾然一體，可謂典型環境、典型人物。

2.草料場的環境設置巧。草料場離城十五里路，離市井二三里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四下里無人，白茫茫一片。這個特定環境巧妙地為后面火光沖天、鮮血橫飛等特定事件的發生提供了廣闊空間，也為林沖得遇曹正、投奔梁山做好了鋪墊。

3.山神廟的環境設置巧。山神廟在去市井的路邊，能讓林沖巧遇;距離草料場不到半里路，便于林沖借宿;在草料場的東南方向，草料場火起，朔風之中，林沖能夠聽得見、看得清。孤零零一座小廟，四下里一片曠野，又無鄰舍，又無廟主，陸虞侯等人要想避風雪、等候消息，自然會來到這座小廟。有了前面巧妙的布局，才有后面情節自然的展開。

五、細節巧

作者在巧妙安排的故事事件的敘述中，還精心地設置了一些細節，穿插其間，使情節結構更加精巧。比如：

1.高太尉。林沖巧遇李小二，敘述自己發配滄州的原委時，提到了“高太尉”。而陸虞侯等人來到滄州在李小二酒店密謀害林沖時，李小二進去按酒，恰巧聽得差撥口里吶出一句“高太尉”三個字來，這自然引起了李小二的警覺。于是才有林沖買刀尋仇敵等情節發生。

2刀。林沖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自然是人不離槍，槍不離人。為了使山神廟前手刃仇敵時用尖刀剜心、割首等情節不顯得突兀，在之前買刀尋仇敵時的情節中，就特別交代了林沖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這樣一個細節。

3.酒葫蘆。酒葫蘆這個細節，在故事情節的安排中也極其巧妙，令人稱嘆。沒有接管草料場時老軍贈送酒葫蘆，就沒有林沖去市井打酒，也就不會發現山神廟，也就沒有了借宿山神廟、雪夜殺仇敵等情節。

……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藝術上有很多值得稱道的，單就情節結構設置中不露聲色、機關百出的巧合手法的使用，就能讓人拍案叫絕、嘆為觀止，值得讀者細心玩味。

羅佩，甘肅省永昌縣第一高級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