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中提出,要完善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制度。作為環境治理與生態文明建設領域的重要制度安排,環保督察歷經“督企”“督政”再到“黨政同責、一崗雙責”三階段的制度變遷。回顧環保督察制度變遷歷程,不難發現其績效的發揮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中央與地方間環境信息結構的變化。中央在地方環境信息的督察主體、內容、獲取渠道、反饋方式等方面的轉變有效增強了“壓力源”、匯聚了“信息流”,并進一步匯合成“問責力”,從而增強了地方環境治理的壓力與動力,環境治理績效得以顯著提升。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與決心推動環境治理事業的發展。2015年9月,《生態文明體制改革總體方案》的出臺標志著我國生態文明建設逐漸步入制度化、法制化軌道。隨后,中央更是重拳出擊,于2016年1月正式啟動中央環境保護督察制度,并在2017年10月完成了對31個省份的全覆蓋督察,隨即用一年時間分兩批次對20個省份進行了“回頭看”。當前,第二輪中央環保督察正分批有序進行中。短短五年時間,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制度不斷向縱深發展,取得了“百姓點贊、中央肯定、地方支持、解決問題”的顯著效果。
我國的環保督察制度最早可追溯至2002年區域環保督查中心的建立。但是,直到2016年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的正式啟動以及相關組織機構與法律制度的完善,環保督察才開始真正發揮強制度效力,推動解決了一大批地方生態環境問題。回顧環保督察制度歷經的“督企”“督政”再到“黨政同責、一崗雙責”三階段的制度變遷歷程,不難發現不同階段的制度績效存在差異。由此,引發若干學術思考:中央生態環保督察與早期的環保督查有何區別,環保督察制度是如何變遷的,哪些因素導致了環保督察制度變遷過程中不同階段的績效差異?為此,本文擬對這些問題進行探究。
從學術研究來看,自2016年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制度正式實施以來,環保督察研究既有涉及環保督察緣起與發展歷程的理論研究[1],又有主要集中探討生態環保督察在改善空氣質量[2]、提升上市公司績效[3]、倒逼超標排放污染物企業的退出[4]等方面的實證分析。關于環保督察效果歸因,莊玉乙等人認為地方環保部門在環保督察壓力下的組織擴權與調試推動了環境治理績效的顯著改善[5];賀芒、陳彪則認為環保督察對地方形成了督辦、問責與動員三重約束力,進而提升了環境治理績效[6]。可見,已有研究為我們深刻理解生態環保督察制度及其績效提供了研究視角與啟發價值,但客觀地看,其對環保督察制度的變遷、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在短時期內取得顯著成效的結構因素(尤其是信息結構)的關注還相對不足。本文認為,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制度的施行,成功地改變了中央對地方環境監管過程中的信息結構,而這正是地方政府環境治理行為得到扭轉和環境治理績效得以提升的關鍵。
從某種程度上說,“沒有信息溝通就沒有組織”[7](P182)。信息作為組織行為的影響因素,是研究組織問題的核心要素。在Aoki看來,信息獲取與傳遞方式(橫向信息結構、縱向信息結構)的不同,會引發組織行為與績效的差異。[8]Arrow指出,信息是決策的前提,分工協調的差異會導致信息結構的不同,進而影響效率。[9]而程德俊、柏培文認為,由誰進行觀察、觀察哪些信息、如何傳遞信息這三大要素構成了組織內部的信息結構。[10][11]的確,信息及其結構對于任何制度安排都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治理機制的效率與其搜集、傳遞、儲存、處理和利用信息的能力密切相關。[12]信息結構的差異將會引發組織決策權安排的不同,進而影響組織效率。可見,信息結構是組織運行的關鍵因素,是組織績效的重要解釋變量。
