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剛 蘭曼心
(云南大學 歷史與檔案學院,云南·昆明 650091)
鴉片戰爭以來,列強以經濟政治軍事勢力侵入遠東,窺我邊疆,洞我堂奧,學界掀起了中國邊疆研究的第一次高潮。一戰結束后,英法對西南的掠奪卷土重來,英俄角逐于新疆,日本侵入東北繼而圖謀整個中國,中國邊疆危機日趨嚴重,中國邊疆問題研究出現了又一次高潮,這一時期涌現了一批希冀通過邊疆研究來抒發愛國熱忱的學者[1](P10)。張鳳岐便是活躍在近代中國邊疆研究第二次高潮時期的代表性人物,他視野宏闊,研究領域廣泛,其中有關西南邊疆問題的研究至今仍為學界稱道。他運用歷史學、政治學與國際關系學等多種方法對國際局勢、界務商務條款以及治邊措施等方面進行了分析論述。其代表作《云南外交問題》被學界普遍認為是研究云南對外關系和邊疆史地的一部力作,后來還被翻譯成日文書籍《云南國境紛爭史》,極具影響力。他也是1935年中英滇緬會勘工作的參與者之一,其對云南邊疆以及西南劃界問題的相關研究對政學兩界都有極高的參考價值,齊鵬飛評價道“尹(尹明德)、張(張鳳岐) 兩人的著述是民國時期研究中英滇緬界務的奠基之作,內容多為后人引用”[2](P57)。然而,就目前研究成果來看,只見學者著書立說時,常引用其論述,而不見有對張鳳岐及其成果進行系統研究者。
張鳳岐(1910—1992年),字翔生,云南昆明人,是研究西南邊疆問題的學者,有“滇籍外交專家”之稱。1926年畢業于昆明縣立師范第七班,以優異成績考入東陸大學(今云南大學) 政治經濟系。1933年,張鳳岐又以第一名考入北京大學研究院開始研究生的學習生涯,在北大攻讀的同時,他又在燕京大學研究院學習[3](P145)。
1934 年秋,張鳳岐參加了中央大學云南地理調查團,由南京啟程,前往云南西南邊區車里及瀾滄縣一帶作邊疆調查,在玉溪、元江、墨江、思茅、車里、佛海、江城、六順及瀾滄諸邊縣作邊疆民族相關調研,停留九月余而返[4](P27)。
1933 年始,由于中緬南段尚未定界,英國勢力在班洪、班老地區頻生事端,中緬勘界問題迫在眉睫。1934年,旅京云南同鄉會在南京成立了“滇緬劃界促進會”,選舉王燦、呂震洲、張鳳岐等為代表,向國民政府請愿,國民政府派張鳳岐等調查專員前往云南進行實地調查[5](P662)。1936年,張鳳岐由昆明出發,自大理下關南行,經蒙化、云縣、緬寧諸縣而達耿馬及猛角、猛董土司地區,深入卡瓦區域,抵達孟連,凡一年。此兩次于云南邊區及邊界的行程,使張鳳岐對西南邊區邊界及民族問題有了系統的了解,對其以后西南邊疆的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
滇緬南段界務考察之行后,張鳳岐整理所得材料,充實其碩士論文,于1937年著《云南外交問題》一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此書以歷史之眼光,作云南邊疆實際問題之探討,著重論述了中國西南藩屬的喪失,以及隨之而來的劃界問題。此書頗具影響力,1943年被日本駐臺灣總督種村保三郎譯成日文,名為《云南國境紛爭史》,經大阪屋號書店出版。因滇緬分界原圖已失,其附錄四之《滇緬界線圖》以及《南北段界務圖》是目前唯一同滇緬分界條約之約文相對照的地圖,對如今中英滇緬界務問題的學術研究具有極高的參考價值[6](P127)。
抗日戰爭初期,張鳳岐任云南省教育廳廳長龔自知的秘書,并兼任《云南日報》主筆和副社長,同時還主編《新動向》半月刊[3](P145)。此刊多以邊疆問題、國際時政等內容為主,方國瑜、陳序經、楚圖南等均在此刊發表論文數篇。
1940 年,張鳳岐繼任昆華師范學院校長,然因研究工作繁忙,時又因周鐘岳先生負責《新纂云南通志》 的編纂,聘張鳳岐為外事卷的主編。張鳳岐自己表示在編纂《新纂云南通志》 期間,無法兼顧行政工作[7]。昆華師范學院學生呈請省教育廳以“校務無人主持,將形停頓”[8]等辭欲撤換張鳳岐校長職務。經此風波,張鳳岐于1941年初卸任校長一職。1942年,張鳳岐任云貴監察使李根源的秘書,適時滇西騰沖、龍陵等相繼淪陷,同年6月李根源奔赴大理組建滇西戰時干部訓練團[3](P146),張鳳岐隨往任該團教務處第二組上校組長,主管政治訓練,主講“國際形勢”“戰時經濟”“滇西地理”“中國歷代愛國文選”“緬文”等課程,宣揚反侵略同盟國堅持抗戰的主張,講解反侵略戰爭必勝之道理[9](P787)。
