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華:《洛城花落》(周大新)
《洛城花落》是一部極具現實感和時代性的小說。周大新將長篇小說封筆之作深入到人類生活的最深處,也是最隱秘的領域,以奇特的構思走向私密生活和私人情感,不僅使小說具有極大的可讀性,同時隱含了現代人在日常生活和情感領域的危機,探討了這一領域不可窮盡的神秘性和多樣性。袁幽嵐和雄壬慎的婚姻猶如一面鏡子,照出了當下青年婚姻的某種狀況。因此,《洛城花落》是一次大膽的實驗和探險。它探討的情感、性愛、婚姻形式、門戶、相貌、物質生活與情感生活等等,確實是一個“永恒的主題”。小說中作為歷史研究學者、也是當事人的雄壬慎,畢業后即確定個人研究題目“離婚史”,在小說中是一個隱喻,也是小說走向的暗示。具有仿真意義的“法庭”,由于不同身份人物的參與,也表達了不同階層或人群的婚姻價值觀。男女的聚合史和分離史是永恒的主題。周大新對這一主題意猶未盡,顯示了他作為一個杰出作家對文學、對小說理解的深度。他對這一領域的時代性、新知識、新困境的發掘,令人耳目一新。另一方面,無論人在情感領域遭遇了怎樣的新問題,他堅信人性的柔軟猶在,人性的善永在。這就是周大新對“永恒主題”變與不變的理解。
(選自《新時代“永恒主題”的變與不變》,2021年3月17日《文藝報》)
汪政:《煙火》(王松)
王松的長篇小說《煙火》以天津百年歷史為內容,提供了一幅以波瀾壯闊的歷史巨變為背景的天津城市的市井圖畫,通過對普通市民形象的刻畫,寫盡了城市底層的世道人心。作品以老城里為中心,輻射到碼頭、租界與市郊農村,繪制出了全景式的天津文化地圖。作品借鑒了傳統小說與民間藝術,從地域文化、人物性格與藝術風格上為“津味”小說提供了新的經驗。
(選自《市朝欲認不知處》,《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0年第4期)
項靜:《煙火》(王松)
《煙火》的故事和倫理有著北方市民社會中正雅致的傳統,鄰里和諧互助,小到家庭大到國家,各有各的道理和姿態。離散中的來子母親去世,尚先生出來作為主心骨,胡同里人各盡所能出一份錢,高掌柜補足所需費用。小說中有一個人物傻四兒,因殘疾從小被遺棄,廟里養活,長大后到處有人收留和存心幫助他,終于助他找到一個安頓自己的營生。在小說的空間中大事小情都是按照這個中正的樣式走,鰥寡孤獨各有所養,壞人或者損人利己的總是遭到鄙棄,相逢總有后續回響。
《煙火》是一首哀忘之歌,誦念的是容納他們的場所之天際線,氣味和街道的噪音,是市井中默默無聞者,他們和緩如流水的日腳,他們操行的韌性和顛撲不滅的價值。《煙火》也是都市的田園牧歌,市井生活的污穢、欲望、原始自然的部分,在這層濾鏡之下失去了表現的機會。王松說這部小說是一個拼圖,只是表達了天津市井的一部分,這個判斷是自知和清醒
的。如果我們對一種物體或一個地方的體驗是完整的,也就是說調動了所有的感官且經過了大腦積極的反思,那么它才能實現具體的現實性,《煙火》表現了我們對市井理解中清晰和深愛的部分,它渾濁嫌惡的部分,魯莽狂熱和多余贅肉的部分在溫柔和摯愛的巡視中躲閃掉了,但風格化地完善自足往往會淺淡了一些,讓人覺得不滿足。
(選自《哀忘之歌》,2021年2月7日《文學報》)
謝有順:《有生》(胡學文)
《有生》厚重、扎實、雄心勃勃。具獨創意義的傘狀結構,百年家族史的曲折繁復,祖奶形象的異樣光彩,喬大梅的承擔與反抗,共同講述了歷史苦難中個體的淚水和堅忍。既然死是如此容易,那就用生育來反抗死亡;既然困境才是人生的常態,那就告別那些淺薄的樂觀,以更有韌性、更有質量的活著來為生存安魂。胡學文創造了自己的“宋莊”,也為另一個鄉土中國寫下了燦爛、悲愴的嘆詞。
(選自《南方周末》2020年度十大好書評語,2021年1月21日《南方周末》)
何同彬:《有生》(胡學文)