環境保護作為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歷來受到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但是,以往地方迫于經濟發展的壓力,在環境政策執行過程中的梗阻、變通、選擇性執行等行為時有發生,導致時常出現“中央講科學發展,地方講加速發展”的尷尬局面。十八大以來,中央將生態文明提升至前所未有的戰略新高度,生態文明建設穩步推進、成效彰顯,但少數地方對環境保護的重視與治理的力度仍然不夠。中央與地方對環境保護的認知、行為偏差以及環境治理績效的差異,很大程度上源于央地間的信息不對稱和信息監管方式的單一化。而2016年以來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制度的推行,成功地改變了中央在監管地方環境治理過程中的信息結構,扭轉了央地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有效掣肘了地方政府憑借本地環境信息的優勢以隱匿真實信息、選擇性執行甚至規避中央督察的行為。因此,信息結構為分析中央對地方環境監管的績效提供了新視角。
單一制下科層體制的典型特點是縱向間的委托代理關系。委托代理關系中最大的難點是信息不對稱,委托人如何有效約束代理人的機會主義行為是委托代理中的關鍵。環境治理特別是環境政策的執行,實際上體現了中央與地方間的多層級多任務的委托代理關系。地方政府在承擔環境保護職責的同時,還兼具經濟發展、民生事業與社會穩定等多重任務,在面對這些任務時會有所側重,特別是在“錦標賽”的強激勵政績考核導向下,易出現“重發展、輕環保”的短期行為。[13]加之縱向委托代理過程中的信息不對稱,“地方政府會充分利用在信息傳遞鏈條中對私有信息的控制優勢來應對上級政府”[14]。在這種背景下,中央對地方環境治理的有效監管就尤為必要。中央作為監管者,是觀察信息的主體,其權威與態度、督察人員級別、督察機構配置、督察方式直接決定了環境監管過程中所傳導出的壓力大小,而地方往往以此“壓力源”所傳導出的壓力信息,來決定是否從復雜的治理事務中重新分配注意力以重視環境問題。
環境信息種類繁多、涉及面廣泛、信息量分散[15],如何全面、準確地獲取地方政府的環境信息,是提升環境監管效力的關鍵。根據《地方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綜合考核評價辦法》,環境保護職能被納入地方黨政領導考核評價體系,主要從環境質量、資源消耗、污染防治、生態紅線保護及生態文明建設等維度考察地方生態環境工作的履責情況。面對復雜多樣的環境信息,中央通過調整監管人員配置、擴展信息客體、完善信息觀察方式等多元渠道以改進環境信息的觀察內容和提升環境信息觀察績效,進而將其匯聚成更加有效的“信息流”,最終傳遞給地方政府,從而約束地方政府作為代理人可能出現的選擇性變通執行、環境決策短視[16]、消極治理等機會主義行為。
中央作為地方環境信息的觀察者產生的“壓力源”與觀察地方環境行為所集成的“信息流”,從根本上需要匯合成有效的推動力,這樣才能足以約束或改變地方的環境治理行為。2016年以來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制度的推行,關鍵在于改變了以往的信息傳遞方式,即環境信息在傳遞與反饋過程中所釋放出的中央對地方環境治理行為的考核、反饋與獎懲方式,尤其是對環境違法行為的強大“問責力”,直接推動了地方環境治理態度與行為的轉變,環境治理績效由此彰顯。由此看來,我國環境監管以2016年為分界線的績效差異在于信息結構中“源”“流”和“力”的變化:環境信息觀察者在監管地方環境信息的過程中,是否釋放出“力”,以及“力”的強弱直接決定著地方態度和行為轉變的方向與力度。而在信息傳遞過程中能否釋放、釋放出何種強度的“問責力”,取決于由中央信息觀察主體的地位、級別、是否擁有執法權、執法權的大小等因素所決定的“壓力源”,以及中央對地方環境信息的掌握是否全面準確足以令地方感到“可信”和產生敬畏。強的“壓力源”與可信度高的“信息流”將推動“源”和“流”匯合,進而釋放出“力”。同時,“力”的釋放深度、廣度與強度又將進一步增強“壓力源”,鞏固“信息流”的聚合,最終實現環保督察背景下地方環境治理效能的轉變。