1944 年,張鳳岐回到昆明任省政府會計處第一科長,職掌總務文書,并兼軍分校政治經濟學教官。1945 年12月會計處處長華秀升調任財政廳廳長,張鳳岐隨任財政廳第一科科長及督導室主任,同時被聘為《正義報》的主筆。1946年美國副總統華萊士到訪昆明,隨行的司徒雷登到財政廳進行了訪問,張鳳岐負責接待并兼翻譯。是年末,隨繆云臺到南京處理美援物資,任救濟委員會秘書,為公務奔走于繆云臺與司徒雷登之間[3](P146),后來還為繆云臺作了小傳《繆云臺先生二三事》[10](P181)。
1947 年,美援物資處理完畢后,張鳳岐回昆,應私立五華文理學院創辦人周鐘岳之邀,任五華文理學院的教授及研究班主任,時兼任云南大學歷史系副教授。同年,張鳳岐考取了教育部公費赴美留學生,后接到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的錄取通知,但因家庭拮據未能成行[3](P146)。
20 世紀30、40年代,張鳳岐先生的著述主要集中于西南邊疆問題研究,尤以中英滇緬界務問題最為深入,此外,他還著重關注了云南與英國、法國之間的關系,追溯了中英法三國自清末以來的歷史關系,著眼于外交的實際問題,對西南劃界、建設等問題提出了一些建設性看法,其成果主要有《云南外交問題研究之商榷》[11]《英法鐵蹄下的云南外交問題》[12]《西南邊疆問題與云南》[13]《西南鐵路網之研究》[14]《英侵西藏與法侵云南之透視》[15]《班洪事件之檢討與我國對策》[16]《中英滇緬南段未定界之糾紛與英人最近占領滇境班洪礦場之經過》[17]《滇邊考察通訊》[18]《滇緬勘界事前應有的認識》[19]等,多發表在《西南邊疆》《新亞細亞》 《外交月報》 《民族(上海)》等頗具影響力的刊物上。除了西南邊疆問題外,他還關注中國東北邊疆、世界歷史、國際時政以及國際關系的淵源和演變等問題,著述頗豐,相關成果具有深刻的資政借鑒意義。
1949 年后,張鳳岐任云南民族學院歷史系教授,致力于西南民族起源研究。1954年任省民族事務委員會民族研究所研究員,同方國瑜、江應梁等教授一起整理云南民族分類相關資料[3](P146)。新中國成立后,中緬邊界問題亟待解決,應昆明軍區邀請,張鳳岐同方國瑜、尹明德等到軍區司令部,“詳細介紹了中緬邊界歷史上已定界部分和未定界的爭執情況”[20](P168)。1963年,云南省歷史學會成立,方國瑜任會長,張鳳岐同江應梁、楊堃、李埏等17人為學會理事。后因“文化大革命”,學會活動全部停止。張鳳岐的著作除《云南外交問題》外,還曾將其老師陳復光《有清一代之中俄關系》[21]翻譯成中文,此外,他還有一些著述因涉及民族等問題,僅供內部參閱,“文革”之后,他還公開出版了《老撾簡史》一書。1992年1 月19日,張鳳岐病逝,終年82歲。
同大多數關注到西南邊疆問題的學者一樣,張鳳岐在其諸多論述中重點關注了中英滇緬和中法滇越的界務、商務、交通等問題,以揭示英法在滇之陰謀,從而警醒政府同英法交涉的陷阱,提高國人的國防意識,保護主權和領土完整。但張鳳岐的獨到之處在于,以“外交”作為研究的主要內容和著書立論的基本視點。外交者,與外交往,一國之對外政策也,具體而言,則主要指由主權國家外交代表機構等對外國進行的訪問、談判、交涉、發出外交文件、締結條約、參加國際會議和國際組織等對外活動。張鳳岐在其著述中集中研究了國際關系演變中的戰爭、談判、條約、外事文件、會議、組織等過程與影響。張鳳岐除國際問題、外國史研究外,在西南邊疆問題上也采用了相同的視角,重視國家外交對西南邊疆得失的影響,其代表作《云南外交問題》尤其凸顯了張鳳岐這一研究的特點。縱觀張鳳岐的西南邊疆研究,其指出的“云南外交問題”實則為云南作為中國邊疆省份之一同鄰國的界務、交通、跨境民族以及地緣政治等相關問題。
張鳳岐關于中法滇越問題的認識,外交優先的痕跡非常顯著。張鳳岐追溯了越南脫離中國藩屬體系的過程:第一步,法國武力侵占南圻,同越簽《西貢條約》,后法軍攻陷河內,訂《法越和好條約》,承認越南為自主國;第二步,法進攻東京,1883 年迫越南締結續約,使越南承認自為法國保護國;第三步,法以軍事外交的力量要求中國放棄越南之宗主權[22](P21)。中法越南之役爆發,一面交涉一面備戰,清廷大臣的態度主要分為兩類:一類以南方大吏為代表,主存越固邊,強硬對待;另一類以李鴻章為代表,主“相機收束”,最后李鴻章的主張占據上風,“李福協定”簽訂。張鳳岐認為,“李福協定”簽訂后,清政府撤軍時間沒有明確規定,只見條約上“華軍立即撤退”,從而導致了中法戰爭第二階段的進行。
