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相遇，注定分離

吳文芳

相遇是冥冥中自有規律，又無意安排下的產品，就像所有人生中的喜悅哀愁，長嘶短嘆，該發生的，遲早發生的，不請自來的，沒人能拒絕，沒人能躲避。泰坦尼克號遇上了冰山，很多興高采烈的達官貴人就在那一刻遇上了死神，留下了一套電影和一首經典歌曲。鋼鐵在水里遇到了冰，鋼鐵輸了。

只要我們還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就逃避不了相遇的事實。相遇總是猝不及防的，所以相遇發生、發現、發展得很快。因為相遇是不受地心引力，不受人的意志所控制的。所有相遇的共同點跟生命一樣，就像精子相遇了卵子，一定會有后續，一定會有故事，也許是一潭死水，也有可能細水長流，更可能激起萬丈浪花。

羅密歐遇到了朱麗葉，制造了美麗的愛情。美麗不能持久，愛情會被遺忘，莎士比亞就決定將他們的相遇變得哀艷，肉體的相遇可死，至死不渝的愛情要永遠地留下來。世界上有多少人遇到了這個故事而不會有任何遺憾的感覺呢？

在電影《巴黎最后的探弋》里，男女主角分別去到同一個在租的公寓，他們在那個空間相遇了。男的由于太太突然自殺而沒有任何事先的解釋和預兆，使他跌進了不信任何人類的迷茫。而女主角好像因為跟男朋友分手，也是空前的悲涼。兩人一起決定不談以前，不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永遠是兩個陌生人，其間有的只是性的行為。但兩個人在一起那么親熱，所產生出來的就是對對方過去的好奇。當她問他名字的那一刻，觸動了他的悲哀，他開始退縮，開始逃離她。在追逐中，他回到和太太一起生活過的家，她追了上來，他的盡頭是面向街外的露臺。她在氣喘吁吁的時候，看到桌上的一把手槍，于是就在氣喘吁吁下射殺了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他最后斷氣之前，將身體扭曲成胎兒在母親身體里時的姿勢，回到了人生最純潔的時候。

如果相遇的開始是意外，讓人猝不及防的話，那么相遇的結尾常常都是不可言說的。

前不久我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昨天早上回去媽媽家，妹妹開了門，看到了媽媽坐在簇新的輪椅上，她的背影告訴了我她的身軀已經縮小了一大半。我坐在她旁邊和她一起吃我帶來的素食，她的手在抖，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眼中帶著好像再過兩分鐘就不能再次看到我的焦慮。她的眼神嚇了我一跳。這是一個儲存了六十八年相處的眼神。我低下了頭，有點不太習慣去承受。回家路上，眼淚蒙了我的視線，模糊了我的知覺。做人兒子的，總有這么一天。”

回想過去了的68年，我在媽媽的睡房里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光，也看到了還很年輕的媽媽。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相遇。

31年前的那一個早上，我心情緊張又興奮萬分地在醫院分娩室外的走廊里和我的大女兒相會了。當護士小姐抱著她，打開裹著她小身體的布，問了一個我和女兒相遇時候的第一個問題，“是男還是女的？”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令我們的首次相遇如夢初醒般地回到地球，我本來伸到半空中的右手僵硬地停在那里。握手是潛意識中與人相遇時的習慣動作，護士小姐溫柔而強硬地告訴我，“她還沒有清潔，你的手還不能接觸她！”這是我和大女兒的第一次相遇。我與小女兒的相遇就簡單多了，我在手術室中親眼看著她離開她母親的身體。這兩個相遇決定了我以后許多的選擇、期盼的焦慮和耿耿于懷的情緒。

在這個全球疫情中，在飛機都不在天空中出現的期間，大女兒在美國結婚了，我們只能在網絡上見證她和幾年前相遇而出現了愛情的男人結婚。在他們相愛的過程中，我們相遇了Adam的猶太爸爸媽媽和兄弟朋友們。這也是兩個文化的相遇，祝福他們可以共同進退，互相珍惜大家。

時間不會停下來讓我們重新認識人生的意義，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是對的，是錯的，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一一顯現。我們的生命就是去承受每一次偶然和必然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