綜上,可構建起一個基于信息結構三大要素、涵蓋“壓力源”“信息流”“問責力”三個維度,并且用以分析環境信息結構與地方環境治理績效關系的解釋框架(見圖1)。
我國環保督察制度,可追溯至2002年區域環保督查制度的建立。為不斷強化環境監管的權威與效力,近二十年來,環保督察歷經“督企”“督政”“黨政同責、一崗雙責”三階段的制度變遷。在此過程中,隨著督察信息主體、信息內容以及信息傳遞方式的變化,中央與地方間的環境信息結構得以調整與完善。

圖1 信息結構與環保督察績效關系的解釋框架圖
1.“督企”階段(2002—2014年)。2002年,我國打破環境管理的行政區域劃分,建立跨區域的環境保護管理體制并實行垂直管理。但是,在屬地管理的背景下,環保垂管阻力重重,最終“放權地方環境執法機構,同時加強中央監管”的折中方案得到認可。同年,華東、華南督查中心分別在南京和廣州成立,以“區域環保督查”延伸國家對地方環保工作的監管試點工作由此開始。2006年7月,華東、華南、西北、西南、東北五大區域環保督查中心正式成立,2008年12月華北督查中心掛牌成立,至此實現了環保監管內地31個省份的全覆蓋。六大區域督查中心受原環保部委托,以“一事一委托”的方式,重點檢查企業是否遵守環保政策法規,監督地方對國家環境政策、法規、標準的執行情況,但沒有獨立的執法權與處罰權。
2.“督政”階段(2014—2015年)。六大區域督查中心,主要強調企業的環境保護責任,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政府監管不到位、行政不作為以及決策失誤產生的環境負外部性,使得環境保護責任天平‘失衡’”[17]。于是,原環保部開始探索環境監管由“督企”向“督政”轉變,以推動地方政府履行環保責任。
2013年,原環保部在湖南等地開始環保綜合督查的試點工作,初步達到了全面督查地方政府依法履行環境職責的目的。2014年5月原環保部發布的《環境保護部約談暫行辦法》(環發[2014]67號)明確規定,對未履行環境保護職責或履行職責不到位的地方政府及有關負責人進行告誡談話。同年底,原環保部又印發《環境保護部綜合督查暫行辦法》(環辦[2014]113號),依法對地方政府及相關部門履行環境保護職責的情況開展監督檢查,提出處理意見建議,并督促整改落實。2015年原環保部印發的《全國環境監察工作要點》規定,省級環保部門每年應對行政區內不少于30%的設區市級和5%的縣(區)級環保部門開展綜合督查。至此,環保綜合督查開始全面施行。環保監管執法從“督企”向“督政”轉變,形成了“督企督政,督政為先”的環保綜合督查新格局。特別是對地方政府主要負責人的約談,促進了督查剛性約束力與約談軟性約束力的有效銜接,加速推動了地方政府環境管理的轉型[18],對督促地方積極承擔環境治理責任形成了一定的壓力。
3.“黨政同責、一崗雙責”階段(2016年至今)。環保綜合督查的推行,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由于是由環保部和各省份環保部門牽頭發起,其規格與“殺傷力”有所欠缺,加之未能將地方黨委這一地方環境治理的“牛鼻子”納入督查對象,因而治標不治本的問題難以得到徹底解決。
2015年7月1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四次會議,審議通過了《環境保護督察方案(試行)》,提出建立環境保護督察機制,對省(區、市)黨委和政府及有關部門開展環保督察,并下沉至部分地市級黨委和政府及其有關部門,要求全面落實地方在環境保護上“黨政同責、一崗雙責”的主體責任。
“環保綜合督查”升級為“中央環保督察”,已成為當前我國環保領域規格最高、最具影響力的督察。與過去原環保部牽頭開展的各類督查不同的是,中央環保督察是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對各地開展督察,信息觀察主體的高規格性直接保障了督察的絕對權威;而為推動“黨政同責、一崗雙責”的落實,中央環保督察組將重點監督地方黨委和政府的環境履責情況。在中央環保督察的大背景下,地方黨政領導對環保工作的重視達到了新高度。