對于中法戰爭的評價,張鳳岐認為“當越事初起時,中國深感和戰兩難,李鴻章提倡之‘相機收束’政策,本非失計;津約之訂立,即本此意,誰知因津約文字之有無附件問題,竟引起越邊中法軍隊武力沖突,此時誤會雖已發生,然清廷仍力持慎重,努力和解;而法國總理茹費理反力持積極政策,初則堅持撤兵賠款,繼則不宣而戰,置國際公法及慣例于不顧”[22](P35-36)。張鳳岐與許多學者對中法戰爭中李鴻章的評價不同,對李鴻章在中法戰爭所持的妥協態度持相對肯定的意見。對于張鳳岐來說,外交是他看問題的第一視角,也是他認為解決國家間問題的優先手段。外交乃以和平手段實行國家主權的方式。在他看來,中法越南之爭,中國處于和戰兩難的處境,正如李鴻章所言“概使越為法并,則邊患伏于將來;我與法爭,則兵端開于頃俄。其利害輕重,較然可睹”[23](P3),故“相機收束”是可以謀求中國利益損失最小化的方式。在本可以及時止損時,不料竟因撤軍時間而生誤會,使事態惡化,張鳳岐認為法國應對此事負責,“英儒慕斯深責津約之未克實行,皆中國主戰派之咎。實則彼并未深明中國真況。津約之締結,中國主戰派固不甚贊同;然津約之破壞,則法政府堅索賠款之所致也。責任所在,是不可不辨”[22](P35-36)。
關于清末以來中法訂立的商約問題,張鳳岐也追溯了歷次中法條約,從國際法以及中國的根本利益出發,整理歸納了中法商約中違反平等互惠原則的條款,希望對民國十八年(1929年) 以來的中法修約外交活動提出建設性的意見和建議。譬如,免除中國貨物經過越南的過境稅、僑民居越的人頭稅、營業稅等,至少同歐美日本人同一待遇,實行設領,保障華僑歷史權。對民國十九年(1930年) 訂立的《中法專約》也給予了相對的肯定評價,“比較研究,新約比舊約自然進步得多了”,還提出盡管法國拖延遲遲不肯正式換文,“國民政府近因對日外交吃緊,亦無暇注意。我們民眾當然應該催促法方從速換文,使《中法專約》于極短期內發生效力”[12](P46-47)。
關于中英滇緬問題,張鳳岐的論述更為豐富精彩,從外交層面分析了滇緬界務糾紛的淵源以及解決的措施,認為外交當局的失誤是引起滇緬界務糾紛的直接原因。中英滇緬界務問題是歷史遺留問題,北段劃界糾紛主在片馬、江心坡之爭,南段劃界糾紛主在公明山與孔明山之爭。
關于北段界務問題,在張鳳岐看來,“西南邊疆問題最值注意者首推康藏問題”,北段片馬、江心坡事關滇康藏之國防,是該段界務問題棘手的根本所在。“片馬為云南西北部之要隘”“其形式當滇西之肩背,扼緬藏之咽喉”[24](P419),而江心坡地緣價值較片馬更加突出,江心坡北接西藏察隅縣,“境內層巒疊嶂,平原極少,物產富饒,地勢險要,較片馬十倍重要”[12(P48),江心坡是野人山的一部分,至于野人山的重要性,《續瀛寰志略》有言:“(野人山) 鈐緬甸之北門,樹川藏之外翰,戢滇疆之右翼,弭強敵之東封;土滿人滿之時,天下無事,足以資開墾,盡地力;一或有事,據此者,坐收形勢,因利乘便,縱兵四出,惟意所向,此野人山地,謀國者所注重也。”[24](P426)若英國占據江心坡,那么英國“在政治上可以控制揚子江流域,牽扯法屬越南,和鞏固緬甸”,就交通而言,“江心坡為滇緬印藏的中心,將來交通便利,必為陸路通商重地”[12](P48)。由于北段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中英雙方在北段界務問題上僵持不下,在多次交涉后,北段界務仍懸而未決。
張鳳岐還指出,在中英就滇緬界務問題交涉過程中,中方錯失了外交交涉的良機,這便加深了北段界務糾紛解決的難度。北段糾紛的癥結所在《中英續議滇緬商務界務條約》 第四條載:“今議定北緯二十五度三十五分之北一段邊界,俟將來查明該處情形稍詳,兩國再定界限。”該約雖為薛福成所定,但是張鳳岐認為這是薛使苦心而為之,因不了解此地,怕受英人蒙混,將藏地分出,對薛福成的做法給予了肯定。而在張鳳岐看來,無論南段還是北段界務問題,重大責任均在于政府疏于邊疆治理,外交當局昧于國際大勢而不知經營邊疆,國人主權意識、邊疆觀念落后,其言“后人沒有注意及此,既沒有派人實地測勘,早與英方締約了結。致使英人得逐步侵占經營,我們中國民族太把領土看得不值錢了,所以在外交上,總理衙門以及外務部外交部先后均未謀,及早了決的準備,疆吏也少有人注意到殖邊的進行”[16](P51)。