胡學文一旦寫到故鄉,那里作為一個完整的圖景和世界就會顯現出來,人、風景、營生、表情乃至氣息,用他的話說:幾乎不需要想象,是自然而然的呈現。正是這樣一種最樸素、本真的“自動”“自然”,讓《有生》的鄉土世界真正觸及了壩上、北中國的“根”,也給讀者帶來了一個長篇小說獨有的真實、豐富又浩瀚無邊的文學世界。在《有生》中我們能看到上百年時間跨度里的數十個生動的人物,他們不是“農民”,也不是“底層人物”,胡學文拒絕把他們符號化、階層化(甚至只是保留了最低限度的歷史化),而是用自己全部的感知、理解、同情和尊重,把所有人物還原為文學意義上的“自然人”。環繞著這些人的那些植物、動物、昆蟲、風景,以及人們賴以謀生的那些手藝、職業,賦予他們地方性的風俗、風物、民間文化……所有與他們的“道德、理智、靈性生命”有關的全部內容,都經由胡學文沉穩又靈動的敘事,結構為《有生》的壯闊和浩瀚。
(選自《〈有生〉與長篇小說的文體“尊嚴”》,《揚子江文學評論》2021年第1期)
潘凱雄:《五湖四海》(石鐘山)
《五湖四海》的結構與敘述并不復雜,無非就是一個出自農家且還是一個有手藝活的農家軍人劉天右成長的故事。劉家的手藝活兒用老話講就是吹鼓手,得到父親真傳的劉天右也因吹得一口好嗩吶而經歷了人生命運的跌宕起伏。復盤劉天右一次次化險為夷的過程,兩個鮮明的共同點凸顯出來:一是他自己身上那股永不服輸、絕不放棄的執著勁兒,二是一路總有“貴人”的適時出手扶持,而這些“貴人”又都還有一個共同的大名,即戰友。這些“戰友”有的來自同一支部隊、同一單位,有的則是素不相識的轉業軍人。這些軍人形象出現在石鐘山筆下一點也不奇怪,這是他的擅長,因為他終究也是軍人。在我看來,我們當下的文學方陣中,站立著這樣一群陽剛、堅韌的人物群像有著十分重要的審美意義和現實價值,這就是《五湖四海》所具備的價值。
(選自《終究還是軍人》,2021年3月11日《光明日報》)
楊慶祥:《文城》(余華)
小說家的思想、知識和觀念不應該溢出小說這一有機體本身,昆德拉有一個比較饒舌的解釋“小說只能發現小說所能發現的。”余華對此有清醒的自覺,《文城》的故事、人物和行動構成了一個圓融的有機體,這一有機體折射出豐富多元的主題。首先是“信”,既包括人和人之間的信任,也同時包括對某一種事物的信念,對某一種情感和理想的執著。《文城》其實是由幾組不同的信任關系構成的。林祥福和陳永良、林祥福和紀小美、紀小美和沈阿
強……正如《許三觀賣血記》里許三觀和他的孩子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他們的親密程度卻超越了血緣,《文城》中的這幾組親密關系同樣也建立在非血緣性的信任關系上,這種“信”既是文化的養成也是人類的本性。與“信”相關的是“義”。小說中主要人物行動的邏輯都在于“義”,講義氣,有情有義。除了主要人物是如此行動以外,小說中的次要人物甚至是反面人物,都遵循這一行動的原則,比如土匪,有情有義的土匪最后得到了善終和尊敬,而無情無義的土匪則只能曝尸街頭,受眾人唾棄。這一情義原則與上文提到的“信”是中國文化的基礎,但余華沒有淺薄地給這些原則冠以高頭講章,小說沒有任何關于情義、信任的說教,而是通過那些小人物、底層民間的人物來靜默地呈現這一文化血脈是怎樣地流淌在我們先民的生活和生命之中。有朋友在讀到小說中“獨耳民團”保衛戰之后不禁潸然淚下,情義由此穿透了歷史,直接對當下構成了一個提問。在這個意義上,《文城》的所敘時間固然是百年前的清末民初,但因為有了這種對普遍人性的深刻描摹,它又直指當下的時刻,它并非固態靜止的歷史演義,而是以鏡像和幽靈的形式活在我們身邊的故事。
(選自《〈文城〉的文化想象和歷史曲線》,2021年3月18日《文學報》)
程德培:《民謠》(王堯)
《民謠》聚焦一個少年短短幾年的成長片斷,在漫長的書寫過程中,故事的跌宕起伏早已化為歷史的煙云,留下的只是瑣碎的細節和無法復原的碎片。不斷流失又不斷修復的感受,不斷遺忘又不斷被想象所修正的記憶,是小說的敘事依托。少年的故鄉與故鄉的少年來回于村鎮,出入于隊史、革命史與家族史,落地的則是個人的成長教育史。而準自傳的借用,雙重“我”的敘述,幻想和夢魘的介入,雜篇、外篇的補充和鑲嵌插入形成了層層疊架的結構,則成就了作品的完整性。《民謠》說了太多的東西,同時又讓我們聽到了沒有說出的話;《民謠》之中有著太多的秘密,有些秘密在閱讀中會解密,有些秘密則永遠是秘密并吸引著我們。
(選自“收獲”微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