綜上可知,我國環保督察制度,歷經了“督企”(區域督查)到“督政”(環保綜合督查)再到“黨政同責、一崗雙責”(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三階段的制度變遷,實現了從“督查”到“督察”的性質轉變,環保督察的客體、規格與內容不斷向縱深發展,環境監管體制得到不斷改良。
在環保督察制度由區域督查到環保綜合督查、再到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的制度變遷過程中,信息結構隨之發生變化(見表1):地方環境信息的觀察者和傳遞者由地方環保部門逐步轉變為生態環境部和中央,由代表黨中央、國務院的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作為地方環境信息的觀察員與傳遞者,采取直接下沉進駐方式開展環保督察,徹底打破了地方主導環境信息的局面,扭轉了中央與地方之間環境信息的不對稱狀況。同時,通過督察報告的反饋、移交與整改等一系列程序運轉,逐步構建起中央與地方雙向多元流動的環境信息新格局。

表1 環保督察制度變遷過程中的信息結構
1.信息主體:由誰觀察信息。在環保督察制度漸進變遷過程中,地方環境治理績效提升的關鍵在于環境信息觀察員即督察主體的變化。信息觀察員的規格與級別、地位、權力與權威的差異,決定了由此傳導出的“壓力源”也各不相同。
在以“督企”為核心的環保督查初期,區域環保督查中心作為地方環境信息的主要觀察員,常因權威性不足與獨立執法權缺失而遭受地方政府的質疑與排斥,地方仍實質性掌握著環境信息的絕對優勢,區域環保督查中心對地方環境治理的改進極為有限。
江蘇吳江與浙江嘉興的一條跨界河流污染爭論由來已久,2001年11月下游居民以上游來水污染超標為由,封堵河道。華東督查中心受原國家環保總局的委托,出面處理此事。環保督察蔣建國多次試圖組織兩省相關部門協調此事,均被婉拒。“已達成協調機制,不用再坐在一起”,甚至對其直言:“你們插手,基層的環保工作不好搞。”無奈之下,華東區域督查中心于2003年5月對淮河流域進行突擊暗訪行動。在此期間,遭到當地公安部門拒絕為其配備警燈以及排污企業圍攻等重重困難。①
為解決區域環保督查中心的監督與執法困境,原環保部于2014年開啟了“環保綜合督查”改革,2015年明文規定省級環保部門每年應對行政區內不少于30%的設區市級和5%的縣(區)級環保部門開展綜合督查。然而,作為中間層級的省級政府雖然接受了中央的委托擔任信息觀察員,但“為了規避地區績效與中央預期偏差帶來的懲罰,往往更傾向于與下級政府形成‘利益同盟’,采取‘共謀’應對策略”[19],因而由省級相關政府部門作為地方環境信息的觀察員所引發的委托代理風險,難以對地方政府產生強制度壓力。
2016年以來,中央持續深化環保督察制度改革,由代表黨中央、國務院的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作為地方環境信息的觀察員,直接分批次下沉進駐至各省份開展為期1個月的環保督察。目前,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組長由省部級領導擔任,副組長由生態環境部現職副部長擔任,督察組成員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中紀委、中組部及生態環境部、各區域督察局抽調人員組成,其級別之高、權威之強可見一斑。生態環境部專業人員與中紀委、中組部的人員配置組合方式,在保障環保督察工作業務性的同時,還使得督察的追責工作與地方官員的仕途直接聯系,從而威懾性大大增強。同時,督察組組長、組員均為臨時性指派并一次一授權,非正式關系的運作空間被最大限度縮小[20],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充分發揮了中央政府對地方環境信息的觀察員作用,向地方政府釋放出強大的環境治理壓力。
2.信息內容:觀察什么信息。在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制度實施以前,區域督查階段所觀測的信息集中在企業是否遵守環保政策法規以及地方對國家環境政策、法規、標準的執行情況方面。但在實踐中,由于對“地方”含義缺乏明確定義且受體制級別的影響,督查工作絕大部分集中于監督地方企業而缺少宏觀層面的監督。[21]為此,“督政”階段重點觀測地方政府對環境保護制度的落實情況、環境基礎設施建設以及突出環境問題的解決上,從監管的環境信息內容來看,信息量較“督企”階段更加全面,但實際上其監管內容卻難以操作細化。而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則從督察主體、督察客體與督察方式三個維度完善了督察信息內容,有效匯聚了地方的環境信息流。