南段界務糾紛的根源在班洪一地,此地礦場極豐[17](P256),在歷史上就是必爭之地。英人從清末始,就對班洪進行蠶食,采用傳教士的軟化手段,進行基礎設施建設,開采礦產,中英兩國多次會勘仍懸而未決。1934年英國派軍侵入班洪,對于英國在班洪的所做所為,張鳳岐多次發文建議當局汲取歷次中英滇緬界務較量的經驗教訓,根據英人的動機,靈活采用外交、軍事手段。譬如,中央外交當局應就英軍侵入班洪一事速發抗議,云南地方政府應速謀軍事應付,“凡英兵未到之滇境,速派有力軍隊,先占地步”,“班洪附近,自應酌量防范,以免外兵再有東侵之舉”[16](P60)。另外,中央應針對英人想以武力謀滇緬界務的解決,應速向英方提出劃界意見。劃界前應“搜集中英歷年關于滇緬界務交涉文件加以整理”,派遣精通邊事之人到滇邊勘察,并且注意南北段未定界問題應同時解決[16](P60)。張鳳岐進而指出劃界問題的最終解決在于速謀整個西南國防計劃之實現,對于如何增強西南國防,張鳳岐給出了具體的方案。譬如加強殖邊,其具體做法有擴大殖邊公署的權力,增加殖邊經費;恢復殖邊軍隊至少成立邊防正式軍隊一旅;切實聯絡邊民,減輕邊民捐稅;慎選殖邊官吏,保障邊吏官職,提高其待遇[16](P61),等等。條條建議中肯可行,以班洪問題為出發點,以謀整個滇緬界務解決為落腳點,其中尤以殖邊和鐵路建設等是當時國民政府治邊的薄弱環節,對此張鳳岐深入研究并多次發文詳細描述了具體的實施方案。張鳳岐還曾專門發表文章《滇緬勘界事前應有的認識》,提醒當局,勘界于我國領土主權關系巨大,需慎重選人,并提出勘界時須注意之事項,列出關鍵地方的歷史、政治依據,對解決1934年開始的中緬界務糾紛有極高的參考價值[19](P1375)。
為保持西南邊疆穩定,張鳳岐還提出在波詭云譎的國際局勢下,以外交之力保持遠東各國的利益均勢。1933年始,“南疆”動亂,康藏糾紛,此均為中國邊疆面臨的嚴重問題。縱觀英法在中國西南邊疆的侵略活動,英國之于西藏,法國之于云南,勢力范圍既定,張鳳岐認為此局面的形成及其未來發展均會對西南邊疆造成巨大影響,但也正是多方勢力在西南邊疆的角逐導致均勢之存在,因此西南邊疆的穩定尚能維持。張鳳岐從國際關系方面分析道,英俄之動向乃決定西藏之命運。英國重視印度殖民地,故決不會放松對西藏之謀取;俄國是一個具有亞洲民族性的國家,無論帝俄或蘇俄,均不放棄東方之發展。俄國在新疆邊界以及外蒙古的經營,已招致英國懼怕,英日同盟既成,目的在于防俄。英懼蘇俄勢力南伸,俄懼英國勢力北展,故而形成均勢。英法在云南雖已協調政策相標榜,但此協調政策仍然是建立在均勢原則之下。張鳳岐結合當時日本的動向,分析道:“若因日本勢力向內蒙發展,則必迅速影響蘇俄在外蒙新疆之現有地位;又蘇俄在中國西北之行動,又復牽動印度政府之對藏政策。英國對康藏之積進發展,則法國越南政府對滇政策亦必全部變更,反之,若法國在滇有所動作,亦必迅速地影響印度政府之態度。”[15](P55-56)國際形勢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對此張鳳岐提出,若要穩定西南邊疆局面,可利用國際和平機構、國際公約以及各國的利益平衡杠桿,保持遠東均勢,但也須中國自己內修國防,發展經濟。
張鳳岐認為云南邊疆問題雖需謀外交層面的妥善解決,但更重要的還需加快內政建設。清末以來的云南邊疆問題,歸納言之,約有二端,一曰界務,二曰交通,“今日邊疆問題之日趨嚴重,半由于交通之梗阻,開發邊疆,須自發展交通始”[14](P111)。孫中山先生曾在其《建國方略》中言及建設中國西南鐵路系統之必要[25]。“中國西南一部所包含者,四川,中國本部最大且最富之省分也。云南,次大之省分也。廣西,貴州,皆礦產最豐之地也。而又有廣東湖南兩省之一部。此區面積有六十萬方英里,人口過一萬萬。除滇越鐵路外,迨全不與鐵路相接觸。于此一地區,大有開發鐵路之機會,應由廣州起,向各重要城市、礦產,地引鐵路線,成為扇形之鐵路網”[14](P11)。
從滇越鐵路章程看,法國交還與中國贖回滇越鐵路的條款是一個陷阱。中法滇越鐵路章程第三十四條載:“中國國家于八十年期限將滿,可與法國國家商議收回地段鐵路及鐵路一切產業,其應須償還所造花費并專門各色手工之資,及法國所保代為給發公司股本利息,凡所有此項鐵路各色經費,俟到期限,均在此路進款內歸清,則鐵路及一切產業自可歸還滇省大吏收管,無庸給價。如欲核算各項制造等費,當以彼時開議法國所結歷年出入賬目為憑,則預知中國應否給費以收回此項鐵路及一切產業。”[26]張鳳岐認為,章程規定80年后將鐵路交還中國,但須鐵路收入能償清筑路耗去之款。但法國滇越鐵路公司每年收支情況均為虧損,八十年后歸還鐵路之事早已在法國的算計之中[11](P5)。最后,即使鐵路交還,也不過是河口至昆明段,而通海一段仍在越南境內,所以即便收回,對于云南來說也是隔靴搔癢,故西南鐵路建設問題亟不可待。
西南鐵路建設雖十分緊迫,但也障礙重重。法國手握滇越鐵路和《欽渝鐵路借款合同》以操控西南地區,是造成西南交通無法發展的重要原因。在張鳳岐看來,滇越鐵路和《欽渝鐵路借款合同》 “相得益彰”,滇越鐵路作為云南唯一的通海口,“扼住了滇越國防的經濟的關鍵”,云南的發展多受法國束縛。譬如法國限制云南政府輸送軍火;妨礙云南個舊官立錫務公司聘用美國工程師;阻撓云南政府購買無線電機件、航空飛機機件等;東方匯理銀行操縱云南省的匯率,法幣的流通造成了云南金融的紊亂等[15](P54-55)。而《欽渝鐵路借款合同》 幾乎涵蓋了川滇桂的所有鐵路干線,若中國積極謀西南鐵路發展,新修的鐵路均在法國的勢力范圍之內;如若中國消極對待鐵路修建問題,那么法國仍可以滇越鐵路為依托將云南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進而圖謀軍事和政治的利益,由此一來西南的交通命脈牢牢掌控在法國手中。
凡此種種,滇越鐵路的弊端暴露無遺,法國阻礙西南鐵路建設的現實也令人堪憂,故張鳳岐提出,首先應廢止《欽渝鐵路借款合同》,其次解決云南交通出路的問題,“不在乎收回滇越路,而在乎另找海口”。鑒于滇越鐵路之弊,張鳳岐提倡修建西南鐵路網,應以昆明為中心,擬五條線路——粵滇線、滇蜀線、湘滇線、滇藏線、滇緬線,并從國防、經濟、政治等角度分析比較各條線路之利弊,以決定哪條鐵路應先行修筑,以解應時燃眉之急。張鳳岐對鐵路論述頗多,為方便查看之需的比較,列出表一以曉張鳳岐對西南鐵路的認識。

表1 五條鐵路線之比較表
興修鐵路線的問題,從不同的利益角度出發,方案也就各不相同,政學兩界對于西南鐵路的籌議大致呈現三種線路趨向,即西南出海線、中原聯絡線和國際聯絡線[27](P172)。張鳳岐對鐵路線的衡量以國防為主要標準,以促進西南邊疆發展為主要出發點和落腳點,兼顧出海口、中原聯絡問題,所以他較為主張優先修建湘滇和滇粵兩條線路。從上表可以看出,湘滇和滇粵線不僅能解決西南出海口問題,減弱滇省進出口對滇越鐵路的依賴,而且從國防而言,湘滇與滇粵干線溝通湖南連接廣州,據長江中游且牢控交通樞紐,聯絡中原,所以是較好的選擇。
在20世紀30—40年代,張鳳岐對西南民族的研究尚處于成長階段,沒有太多的成果問世,主要就撣族(今傣族) 以及民族學學科的價值、研究方法等方面進行了論述。
張鳳岐認為,民族問題同邊務國防息息相關。他援引“九一八”事變的例子,認為“東北變色”的遠因在于清朝建立以來視其發祥地東三省為禁區,不允漢人進入墾殖,他還說道,“吾人之于邊疆民族須設法發展漢人殖民勢力,俾相互接觸已達同化”[4](P28)。此觀點雖有待商榷之處,但從中可窺見,張鳳岐對墾殖邊疆重要性的肯定。進而,他認為邊疆民族問題是治邊墾殖需解決的重要問題,但由于當時民族分類籠統不清、風俗各異、自然環境惡劣、交通梗阻、政策難施等原因,故而民族問題的深入調查研究必不可少,此既可為政府治邊提供方策,強化治邊的效果,還可預防內潛外來的民族分化分子作祟,建立統一的民族意識。
張鳳岐對于民族問題的基本態度是建立中華民族一統的文化體系。當時學界展開了“中華民族多元與一元”問題的爭鳴,張鳳岐同大多數學者一樣持“中華民族一體化”的觀點,構建“整體民族意識”的立場,但在中華民族結構性的問題上,張鳳岐則認為中華民族在構成上是多元的,說道:“一個國家可包括數個民族組成,但此數個民族須浸陶于一整個民族意識,即一個文化系統中,國家之基礎始固。”[4](P28)筆者認為張鳳岐提出建立統一的文化體系之原因有二:其一,他認為云南民族之間意識的差異性,尤其是漢族與撣族(今傣族) 之間的文化沖突是抗戰時期墾殖開發云南的困難所在。張鳳岐曾到猛遮等地做過農業經濟和民族的實地調查,認為“彼族(撣族) 的經濟組織,及一般生活方式,則仍保其固有傳統的風氣。彼等的均田制度下,享用土地的權利限于撣人本族。本族以外,即如文化高于彼之漢族,或低于彼之阿卡族,濮蠻族,均無享用土地,獲得均田的權利”[28](P64)。歷史上的漢族與撣族的土地糾紛并非因土地緊張而起,猛遮有廣大的荒田可開發利用,但是當地土司與土著民族基于“經濟的種族自衛意識”而阻止漢族的開發行為,故張鳳岐認為若要有效地治邊殖邊,需以中華民族統一的文化體系團結凝聚各民族,消除各民族的認識隔閡,培養邊疆民族的現代國家觀念,共同謀求邊疆地區的發展。