一是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業務水平的“高配”,其主要人員從生態環境部各區域督察局抽調,區域督察人員長期從事環境監管工作,業務水平過硬,能及時敏銳地發掘地方環境信息。
二是中央環保督察明確將地方黨委納入督察范圍,堅決落實地方生態環境保護“黨政同責、一崗雙責”的原則。環保督察客體由企業、地方政府擴展至地方黨政,是“基于黨對國家社會事務的全面領導,地方黨委對該地環境質量與生態環境保護工作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22]的全面考量。
三是不斷創新督察方式,實現了對地方環境信息的全面掌握。各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在下沉進駐期間,直接與省市縣三級黨政系統領導人進行個別談話以了解地方環境信息概況,同時通過“例行督察”“專項督察”與“回頭看”三大體系對地方環境問題進行重點實時跟進。為保障督察內容的全面性,督察組在進駐期間還專門設立了中央環保督察舉報熱線電話和郵政信箱,24小時受理公眾舉報,并根據相關線索下沉走訪相關政府部門與涉事企業。如此一來,中央環保督察組基于直接對話黨政領導、接受公眾舉報、現場走訪等多元渠道而成為地方環境信息的監督樞紐,全面匯聚地方環境信息流,相比“督企”“督政”階段所觀察到的地方環境信息更為全面和真實,對地方的威懾力也就大大加強。
3.信息渠道:如何傳遞信息。由誰觀察信息所產生的“壓力源”與觀察什么信息匯聚的“信息流”,需要匯合釋放出“力”特別是環境信息傳遞與反饋過程中的“問責力”,這樣才能改變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態度與行為。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制度,通過“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雙向信息反饋機制和“黨政同督”“嚴格問責”的問責邏輯,打破了區域環保督查因缺乏獨立執法權與懲罰權而存在的軟性約束力的弱激勵制度慣性。
中央環保督察組在進駐工作結束后,需在規定時間內形成督察報告。該報告經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領導小組審議通過后報黨中央、國務院審批,并直接向被督察對象反饋和移交《環保督察反饋意見》與《環保督察責任追究問題清單》,直指督察發現的問題并明確整改要求與時限。與此同時,被督察對象則根據督察報告及時制定督察整改方案,報黨中央、國務院,并全力落實督察整改工作,督察后的反饋整改進度與情況全部向社會實時公開。在整個過程中,地方政府的環保督察整改工作受到黨中央及社會的雙重監督。
可見,督察后的信息是中央向地方(反饋督察報告)、地方向中央(提交整改方案)的雙向傳遞。在信息傳遞過程中,通過向社會公開整改進度、通報典型案例、“回頭看”跟進重點案例等多元方式,強化了信息的多元審核與反饋,保證了中央環保督察辦公室對地方督察整改信息的實時跟進與核實。
與此同時,在督察信息的傳遞與反饋過程中,“嚴格問責”是另一關鍵環節。不同于早期環保督查缺乏約束力,以及相應的干部考核機制本身存在問題[23],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根據督察發現的重要環境問題及地方政府失職失責情況,形成生態環境損害責任追究問題清單和案卷,并按照有關權限、程序和要求移交中央紀委國家監委、中央組織部、國務院國資委黨委或者被督察對象。生態環境部的數據顯示,首輪中央生態環保督察共約談黨政干部18448人,問責18199人,其中處級以上領導干部875人,科級6386人。[24]這對地方政府產生了極強的威懾效應,由此又進一步增強了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的“壓力源”作用,同時對信息可信度的要求又鞏固了“信息流”的匯聚。