其二,他認為民族一體化事關中國主權、領土和民族完整,是預防民族分裂勢力的重要手段,“經濟建設是邊疆開發的一方面;我們決不能忽略了邊地民族的團結,這才是精神國防的基礎”[29](P717)。張鳳岐根據實地調查指出云南是民族最為復雜的省份,而云南西南區又是云南民族最復雜的一區,因地形復雜而各族生活文化被分隔,“甚至同一種族,因一山一水的隔離,而逐漸移風易俗”。地域的差異性逐漸形成了文化的地域性和排外性,張鳳岐認為由于文化水平的低下,邊地民族普遍無法認知中國的國家意識,對于漢文化的服從尚屬于對元明清三代征緬平越武力的臣服,“沒有深切的明白中華民族與彼族有不可解的淵源和共同意識感。他們情愿服從任何一個文治武功較高的民族來統治”[29](P718),故要將邊疆民族凝聚在中華民族之中,需進一步深化文化和身份的認同感,不能給“大泰族主義”等民族分裂思想可乘之機。張鳳岐這些關于中華民族一體化的認識對今天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和借鑒價值。
進行民族研究的前提與基礎是縝密詳細的民族調查。關于民族調查,張鳳岐總結了兩點民族調查的理論與方法:其一,民族調查須以民族本位的理論為根據,“民族本位云者,即我中華民族視為整個一統的民族”,擯棄固有的“夷夏觀”,尊重各民族大融合的歷史事實,不能放大各族間的差異性而作出各族趨于分化而獨立的結論,以免落入境內民族互峙的謬誤和民族分裂勢力的陷阱之中。其二,進行民族調查時須以一種綜合比較的方法進行,也就是須以“社會的歷史的地理的人種的民俗的立場對各種族作多方面縱橫的研討調查”[4](P29),才能準確認識一個民族生活文化等方面的全貌。在中國民族學方興未艾之際,張鳳岐提出和總結的民族研究方法無疑為中國民族學的蓬勃發展灌注了方法論的新鮮血液以及樹立了政治正確和民族團結的學術準繩。
張鳳岐曾于1934年、1936年兩次赴滇邊考察,“此兩度邊行,于云南邊區,已得一簡單系統之概念”,生成了《云南邊地之民族與民族性》 《一個原始農業生產的邊區——車里》等調查報告,對滇邊少數民族有了較為深入的了解。張鳳岐就時人對云南民族的認識問題做過綜述性的總結,他結合了中外云南民族問題的研究成果,從民族淵源、人種、史地、實地調查等方面對成果進行了分類。盡管當時的西方學者大多出于文化殖民的意圖對中國西南民族進行調查研究,但他還是肯定了一些西方學者在中國西南民族研究中的貢獻,尤其是西方學者對撣族(今傣族) 的重點研究。譬如,他多次提到英人戴維斯所著《云南》一書,他評價道“其他關于云南史地及種族專書,尤以英國大尉戴維斯所作之‘Yunnan’最為膾炙人口”,戴維斯還完成了一件空前杰作“云南全圖”,“舉凡滇省之山川城鎮地勢高度,種族分布,均歷歷繪明,允為滇圖之最精確者”[4](P32)。如今看來,戴維斯仍是清末少數對云南民族做出整體研究的西方人之一,其《云南:連接印度和揚子江的鏈環》一書涵蓋了云南的主要少數民族,奠定了基本格局[30](P104),學界對這本書整體持較肯定的評價,但書中許多地方仍值得商榷。譬如書中所謂的“戴維斯語言學分類法”的民族分類法受到了質疑,馬長壽指出戴氏分類法不佐以歷史事實,導致民族分類謬誤雜出[31](P25)。張鳳岐博眾家之所長并結合他實地調查普思沿邊民族的具體情況,作《僰撣族之研究》一文,這篇文章雖囿于時代和學科認識的局限存在各種不足,但也可稱為較早全面深入研究云南傣族的文章,其詳細介紹了車里(今西雙版納) 地區撣族(今傣族) 的歷史、人口、文化、生產方式等情況,他對傣族地區所實行的土地公有制度的認識同當今學界對傣族的研究大抵相同。
1939 年,暹羅改名“泰國”事件掀起了中國學界再認識暹羅的高潮,陶云逵、陳序經、顧頡剛、方國瑜、張鳳岐等學者紛紛發聲,揭露了暹羅改名事件背后的真正企圖和日本法西斯慫恿和支持暹羅改名的陰謀,譴責了暹羅狹隘的民族主義以及日本、暹羅企圖分裂中國的可恥行為。陳序經發文分析了暹羅改名事件的原因以及暹羅同日本的關系等問題,方國瑜對南詔是否由泰族建立作出了否定的回答,從源頭上切斷了暹羅同南詔國的關系。除此之外,張鳳岐還在《暹羅改名“泰國”與中國西南泰族之前途》一文中指出,歐美學者關于泰族歷史淵源的荒謬觀點為暹羅改名“泰國”事件提供了主要的理論依據,歐美學者“近五十余年來,即致力于泰族之研究及調查”,制成泰族在南亞洲繁殖的歷史根源[32(P922)]。但由于我國民族學學科建制較晚,對這些謬論沒有及時駁斥,“迄今仍然獨存,至今日為暹羅政府所利用,以進行深遠莫測之侵略我邊疆企圖”。另外,張鳳岐還從暹羅的民族構成方面駁斥了改名的荒謬。張鳳岐深厚的英語、世界歷史、政治學的功底為其敏銳的國際時局覺察能力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如就跨境民族展開的陰謀,他也能理清線索,娓娓道來,并對云南民族發展與邊疆建設的問題給出獨到的解決方案,其“經世致用”精神在這些問題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抗戰時期,舉國上下向西部大后方撤退,西南邊疆開發問題一度成為學界關注的重點,云南省的建設也成為了亟待思考和籌劃解決的問題,這也是張鳳岐研究云南問題的現實意義。張鳳岐認為云南省的建設尤以云南邊區即云南省西南部的開發為重,其所撰《云南西南區建設的途徑》《云南邊地的認識與墾殖開發問題》 《瘴瘧與云南人口》 《一個原始農業生產的邊區——車里》《西南邊疆建設與民族調查》等文章,都深入剖析了云南邊區經濟、衛生、墾殖等情況,對時人了解、建設邊疆有極大的參考價值。
云南邊區的經濟發展問題是邊疆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張鳳岐在實地考察后認識到云南邊區鹽、茶葉資源豐富,具備棉業發展的條件,“本區棉業發展,頗有希望”,但經濟發展滯后,其癥結在于技術落后、交通梗阻。譬如云南西南區最大的出產商品為鹽,但“鹽產分布甚廣,惟現系土法開采,尚未能制成精鹽,且運輸費巨,遠銷尚有待”“將來若能自西南產鹽地,有公路鐵路可通,則精制的井鹽,可望銷售緬越,因緬甸亟乏井鹽,現以海鹽為代替”[29](P715)。云南邊區礦產也極為豐富,譬如瀾滄孟連一帶的銀礦、思茅一帶的花崗巖等,有待進一步開發,促進邊區生產發展。
云南邊區的衛生問題是云南開發建設遇到的一個嚴重問題。云南的地理狀況雖為國防提供了良好的天然屏障,但也為云南邊區人民生活帶來了諸多煩惱,張鳳岐在《瘴瘧與云南人口》中總結道,“云南在橫斷山脈中,有高黎貢山,怒山,云嶺,烏蒙山脈,哀牢山脈,蒙樂山脈和六詔山脈等包圍縱貫”[33](P47),而且有怒江、瀾滄江等由北向南貫穿,“奔流峻谷,流域狹仄”,這樣的地理環境也使得云南形成了一個“種族復雜的邊區”,成為了人口繁殖的天然障礙。另外,峽谷之地,是瘧疾傳播的主要場所,再者在此居住的人們衛生觀念差,一系列的自然和人為因素導致云南人口死亡率高。關于云南的瘴瘧問題,張鳳岐還在《云南史地輯要》第四篇《云南邊務》中論及,他從云南瘴虐分布的區域、病因、瘧蚊產生條件以及病狀和治療等問題進行了系統總結和扼要闡釋[34](P58-59)。在較少人關注到邊區環境與衛生問題的時代,張鳳岐認識到瘴虐對云南人口的巨大危害,甚至認為“瘴瘧是云南人口的最大敵人”,進而提出解決瘴虐問題是開發建設云南邊區的先決條件,這無疑是邊疆建設問題中實事求是、對癥下藥的中肯建議。
關于云南的開發建設,張鳳岐還提出,抗戰時期難民問題的解決為云南邊區的開發提供了契機。首先,就國際關系而言,中國的西南邊疆已經成為了一個關系多國利益的角逐場,由于日本大陸政策的膨脹以及南進海洋政策的開始,英屬印度緬甸、法屬越南、美屬菲律賓“均感共同敵人的國防威脅,在遠東關系上逐漸已形成政治上軍事上利害相共的局勢。此局勢與中國抗建國策相符合,頗利于中國西南建設的發展”[29](P713)。其次,就國內局勢而言,“支持抗戰的基本辦法是把流離失所的大批有生產技能的戰區難民,以有組織的方法,一批一批的向內地,向云南邊地移殖來”,如此一來,難民就變成了邊疆建設中的積極因素,“邊地因為人力的新增強化,開發工作就能順利地加速度發展起來”[28](P63-64)。
張鳳岐的西南邊疆研究充分體現了“學術濟世”、經世致用的精神,其視野橫貫古今中西,呼應時代背景,體現時政熱潮。
張鳳岐認為云南與西南邊疆危機有切膚之關系,他在其《西南邊疆問題與云南》一文中系統總結了云南于西南地區地理、經濟以及學術研究方面的重要性,他還聯系時代背景,以東北淪陷為借鑒,從國防的角度分析了云南的地緣價值,“云南有建瓴之形勢,然本省西南已有兩強相逼,茍有不測,西南川黔桂康藏豈不震動乎”[13](P32)。英法勢力對云南的蠶食行動直接影響到西南邊疆的安全。張鳳岐認為云南“東接廣西、貴州,北界四川、康、藏,西則與英屬緬甸接近,南則與法屬越南毗連。自英并緬后,滇緬界務懸案,終數十年迄未解決,英國隨時蠶食,任意占領邊境要隘及我國領土,片馬,江心坡其著者也。法國自滇越鐵路通車以來,越南勢力深入云南腹地。一朝有事,西南不堪設想!”[13](P14-15)