1.地方注意力的調整。在中央環保督察以前,區域督查中心與省級環保部門作為信息觀察者所傳導出的壓力源極其有限,地方政府在“晉升錦標賽”的強激勵下,缺乏長效環境治理的動力。而由代表黨中央、國務院權威的高規格配置的督察組作為地方環境信息的觀察員下沉進駐,督察整改作為一項政治任務被予以高度重視,環境治理開始進入地方政府的重點關注領域。各省份紛紛成立由主要領導親自掛帥的環保督察整改工作領導小組,通過頻繁召開專題會議、推動出臺規范性文書、現場督察督辦、領導批示等方式重新調整了地方對環境保護工作的注意力分配。而市區縣根據省級整改工作要求,也積極成立整改工作領導小組,在環保督察的強壓力下對環境治理工作予以“高注意力”重視。
2.多元聯動的協同治理。中央環保督察組多維度匯集地方環境信息流推動了環境保護“黨政同責、一崗雙責”制度的落地,使得環保任務不再僅僅是限于環保部門的職責,而成為地方黨委政府的重點任務,地方的環境治理呈現出作為塊塊的地方黨委帶著作為條條的環保部門完成整改任務的新現象。[25]為了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中央環保督察的整改任務,各地相繼成立突出問題整改工作領導小組、生態環境保護委員會等機構,將相關領導及有關部門納入,使得原本分散在數個不同部門間的環保職責得以重新整合,各相關部門集中所有精力投入環保督察的整改工作中,地方環境治理由此形成多元聯動的協同治理新格局。
3.環保長效機制的構建。環保督察的強“壓力源”與多元“信息流”徹底打破了中央與地方間環境信息的不對稱問題,“源”與“流”的匯合釋放出“力”,為強化環境問責提供了直接保障。督察組在向地方傳遞環境監管信息的過程中,直接將督察結果與地方黨政領導干部的考核、升遷相關聯,同時將所有督察及問責信息實時向社會公開,其問責力對地方政府產生前所未有的威懾。在此基礎上,我國的環境保護終身問責制度也在不斷地進行探索與完善。面對中央自上而下不斷強化的環境問責,各地不得不開始積極應對環境問題,不斷轉化發展理念并自覺建立起環境保護長效機制。
自2002年區域環保督查制度試點與推廣以來,我國的環保督察制度歷經了近二十年的變遷。從信息結構視角看,環保督察制度的變遷過程實則是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間環境信息的重復博弈過程。從區域環保督查的“督企”到環保綜合督查的“督政”,再到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的“黨政同責、一崗雙責”,中央與地方間的環境信息結構發生了改變。中央通過提高作為環境監管信息主體的環保督察組的規格與權威,不斷完善環境監管信息內容,積極改進環境信息監管與督察方式,推動環境監管過程中“源”與“流”的匯合,進而釋放出嚴格的環境問責“力”。面對中央自上而下所傳導出的環境治理“壓力源”、匯聚形成的全面準確的“信息流”和進而釋放出的強大的“問責力”,各級地方政府面對環境治理的壓力與動力與日俱增,地方環境治理行為與績效由此得到顯著改進。
鑒于環境治理工作的整體性、系統性、復雜性,為確保地方環境治理績效的可持續性,需要進一步完善生態環保督察制度,持續優化中央與地方間的環境信息結構。
一是提升作為信息觀察主體的中央環保督察組的合法性與權威性,強化“壓力源”。當前,中央環保督察組是“一次一授權”的非常設型機構,在設置依據、組織職權、成員配置、運作機制等方面需要進一步規范,并出臺專門的督察組織條款予以保障。
二是推進中央生態環保督察法治化建設,增進環境監管中“信息流”的廣度、深度并提高精準性。建議加快制定《國家生態環保督察條例》,進一步從督察職能、程序、措施與公眾參與等維度予以保障和規范。同時,制定相配套的規范性文件與實施辦法,形成完善的環保督察制度體系。
三是完善環保督察的問責機制建設,提升“問責力”。明確規定將督察整改結果作為各級人民政府領導干部考核評價的重要依據,并出臺專門條款,規范與細化環保督察的問責啟動程序、調查核實程序、處理決定程序與信息公開程序,以完善的問責機制倒逼地方督察整改工作落實到位,持續改進地方環境治理績效。
注釋:
①資料來源:《中國新聞周刊》,2006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