縱觀張鳳岐的學術研究,他多聚焦外交層面看西南邊疆問題,譬如在《英法鐵蹄下的云南外交問題》 《云南外交問題研究之商榷》 《云南外交問題》 《英侵西藏與法侵云南之透視》等著述中,著重研究條約條款的簽訂及變更情況,國際關系的變化,國際影響下西南邊疆的危機與均勢等。此外,張鳳岐在其主張中,還多提倡以外交手段解決西南危機,譬如以外交手段保持遠東均勢維護西南穩定。他熟練掌握國際法、各種國際公約,他曾專作《國際和平與國際公法》 一文,從各個方面論述了現存國際法對戰爭的約束力尚小,應以廢戰為原則,另立新國際組織,以謀和平。張鳳岐還被著名地理學家黃國璋、嚴徳一等稱為“滇籍外交專家”。
張鳳岐具有扎實的歷史學功底,以歷史為源頭,活用政治學的理論方法,以達“學術濟世”之目的。譬如《暹羅改名‘泰國’與中國西南泰族之前途》一文,探究暹羅建國之史略,利用歷史比較、政策分析等歷史學、政治學研究方法和理論分析了改名的原委,道出了暹羅改國名的政治陰謀,等等。
1933—1937年,張鳳岐多關注中英滇緬與中法滇越的相關問題,其中尤以云南界務問題為主。因班洪事件導致中英滇緬劃界危機出現,故張鳳岐秉持“經世致用”精神,多研究此類問題,為劃界糾紛獻策。1937年以后,因全面抗戰的爆發,學人將始于“九一八”事變開發西北、調查西南等“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的學術研究浪潮推向了高潮,此時,張鳳岐的研究內容也有了明顯的側重,多以西南邊疆建設的殖邊策略以及抗戰國際形勢、國際公約等研究為主。
受時代民族學知識的局限,當時學界還未對西南民族進行明確的識別劃分,對“僰人”是否為“擺夷”多有爭議。對于這個問題,張鳳岐在《僰撣族之研究》一文中,如是說道,“僰族淵源甚遠,分布最廣,族名因地因時而異。吾國古時稱之為濮人(即百濮),漢曰哀牢亦曰撣,唐曰撣,晉時稱為僰夷,宋以下沿之。現在西南之僰族名稱各異,俗曰擺夷,或曰白夷,在金沙江流域一帶曰青苗或曰瑤,在廣西者曰瑤或曰黎;在貴州者曰仲家;在暹羅者曰永人;在緬甸者曰撣人;在安南曰牢或曰土或曰寧。僰族自稱曰歹或泰譯即‘自由’之意”[35](P1389)。由此看來,張鳳岐當時將西南一些民族一概而論,都統稱為“僰族”,好比“百濮”的概念,而未作進一步的民族識別區分。又譬如,張鳳岐早期的著述中多用及“本部十八省”等名詞,顧頡剛曾發文《‘中國本部’一名亟應廢棄》提醒學人“中國本部”的說法是日本曲解中國歷史而偽造的,旨在為侵略中國土地而編造的理論,所以中國學者應慎用這些名詞[36]。隨著民族矛盾和危機的不斷加深,中國學者也逐漸明了一些“舶來品”的真實意圖,開始批判駁斥西方學者帶有侵略性的學術觀點以及修正此前自身的錯誤認識,張鳳岐的西南邊疆研究也在此過程中逐漸走向成熟。
歷史是凝固的現實,現實是流動的歷史,張鳳岐對西南邊疆問題的認識、分析和建議頗有見地,在當時學術界具有較大影響,得到了其師友張維翰、方國瑜、尹明德等人的肯定,其滇緬劃界問題的論述對新中國成立后解決領土糾紛也具有極高的參考價值。張鳳岐有關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理論的論述中也不乏具有建設性、可行性的觀點,這對于如今構建和諧民族關系、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啟發意義。
近年來,中國邊疆學的構筑問題引起了學界廣泛的關注,邊疆學中學人的回歸也應該成為其構成的重要部分。張鳳岐是民國眾多邊疆學者中的一員,他好比是成長在民國邊疆研究思潮森林中的一棵樹,其思想既具有普遍性,也具有特殊性。其研究內容涉及面廣,主要有滇緬界務、西南交通、西南民族、殖邊政策、邊區衛生等問題,從其研究內容、視角出發,能窺出民國學人關注的重點問題,以及民族危難之際學人對邊疆的認識程度,也能深刻體會到民國學人濃厚的家國情懷與使命擔當。但張鳳岐又是特殊的個體,與同時代其他學者相較而言,張鳳岐精通英語、緬語,世界史功底也相當扎實,這為他提供了更為廣闊的學術視野,他多次進行云南邊區的實地調查,從實際出發,探討了邊疆地區發展所面臨的緊迫問題,為因地制宜地開發建設邊區提供了借鑒。